靳璨,梁惠娥,2
(1.江南大學 設計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2.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地,江蘇 無錫 214122)
傳統服飾手工技藝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保護的重要范疇,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的價值存在于技藝本身與人類的相互關系中,包含豐富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審美價值、精神價值、經濟價值等,其價值呈現出了多樣性、動態性、系統性的特征。[1]65-69在“非遺”傳承保護的語境中,實現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的價值認同是技藝存續發展的核心機制。[2]49-55價值認同是指民眾發自內心對技藝文化價值的高度認可和贊同,進而內化為理論自覺且最終外現為實踐共享的動態過程。[3]79-83十多年來,學界朝著實現“非遺”價值認同的方向展開了大量的理論和實踐研究。其中,被官方認可的生產性保護策略持續成為學界討論的熱點,尤其對于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等具有生產性質的“非遺”資源來說,是實現其價值認同的重要方式。
當下,生產性保護實踐中,民眾雖然較好地了解與意識到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具有價值,使綿延數千年的民族文化傳統血脈不為當代人所忘懷,但是卻沒能形成民眾對技藝文化價值內心自覺的高度認同,并外顯為實踐自覺的消費行為,呈現出“有價值不認同”的窘境。因此,在“非遺”生產性保護中,如何實現民眾對技藝價值認同的可持續發展,本文以“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為例,對此問題進行深入探討。
江蘇自古以來素有“錦繡江南”之美稱,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從最初的生活需要、裝飾需要,到精神需要一直與江蘇地域廣大群眾的生產、生活緊密相連,在中華文明的延續和傳承中具有獨特的文化地位。[4]471-472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非遺資源十分豐富,涵蓋了手工縫制、手工紡織、手工印染、手工刺繡等眾多服飾手工技藝品類。如,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的項目:南京云錦織造技藝、中國傳統桑蠶絲織技藝。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項目:蘇繡、蘇州緙絲織造技藝、宋錦織造技藝、南通藍印花布印染技藝、傳統棉紡織技藝、揚州刺繡、無錫精微繡等。除此之外,還有眾多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絨花制作技藝、天鵝絨織造技藝、色織土布制作技藝等。
學者陳文華指出傳統技藝類非遺的生產性特點十分突出,工藝傳承和產品制作, 都必須在生產過程中完成, 因此, 從生產性保護著手最能實現其價值。[5]87-91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屬于傳統技藝類非遺的保護范疇,有著明顯的“生產性”特質,因此,具備充分的生產實踐依據和實施生產性保護工作的可行性。
何謂生產性保護?生產性保護一詞是2006年王文章在其著作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一書中首次提出。隨后,在2012年文化部印發的《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意見》中,明確了生產性保護的概念,即是指在具有生產性質的實踐過程中,以保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為核心,以有效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為前提,借助生產、流通、銷售等手段,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資源轉化為文化產品的保護方式。[6]學者游紅霞認為,生產性保護是將非遺的文化價值物化為文化商品,促使消費者發生購買行為,建構文化認同,從而促進“非遺”保護與傳承的過程。[7]14-20學者田兆元指出,生產性保護的本質屬性是一種認同性經濟,對于文化傳承與文化認同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消費習俗是其核心驅動力。[8]88-96
從生產性保護理論及學術界專家們對其中價值認同觀點的闡釋來看,筆者認為,生產性保護是將技藝資源轉化為文化產品,使之產生經濟價值促進技藝文化價值的接續,并在生產、流通、銷售的整體性過程之中全程保護,促進民眾對文化產品的購買行為,從而實現技藝的可持續發展。因此,生產性保護中實現技藝價值認同的實質是:通過民眾購買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產品的消費行為,形成其對技藝文化價值的消費認同,從而實現技藝價值的彰顯與認同。
自生產性保護的概念提出以來,江蘇積極響應,各級政府和有關職能部門均大力推動“生產性保護”并展開積極實踐。目前,江蘇地域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生產性保護的現狀,具有較為廣泛的代表性意義。
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通過實施生產性保護取得了明顯的成效,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層面:
首先,從技藝本體保護層面看來,生產性保護助推了技藝工藝的保護,從而使一些瀕臨失傳的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得到了延續。如,南京云錦織造技藝在生產性保護相關政策的推動下,從僅有南京云錦研究所一家生產性保護基地,于2018年新添了江蘇漢唐織錦科技有限公司、南京萬帛云錦織造有限公司、南京金梭云錦織造研究所有限公司、南京錦繡盛世云錦織造有限公司,四家生產性保護基地,大力推動了技藝傳承人隊伍的建設,使得技藝本體價值得到了保護與延續。[9]
其次,從技藝經濟效益層面看來,生產性保護使傳統服飾手工技藝以物化形式參與市場競爭,技藝實現了自我造血的功能,創造了豐厚的經濟價值。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生產性保護單位無論是規模較大的公司、工廠,或規模較小的手工作坊、小型企業,基本都已經實現了市場化的生產。如,江蘇地域歷史上“一事三節”(即婚嫁喜事和春節、端午、中秋)之時盛行絨花裝飾品。隨著現代生活方式的變遷,南京、揚州地區絨花制作廠紛紛解散。揚州絨花傳承人楊佳惠采取生產性保護措施與丈夫開辦了佳惠工藝品公司,使得絨花技藝恢復生產,并通過商品對外出口,獲得平均每年約三百到四百萬人民幣銷售額,保障和改善絨花技藝生存條件與空間。[10]65-67又如,生產規模較大的蘇繡技藝,目前,僅蘇州鎮湖就有400多家繡莊刺坊,有數萬名繡娘從事生產工作,年產值達到了10億元以上,年均增幅達16.5%,已成為蘇州鎮湖經濟主導產業之一。[11]311-321
再次,從技藝社會效益層面看,生產性保護中,技藝產品通過公共文化領域的宣傳、推廣讓更多的人了解傳統服飾手工技藝,潛移默化地使技藝蘊藏的審美價值、文化價值、經濟價值等深入人心。“獨秀莊”張玉英大師和多名繡娘協作共同繡制了《清明上河圖》《姑蘇繁華圖》《百鳥圖》《富春山居圖》《千里江山圖》等多幅具有收藏價值的長卷,將中國傳統水墨畫與承古傳今的蘇繡藝術結合,達到了繡畫一體,形神兼備的境界。大眾傳媒對藝術品的文化宣傳,向世界展示了蘇繡技藝之精湛,同時也讓民眾了解到了蘇繡是中華文化之瑰寶,已然成為了江蘇地域的文化名片。
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自實行生產性保護以來,無論是技藝的本體保護層面,還是技藝的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層面的成效均十分顯著。然而,隨著生產性保護工作的深入展開,在實施過程中遇到了困境,尤其是技藝價值認同的可持續發展出現了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其一,在生產性保護中往往是政府和企業唱主角,一些企業借生產性保護之名過度產業化、市場化運作,技藝文化價值被忽視甚至誤解,出現同行之間的惡性競爭等狀況。
以藍印花布為例,藍印花布技藝體現了南通百姓特有的生活習俗以及對美好生活的期冀,是南通地區人們從結婚生子到百年后事等各項民俗活動的重要文化載體。然而,原先傾注著民俗情感和藝術表達的技藝,在受到現代消費市場的沖擊后,逐漸轉化為商業工具。藍印花布博物館和旅游紀念品商店成為了藍印花布的主要銷售地點,消費對象常常是外地的游客而非本地民眾,其文化本質和精神內涵已經發生了根本的改變。一些商家打著“生產性保護”的旗號批量生產仿手工印染的藍印花布,批發至江南各旅游景區中,甚至有企業為了壓低價格搶占市場,不惜低質生產,使技藝喪失了本該有的審美意蘊和文化品格。此時的藍印花布與其說是一種“非遺”技藝,倒不如說是一種“促銷手段”,這種一味追逐利潤的價值轉化方式會讓民眾對非遺技藝產生誤解,消減其對純手工藍印花布的價值認同。
其二,在生產性保護中民眾對技藝的保護十分被動,技藝傳承后繼乏人、缺少動力,沒能形成良性循環的市場化態勢,面臨著流通渠道狹小的困境。
以蘇繡為例,蘇繡源于美化服飾的日用之需在生活之中被人們廣泛使用。筆者調研過程中發現,蘇州、揚州等地旅游景區中的刺繡店鋪都以銷售繡畫工藝品為主,眾多店鋪中的繡品良莠不齊或是千品一面,除了能辨別出裝裱方式上的區別以外,刺繡的紋樣內容十分類似。少數店鋪內售賣名家制作的高級繡畫藝術品,繡工精美、成本高昂,但往往有價無市,鮮有人問津。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刺繡的服飾品開發,如圍巾、耳環、手包等服飾配件,但設計品位與產品質量卻完全不如在商場中同等價格購買的機繡產品。多數消費者表示蘇繡名氣很大,但對店鋪內的工藝品不懂鑒賞,也只因旅游的緣故單次獵奇式消費低質廉價的工藝品與服飾品。除此之外,年輕人不愿意從事傳統服飾手工技藝致使技藝傳承后繼乏人,成為了業內的普遍現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技藝市場認可度不高所導致的。
由現狀看來,當下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生產性保護中,政府、產業主體的引導和拉動,雖然產生了一定的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在公共文化領域使民眾形成了普遍意義上對技藝價值的認知,但隨著市場發展與新生代消費者的消費意識、特征的變化,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的生產性保護進入了發展瓶頸期,對手工技藝的價值認同與弘揚桎梏不前。
生產性保護的初衷是要實現技藝能夠在當下生活之中可持續的發展,技藝得以持久傳承應是依賴于傳承主體(社區民眾)參與的力量。從上述現象看來,當下的生產性保護中忽視了傳承主體(社區民眾),生產與民眾的生活脫節,技藝產品生產與民眾消費無法自主性的雙向互動,導致了民眾對技藝的價值認同存在缺憾。因此,當下的生產性保護僅僅實現了技藝傳承的基本要求——阻止或延緩了技藝傳承的中斷,而沒有實現技藝保護的根本訴求——實現技藝傳承的可持續發展。如何才能彌補生產性保護中技藝價值認同的缺憾,筆者認為應正確認識、理解技藝的特質:技藝除了“生產性”特質之外,還具有“生活化”特質。
回溯歷史,傳統服飾手工技藝能夠生生不息,傳承千年而不絕是因其具有“生活化”的特質:技藝源于人們的生活,滿足于生活需要,凝結著諸多生活信息,表達著生活的意義與態度,是人們生活文化的再現。因此,技藝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連,一直在生產生活實踐中延綿存續。[12]81-87
1.民眾對技藝的消費需求即是民眾的生活需要
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在成為“非遺”之前,是先人們在江蘇地域特定的自然環境之中,為時下生活需要而創造的一種先進文化。[13]49-54如傳統棉紡織技藝(南通土布技藝)的勃然興起與民眾生活日用之需密切相關。南通土布技藝是我國700 多年棉紡織技藝唯一保存完整、流傳有序、延續至今而宗脈未斷的杰出代表。宋元時期,松江府烏經泥成為了全國最大的棉紡織中心,后因鴉片戰爭,一度消亡。南通與松江府隔江相望,歷史上受長江天塹阻隔, 戰亂很少波及。穩定的社會環境與適宜的自然條件,使得南通地區迅速發展成全國著名的棉產區。乾隆《直隸通州志》記載:“沿江居民善種棉,所為布頗粗,然緊厚耐著,俗稱‘沙布’。”棉布因粗厚堅牢、經洗耐著,成為了普通百姓日常著裝的原材料。明清時期,南通鄉間幾乎每家每戶都紡紗織布,棉紡織品近銷蘇、浙、皖、魯,遠銷東北三省、西藏、新疆及南洋,年銷量達1700萬匹以上。百姓之所以“家家機杼”,是因南通土布順應了當時社會民眾最為基礎的生活功用需要。[14]283-284又如中國四大名繡之一的蘇繡技藝,起源于美化生活的精神需要,被裝飾于服飾之中,在吉祥文化的影響下,蘇繡成為了民眾“以繡寄情”對生活之美感悟體驗的符號語言。明清時期蘇繡生產逐漸成熟,品類不斷細化發展,涵蓋了日常服裝、被面、枕袋、靠墊、荷包、扇袋等諸多日常生活用品,常見的紋樣題材包含了喜慶吉祥、求富求名、多子多福、延年益壽和驅邪避災等內容。[15]30-32正所謂“百姓日用即為道”,蘇繡得到廣大民眾的青睞,在于繡品多為生活用品,十分具有親切感,且刺有民間流傳的吉祥圖案,迎合了廣大民眾對美好生活充滿期盼的精神需要。
2.生活之中的“文化空間”是技藝傳承發展的生態環境
手工藝的文化空間是手工產品形成之后、有使用者參與、并進行某種文化活動時產生的“空間”。[16]119-123在相對閉塞的農耕社會中,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的文化空間歷來都與民眾生活之中多數民俗活動有關,如人生禮儀、百年后事、節日慶典等民俗活動,無論是活動場所的環境布置,還是服飾道具,無一不是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產品。因此,周期性、時令性與民眾生活密切相關的民俗活動,形成了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傳承發展的“文化空間”。如據《清嘉錄》中記載:“在蘇杭一帶婦女制繡香囊絕小,內裝雄黃,稱雄黃包,系襟帶之間以辟邪。”蘇州地區在端午節流行身掛蘇繡香囊,有驅邪免災之意。南通民間婚禮習俗中,結婚當日,新婚床上,會有一床新的藍印花布“和合被”,民間流傳著這樣的傳說:新婚用的藍印花布被不清洗,洞房初夜,赤裸的身體上會留下青藍的花紋,象征一生相親相愛,墊被圖案一般是“和合二仙”,被面紋樣是“麒麟送子”等情愛題材,期望早生貴子、和合一生。[17]114-115又如蘇州民間,家中小孩過周歲時,會身著“綠竹紅梅”“梅雀爭春”“菊桂騰香”等圖案繡制的百家衣,腳上則穿著寓意“聰(蔥)明(夜明珠)伶(菱)俐(梨)”的繡花鞋,以寄托長輩的祝福。由此看來,端午節日、婚禮習俗、周歲生日等民俗活動是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在生活之中得以傳承發展的動力源泉。文化空間在生活之中切實地維系著民眾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之間的良性互動,凝結著民眾對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的使用習慣,同時,技藝產品作為意義感知之物被使用和流通時,耳濡目染地發揮著教化作用,潛移默化地實現著民眾對技藝文化價值的認同。
綜上所述,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因順應了民眾生活的物質和精神需求而產生,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和生活情趣。技藝的傳承發展一直自然流溢在民眾的現實生活之中,依賴于廣大民眾在生活“文化空間”之中切實參與和使用,因此,生活化傳承是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續存發展、民眾對其實現價值認同的不竭動力。
在當下生產性保護中,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面向的是消費市場,消費是生產的動力,民眾的需求是消費的內因,生產也能夠創造需求。當傳統技藝以文化產品的形式出現時,技藝的價值認同是由文化產品滿足人們的消費需求而實現的,意味著它的適銷性要優先于技藝的其他品質。同時,技藝“生活化”的特質也決定了技藝需滿足民眾生活的需要,才能實現它的適銷性。然而,當下生產實踐脫離了民眾的日常生活之需,審美上無法滿足當代人日常生活的審美情趣,沒能形成在日常生活之中得以傳承發展的文化空間,便會讓民眾感覺技藝與自身并無關聯,對文化產品沒有需求,自然無法得到民眾的消費認同。有生產、無消費的技藝保護,只能形成技藝的片面化保存,無法實現技藝的生活化傳承。
因此,生產應建立在融入當代日常生活的基礎上,激發民眾的消費欲望,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造血”功能,促進良性競爭的市場化態勢,成為技藝可持續發展的動力。文化產品無論在物質功能上,還是審美情趣上都需要找到適應于當代生活需要的新方式。當然,文化價值是生產性保護的核心,盲目的現代化發展或是過于追求短期效益忽視文化價值的生產,文化產品只能徒有其表而內無神韻,也不具備文化傳承的價值。
綜上所述,若要彌補生產性保護中民眾對技藝價值認同的缺憾,生產實踐應適應于當代民眾的生活需要,緊扣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的“生活化”特質。
實現技藝價值認同行之有效的途徑便是在生產性保護之中,以生活化傳承為導向,讓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回歸民眾的日常生活,在當下衍生發展技藝與民眾生活的深度關聯。這種衍生發展是基于對技藝傳承保護的基礎之上,因此,既需要保持傳統服飾手工技藝中的核心技藝及文化特質,同時需重新建立民眾在當代生活之中對技藝的功用需要、審美需要、精神需要,激活技藝“生活化”特質,激發民眾自覺自主的消費認同,實現技藝在生活之中持久傳承。
日用手工生產是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的技術本質。學者季揚中指出,手工藝原本就是日用之物,與‘純藝術’不同,它的本源是日常生活需要。因而,無論如何創新,都不應丟棄其生活器物之本性。[18]59-65日用手工生產經世代相傳才能日益臻于完善,在長期生產實踐中,形成了手藝人對技藝精益求精、盡善盡美工藝追求,日用品與生俱來的親切感維系著民眾對技藝價值的認同。因此,日用手工生產在生產實踐中不能中斷。
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的消費結構、消費習慣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人們對日用產品的購買呈現出個性化、差異化、品位化的消費需求,更多注重的是日用產品的附加值。在生產性保護中,應更好地發揮手工制作對個性化消費需求具有敏捷的反應力、制作時間較長帶來的技術含金量、以及心手合一賦予的人文關懷等優勢,將手工制作與機器化生產相結合創新發展技藝的日用載體,使得技藝更加貼近實際、貼近生活,營造技藝的親切感。如:可以機器生產與手工裝飾相結合,創新開發與當代生活方式密切相關的現代服飾、現代家居、電子產品等日常用品,催生民眾對手工制作生活用品的情感態度與消費行為,引導民眾對技藝實現價值認同。
傳統技藝特色是服飾手工技藝在千百年的發展中形成的相對穩定的技藝風格,具體表現在傳統技藝產品的形態、紋飾、色彩、材質等方面。傳統技藝特色的形成是手藝人在生產過程中將對地域生活之美的感悟體驗與美好向往附著于技藝之上,通過大量的實踐,自然而然地創造出獨具地域特色的且相對穩定的技藝“范式”。一項傳統服飾手工技藝能夠流傳至今,其技藝特色得到歷史上不同時代人的認可、欣賞、接受,因而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如,絲縷和諧的蘇繡技藝,配色上清新淡雅,紋樣表現上體現文人清淡幽雅的意境之美,整體呈現出“精、細、雅、潔”的技藝特色。不同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的技藝特色各有千秋,成為了人們對技藝文化特質識別的關鍵。因此,當下生產實踐,不能丟失了技藝特色。
在生產性保護之中,將服飾手工技藝的傳統技藝特色致力于當代生活環境之中進行整體觀照,技藝生產需在當下審美層面開拓現代性、普適性的價值。具體來說,以蘇繡技藝為例,在保持傳統技藝特色的前提下,充分考察和尊重當代民眾的審美喜好,對技藝所體現的傳統形態、紋飾、色彩、材質等方面進行選取和提煉并轉化為資源,通過現代設計的手段使之與當代審美和平共處、相互滋養,使技藝產品在當代煥發新生。針對年輕群體可以通過延續技藝清新淡雅的配色,創新款式、衍變紋樣創造“蘇繡國潮”風格的服飾品。針對具有人文藝術修養的高知女性,將蘇繡技藝中“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傳統圖案創新性轉化。通過小型化、別致化、輕定制化設計將其手工定制在袖口、衣領、門襟等服飾局部抓住消費者“精雅品位”的審美需求。
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在相應的文化空間中流通對精神價值的塑造具有重要的意義,文化空間能夠使得這些延綿不絕的民族精神和情感品性,不斷化做民族凝聚力與親和力,成為維系地域文化發展的重要紐帶。這種精神的力量之無窮大,是人們對技藝價值認同凝聚的根本。因此,技藝精神價值的傳承是我們對技藝保護的核心目的。
在生產性保護中,可以通過修復技藝與文化空間之間的關系,重塑適應于當代生活的精神價值,從而激發人們自覺自信的購買行為,促進江蘇傳統手工技藝在未來真正實現可持續發展。具體來說,首先,通過民俗空間的當代“賦值”,合理保護技藝的精神生產以及美好生活愿景的載體性意義,使其適應當代社會的發展。如,合理保護一些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密切相關的節日慶典與民俗儀式,建立公共性、開發性、易全民參與的文化場所。通過視覺化設計將手工技藝中所蘊藏的精神元素融入文化場所之中,構成了技藝傳承的生活場景。使技藝產品在這樣的生活場景之中生產、推廣、銷售,增加當代人對傳統服飾手工技藝精神內涵的體驗感。其次,在當下挖掘能夠融入當代生活的技藝新文化空間,塑造技藝流行的新風尚。如,技藝大多傳遞著美好的寓意,在當代生活之中可以通過發掘新的民俗事項賦予技藝產品“以物寄情”的新生力。
承上所論,江蘇傳統服飾手工技藝是中國優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國家、民族文化的可持續發展緊密相關。在生產性保護中,實現技藝的價值認同實質是由民眾對技藝文化價值的消費認同決定的。因此,以生活化傳承為導向,保持核心技藝與文化特質的基礎上,建立技藝生產與民眾日常生活需要之間的深度關聯,是實現技藝價值認同的有效路徑。以此路徑,便可重新激活技藝的“生活化”特質,使文化產品滿足民眾日常生活的需要,重構技藝文化在現代生活中的意義,最終使民眾切實地參與,積極地消費,實現技藝在生活之中的持久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