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文化對大學生就業意愿的影響

葛蕾蕾，楊 帆

(國際關系學院 公共管理系，北京 100091；中央財經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北京 100081)

一、研究背景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就業是最大的民生，要提供全方位公共就業服務，促進高校畢業生等青年群體多渠道就業創業。大學生作為新時代的青年，是新時代的中流砥柱，他們不僅承載著家庭的希望，也是推動社會不斷發展進步、提高綜合國力的活力之源。在我國大學生整體規模持續擴張、就業壓力日漸增大的態勢下，大學畢業生的就業問題成為學界和社會廣泛關注的熱點問題。

1990年，美國學者佩里和懷斯首次提出了公共服務動機(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PSM)的概念，其將公共服務動機界定為“個體對主要或完全由公共制度和組織引起的動機做出反應的一種心理傾向”，并假設公共服務動機越高的人越傾向于選擇公共部門工作(1)Perry J L and Wise L R.，“The Motivation Bases of Public Service”，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No.3，1990，pp.367-373.。公共服務動機理論為理解和解決大學生就業問題提供了新的視角。

經過30年的發展，公共服務動機理論受到了各國學者的廣泛關注。公共服務動機在不同國家的文化情境和制度框架下呈現出不同的特點。不同文化間的巨大差異不容忽視，值得深入研究。作為東方古國，中國有五千年的悠久歷史，儒家傳統文化會影響當下中國大學生就業意愿嗎？中國情境下的公共服務動機會對大學生就業產生怎樣的影響？植根于中國本土情境，探究公共服務動機與大學生就業意愿之間的關系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在我國，公務員肩負著貫徹執行黨和國家政策法規、履行公共管理職能、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等重要職責，用實際行動踐行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因此，公務員在我國是備受關注和尊重的群體，也是大學生就業中非常重要的職業選擇。為了使研究更加準確聚焦，本文采用實證研究的方法，選取北京市高校大學生作為研究對象，基于公共服務動機理論的視角，探討中國傳統文化與大學生做公務員意愿之間的作用機制。

二、理論基礎與研究假設

(一)中國傳統文化與做公務員的意愿

儒家文化是東亞道德價值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選取儒家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代表。近年來，公共管理研究領域的學者逐漸關注“儒家文化”這一概念，研究儒家文化與公共部門人員的工作態度、動機、價值觀等變量之間的聯系。一些學者研究發現，儒家文化對于東亞人群的影響是顯著的。在儒家文化的影響下，東亞人更恭敬順從，更以人為本，西方人則更自主，更個人主義。國內學者劉幫成的研究，探討了中國情境下公共服務動機與公務員報考意愿之間的聯系，研究發現公共服務動機中的自我犧牲精神與選擇公共部門就業的意愿存在正相關(2)Liu B et al.，“How well can 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 connect with occupational intention？”，International Review of Administrative Sciences，No.1，2008，pp.684-699.。儒家文化強調公務員的道德行為要起到模范作用，使其把國家、人民放在重要位置。總的來說，東亞國家的行政文化植根于儒家文化。在傳統儒家文化的道德和價值觀念的影響下，公共部門的工作享有極高的社會聲望，公職人員的社會地位較高。由此可見，東西方國家在公共價值觀念(包括行政文化等)上存在跨文化的差異。我國大學生也深受以儒家文化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中“學而優則仕”的影響，每年有大量高校畢業生報考國家及地方公務員。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一，H1：中國傳統文化對于做公務員的意愿有顯著正向影響。

(二)中國傳統文化與公共服務動機

公共服務動機理論的基本假設之一是人們可以通過社會化過程習得偏好。寸曉剛研究發現，新一代大學生群體的公共服務動機與家庭結構、社團管理經歷等變量相關，證實了公共服務動機是一個隨個體社會化進程而發展的多因動機(3)寸曉剛：《新一代大學生群體公共服務動機的實證研究》，《中國行政管理》2013年第3期。。這表明文化背景對于理解公共服務動機十分關鍵，公共服務動機的形成是一個動態的社會化過程，可以通過情境影響來強化學習和提升。一些學者對公共服務動機進行跨文化研究發現，在不同的國家中，公共服務動機會受到相應文化情境的影響而產生一定的差異，特別是在東西方文化之間，這種差異較為顯著。有學者從中國傳統文化中社會取向的視角切入，證實了家族取向、關系取向、權力取向與他人取向對公共服務動機的影響(4)劉幫成：《中國情景下的公共服務動機研究》，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7頁。。儒家文化作為東亞地區重要的傳統文化之一，在跨文化研究中得到了學者的廣泛關注，有研究發現儒家文化下的行政倫理道德與公共服務動機的各維度之間存在高度相關(5)Yung.，“In What Way Is Confucianism Linked to 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Philosophical and Classical Insight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No.5，2014，pp.281-287.。韓國學者研究發現，公共服務動機中的公共利益承諾(CPI)、自我犧牲(SS)、同情心(COM)三個維度與儒家文化具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6)Kim S，“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 and organizational citizenship behavior in Kore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npower，No.8，2016，pp.722-740.。從以上研究可以看出，中國傳統儒家文化與公共服務動機之間存在積極關聯。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二，H2：中國傳統文化對于公共服務動機有顯著正向影響。

(三)公共服務動機與做公務員的意愿

根據公共服務動機理論，個體的公共服務動機水平越高，則其更愿意選擇進入公共部門工作，因為公共部門的使命、價值觀念等要素與高公共服務動機水平個體的價值觀念具有較高的一致性。基于這一理念，國內外學者從不同的視角對公共服務動機與選擇公共部門就業意愿之間的關系做了較為詳細的研究。一些文獻證實，公共服務動機對于選擇公共部門工作產生了積極的影響。歐洲學者凡德納比研究發現個體的高公共服務動機水平使其更易被吸引到公共部門工作(7)Wouter Vandenabeele.，“Toward a public administration theory of 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Public Management Review，No.4，2017，pp.545-556.。賴特認為公共服務動機是預測大學生就業意愿的重要因素，并且需要培養以發揮公共服務動機的作用(8)Wright B E，Hassan S and Christensen R K.，“Job Choice and Performance：Revisiting Core Assumptions About 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International Public Management Journal，No.4，2015，pp.108-131.。上述研究大多基于西方國家的文化背景，而對于亞洲國家的研究很少，一些來自東亞國家的學者指出公共服務動機并不能影響本國大學生的就業意愿。韓國學者基于韓國大學生的研究發現，工作穩定性是韓國大學生選擇公共部門工作的主要原因，公共服務動機并沒有發揮顯著影響作用，這與韓國的文化、制度背景密不可分(9)Lee G，and Choi D L.，“Does 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 Influence the Intention to Work in the Public Sector？Evidence From Korea”，Review of Public Personnel Administration，No.2，2016，pp.145-163.。為了驗證中國情境下，公共服務動機對大學生做公務員意愿的影響，本文提出假設三，H3：公共服務動機對于做公務員的意愿有顯著正向影響。

(四)公共服務動機的中介作用

根據吸引—選擇—磨合理論，人們會受到與自身價值觀等特征相一致或類似的組織吸引，通過組織和個體的雙重選擇進入組織。換言之，人們在進行職業選擇時，會對吸引自己的、與自己的價值觀等特征相一致的組織產生較高的意愿。因此，公共服務動機理論認為，個體的公共服務動機水平越高，則其更愿意選擇進入公共部門工作，因為公共部門的使命、價值觀念等要素與高公共服務動機水平個體的價值觀念具有較高的一致性。由此可見，公共服務動機是個體做公務員意愿的一個重要前因變量。同時，由于公共服務動機的形成是一個動態的社會化過程，可以通過情境影響來強化學習和提升，因此不能忽視文化情境對于公共服務動機的作用。雖然目前已有文獻從質性研究的角度探究傳統文化情境與個體就業意愿之間的關系，認為傳統文化影響著人們對于職業選擇方面的認識和感知，但文化情境與個體就業意愿之間的影響機制并不明晰。基于公共服務動機理論的視角，可能為揭開中國傳統文化與大學生做公務員意愿之間的影響機制提供新的理論貢獻。同時，上文已經從理論和文獻的角度探討了傳統文化與公共服務動機、公共服務動機與做公務員意愿之間的積極關聯，因此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某些因素可能會通過影響人們的公共服務動機，進而影響人們做公務員的意愿。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四，H4：公共服務動機在中國傳統文化和做公務員意愿之間發揮中介作用。

三、研究方法

(一)研究對象

為控制和減少不同地理區域對研究結果產生的影響，本研究選取北京市高校大學生作為研究對象，并選取多個大學作為問卷發放地點，由教師和志愿者強調問卷注意事項，采取問卷對象現場獨立填答、現場回收的方式確保問卷數據的有效性。問卷調查分2次進行，共發放問卷750份，剔除無效問卷44份后，回收有效問卷706份，問卷有效率為94.1%。問卷對象的文化程度以本科居多，本科學生占74.8%，碩士生占22.9%，博士生占2.3%。性別方面，男性348人，占比49.3%，女性358人，占比50.7%。問卷對象的年齡以18～25歲為主，18歲以下占2.8%，18～25歲占90.8%，26～30歲占5.5%，30歲以上占0.8%。從對研究對象的基本統計分析結果可以看出，本次研究的調查樣本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符合統計分析的要求。

(二)測量工具

1.公共服務動機。本研究中對公共服務動機的測量是在佩里公共服務動機問卷的基礎上加以修訂。為提高量表的內容效度，與公共管理領域的專家學者討論，針對大學生的閱讀和表述的習慣對問卷語言表述進行了修改。問卷中公共服務動機的測量包括三個維度：公共利益承諾(CPI)、自我犧牲(SS)、同情心(COM)，包括“有意義的公共服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認為公共事務是我的公民責任”等9個題目。問卷采用利克特5點計分量表，從“1”至“5”代表“非常不同意”至“非常同意”的不同程度，分數越高表明問卷對象的公共服務動機越強。

2.做公務員的意愿。本研究中“做公務員的意愿”是指大學生選擇到公共部門工作的意愿。“做公務員的意愿”變量的測量共包括3個題目：“在接下來的三到五年中，我會參加公務員招聘考試”“在公共部門獲得一個職位，是我職業生涯的目標”“我從未打算參加過公務員招聘考試”。問卷采用利克特5點計分量表，從“1”至“5”代表“非常不同意”至“非常同意”的不同程度。前2題為正向表述，分數越高則表明問卷對象做公務員的意愿越強；最后1題為反向表述，分數越高則表明問卷對象做公務員的意愿越弱。

3.中國傳統文化。本文對“中國傳統文化”變量的測量基于潘垚天的“中國傳統文化的結構(SCCT)”量表(10)Pan Y et al.，“The Structure of Chinese Cultural Traditions：An Empirical Study of Business Employees in China”，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 Review，No.1，2012，pp.77-95.。中國傳統文化的測量共包括3個題目：“重親情，禮尚往來”“保持和諧的人際關系”“上下有別，尊卑有序”，分別代表中國傳統文化的“家族取向”“關系取向”“權威取向”。研究采用利克特5點計分量表，從“1”至“5”代表“非常不同意”至“非常同意”的不同程度，由于題目均為正向表述，分數越高則表明問卷對象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越強。

四、數據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

利用SPSS24.0軟件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對本文的研究假設進行初步檢驗，結果顯示：中國傳統文化與公共服務動機顯著正相關(r=0.427，p<0.01)，公共服務動機與做公務員的意愿顯著正相關(r=0.226，p<0.01)，中國傳統文化與做公務員的意愿顯著正相關(r=0.134，p<0.01)，初步支持了研究假設。

(二)信度與效度分析

本研究利用AMOS24.0軟件構建結構方程模型，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以檢驗信度和效度的各項指標。結果顯示，所有測量題目的因子載荷量均大于0.5，各潛變量的Cronbach’s α系數均大于0.7，組合信度均大于0.6，表明本研究各變量具有較高的信度。同時，本文采用潛變量的平均方差萃取量檢驗變量的區分效度，結果顯示，各潛變量的平均方差萃取量均大于與其相關潛變量的相關系數，因此本研究各個潛變量之間具有較高的區分效度。

(三)模型擬合度分析

在進行路徑分析前，本文將研究假設模型與樣本數據進行擬合，以檢驗假設模型的可接受程度。根據學者的普遍建議，本文采用CMIN/DF，GFI，AGFI，CFI，TLI，RMESA共6項指標衡量整體模型的擬合度。結果顯示：CMIN/DF=1.232<3，GFI=0.97>0.9，AGFI=0.948>0.9，CFI=0.994>0.9，TLI=0.993>0.9，RMESA=0.018<0.08，表明本文的假設模型有較好的擬合度。

(四)路徑分析

研究首先檢驗在不考慮公共服務動機的影響時，中國傳統文化對做公務員的意愿的影響。結果顯示，中國傳統文化對做公務員的意愿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路徑系數為0.127，p<0.01，總效應顯著)，假設H1得到驗證。在將公共服務動機變量納入模型后，構建完整的結構方程模型進行分析。數據分析發現，中國傳統文化對公共服務動機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路徑系數為0.569，p<0.001，路徑系數顯著)，假設H2得到驗證；公共服務動機對做公務員的意愿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路徑系數為0.306，p<0.001，路徑系數顯著)，假設H3得到驗證。中國傳統文化對做公務員意愿的間接效應為0.174(p<0.001)，間接效應顯著；中國傳統文化對做公務員意愿的直接效應為-0.038(p>0.05)，直接效應不顯著。這表明公共服務動機在中國傳統文化與做公務員的意愿之間發揮完全中介作用，假設H4得到驗證。

五、研究結論與建議

本文以北京市高校大學生為研究對象，對中國傳統文化、公共服務動機、做公務員的意愿三者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實證檢驗。研究結果表明，中國傳統文化對公共服務動機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說明我國高校大學生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能夠顯著提升自身的公共服務動機。同時，公共服務動機對大學生做公務員的意愿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從中國本土情境的角度驗證了佩里等學者的研究，說明高公共服務動機的大學生會更傾向于選擇公共部門就業。在此基礎上，本研究發現中國傳統文化能通過公共服務動機對大學生做公務員的意愿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說明在傳統文化的影響下，人們習慣于互幫互助，并且把公共服務和社會整體利益當作自己的職責和義務，愿意為公共利益做出犧牲和貢獻，這可能會對公共服務動機的各維度產生積極正向的影響，進而影響了個體做公務員的意愿。公共服務動機為解讀中國傳統文化與大學生就業意愿關系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為了在我國公共管理實踐中更好地應用本文的研究成果，本文提出如下建議：

(一)優化公務員招考錄用制度，把好公務員隊伍入門關

政府部門可以通過公務員的考試錄用環節來甄選高公共服務動機的報考者，幫助公共部門實現更好運轉。優化公務員招考錄用制度，首先，應加強政府部門對公共服務動機的重視程度，在公務員招錄時加大對報考人員公共服務動機的考核比重。其次，建立科學、完善的公共服務動機衡量標準。政府可以設立專家小組，研究和制定出嚴謹、準確的公共服務動機測評標準和方法，從多個方面確保報考人員公共服務動機測量的準確性。最后，綜合運用多種方法對報考人員進行測評，擇優錄取。政府除了通過筆試、面試等方式，還可以采用心理測評、評價中心等多種形式，靈活地將公共服務動機融入招錄考試內容當中，綜合考量報考人員的整體素質，確保考錄內容、方法和過程的嚴謹、科學，實現考錄結果的公平、公正，保證招錄進公務員隊伍的是愿意當公務員的人。

(二)培育大學生公共服務動機，營造公共服務的文化氛圍

青年興則國家興，青年強則國家強。作為新時代的接班人，青年大學生應該有服務社會、回報國家的責任感和擔當意識。但公共服務動機屬于較為抽象的理念，應結合典型的先進人物、模范事跡加以宣傳弘揚和內在強化，充分利用互聯網、新媒體等方式，在全社會積極營造崇尚公共服務的文化氛圍，幫助當代大學生培養和強化內在的公共服務動機，引導大學生形成正確的價值觀，讓大學生更好地服務于國家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之中。

(三)在文化自信中弘揚中華傳統文化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明確提出要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隨著信息社會的到來和互聯網的快速發展，傳統的灌輸式教育已經無法適應新形勢的要求。因此，必須及時采取新舉措以應對新形勢帶給傳統文化教育工作的挑戰。首先，對于傳統文化的豐富內涵要有深入、全面的闡釋。如仁、義、禮等傳統文化精神在古代與新時代有何差異，如何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社會主義先進文化觀念相聯系等。其次，對于傳統文化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念的教育途徑需要創新，充分發揮“互聯網+教育”的積極作用，激發大學生對于傳統文化、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學習的求知欲。最后，必須重視文化自信的重要作用。只有對我國傳統文化有堅定的信心，才能煥發文化的活力。黨和政府應積極推動社會形成文化自信的氛圍，推動中國傳統文化走向海外，產生跨文化的影響，在世界范圍內傳播中國精神和中國價值，為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提供更加有利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