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彩花
(韶關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
張九齡,唐代著名政治家、文學家兼詩人,唐玄宗多次贊嘆他為“文壇領袖”,具有“經濟之才”,安史之亂后痛定思痛,派使者到韶州祭奠,再次褒獎張九齡“開元之際,寅亮成功。讜言定其社稷,先覺合于蓍策,永懷賢弼,可謂大臣”[1]3100;唐德宗時期大臣崔群申言:“人皆以天寶十五年祿山自范陽起兵,是理亂分時,臣以為開元二十年罷賢相張九齡,專任奸臣李林甫,理亂自此已分矣”[1]4189明代丘濬尊崇張九齡是“乃有唐一代第一流人物也”[2],對嶺南區域文化具有重要影響;清代王夫之對唐代著名宰相逐一評價之后,獨推“張九齡抱忠清以終始”,“為一代泰山喬岳之風標。”[3]張九齡以他的為詩、為文、為人、為政而形成的“九齡風度”,得到他生活的時代及后世的高度認可和推崇。現代關于張九齡的歷史評傳,有王鏑非的《張九齡評傳》、顧建國的《張九齡研究》、熊飛的《張九齡大傳》等;關于張九齡的歷史文學創作,情形寂寥,與張九齡的歷史地位與歷史影響實不相稱。在戲說“歷史”、穿越“古代”等各類小說和電視劇盛行的今天,歷史的精神與精粹在戲說的塵埃中已重障不顯甚至將被瓦解消失。以此觀照,作家王心鋼創作的《大唐名相》則不僅是“嶺南詩祖張九齡的首部文學傳記”[4]封面,屬于傳紀文學,它更是一股撥亂反正的清流,作者在學究式考證以尊重歷史掌故的基礎上,糅和恰切的文學手段,書寫了“開元盛世最后一名賢相的傳奇人生”[4]前言,給讀者展示了張九齡生活時期廣闊的時代風云和歷史畫卷。
關于傳記文學,朱東潤在傳記文學的開山之作《張居正大傳·序》中說過:“傳記文學是文學,同時也是史。因為傳記文學是史,所以在記載方面,應當追求真相,和小說家那一番憑空結構的作風,絕不相同。”[5]傳紀文學是歷史與文學的綜合體,歷史事實是其根基。至于它的寫作難度,魯迅在《故事新編·序言》中早有甘苦之言:“對于歷史小說,則以為博考文獻,言必有據者,縱使有人譏為‘教授小說’,其實是很難組織之作。”[6]
真實描寫傳主張九齡及其同時代的人物、政治事件、社會環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首先,張九齡生活的唐代距離今天已經隔著近1300年的時間距離,要了解當時的歷史生活,并無專著可尋,只能老老實實地閱讀當時的正史諸如《舊唐書》《新唐書》《唐會要》《唐六典》等,野史或逸史諸如《開元天寶遺事》《明皇雜錄》《安祿山事跡》等;反復閱讀和揣摩傳主張九齡本人的文集《曲江集》自不必說,同時代人諸如張說、王維、孟浩然、王之渙等相關人物的文集也不能不閱讀;同時代人物沒有專集傳世的,也須查找《全唐文》《全唐詩》中存有的單篇文章甚至片言只語。如此辛苦地鉆進故紙堆,只為尋求散見于各類詩文、札記、典故、故事中的歷史真實,再現當時的歷史生活。
這樣的閱讀任務相當繁重,而且容易在艱苦的求索之中,常常會覺得歷史的真相似近還遠,想了解的內容,現存的材料似乎相當匱乏,要書寫的時代,名物制度、吃喝玩樂、人情世故等等卻無不要求言必有據,作者創作之前閱讀和準備材料付出的艱辛難以想像。《百年孤獨》的作者馬爾克斯曾介紹寫作過程時說自己在創作《百年孤獨》時寫到在一片叢林之間發現了一艘西班牙大帆船時,覺得怎么都寫不下去了。虛構的創作尚且如此,《大唐名相》作為歷史紀實文學,作者應該很多時候會有難以下筆的苦痛吧。以此為關注點去探尋,我們會驚奇地發現作者并沒有捉襟見肘的掣肘,全書滿眼是信手拈來的歷史真實。下面我們試以歷史政治事件、名物制度兩方面加以證明。
張九齡出生于唐高宗儀鳳三年(678),逝世于玄宗開元二十八年(740),歷經高宗、武則天、中宗、睿宗、玄宗五朝,這正是唐朝政權從女主武則天的武周政權然后又重回李唐子孫手里的時代。張九齡參政之時,武則天武氏氏族仍心存覬覦;太平公主想學母親武則天再為女主;中宗懦弱,寵愛妻子韋皇后及女兒安樂公主,韋皇后、安樂公主毒殺中宗,想南面稱女皇;李隆基表面風花雪月、射鷹走狗,暗中卻籠絡人才,集結死士;李隆基聯合太平公主剿滅韋氏及亂黨;睿宗即位,太平公主權傾一時,太子李隆基處境艱難;李隆基覆滅太平公主一黨;睿宗退位,做太上皇。玄宗李隆基向往太宗積極納諫、廣攬人才的“貞觀之治”,即天子位后,約束功臣,樹立威嚴,從善如流,多方延攬治國理政人才。
玄宗一朝,每任宰相任期都不超過三年,姚崇任期為玄宗剛開始治國理政之時,百廢待舉,需要穩定和實施治國方略,此后張說、張嘉貞等每任宰相,都不超過三年,張九齡在宰相位也是三年。李林甫任宰相后,李林甫為人柔媚巧佞,更由于玄宗在位日久,以為天下升平,倦怠朝政,所以李林甫在位多年,導致國事日衰,假如李林甫也是在位三年,玄宗朝政治應該不至于窳敗如此之快。玄宗一朝的宰相,舉其犖犖大者,有姚崇、盧懷慎、源乾曜、宋璟、張說、張嘉貞、韓休、陳休烈等等,要把他們的人事變動及為政為人特色勾勒出來,需要耗神梳理和把握。這還僅僅是宰相一職的人事變化,朝廷中境內與邊疆、日常事務與緊急軍情、君王與大臣之間錯綜復雜的歷史事件,不知凡幾,如此這般,構成了《大唐名相》的社會政治環境。
就傳主張九齡而言,大的歷史事件和政治事件主要有從校書郎到中書令的官職變換及為官過程、“道侔伊尹科”射策、上書玄宗農時不要駕幸洛陽、奉使南海祭祀、奉使隨駕出巡及參與泰山祭祀、出巡北邊、河南屯田、拒絕武惠妃籠絡、力挺東宮不能隨便更主、諫諍武將不當為宰相、力主誅殺安祿山,做地方官時接受朝廷調查以及在地方的行政事件等等。細數起來,也是頭緒繁多。
《大唐名相》一書涉及不少名物制度。如官制:“唐朝官制分九品二十九階,校書郎是從九品上,算是最低級別的官。不過張九齡所任職的秘書省卻是個皇家圖書館式機構,藏有大量珍貴的圖書,其中不少是不輕易示人的善本、珍本。校書郎掌校勘書籍、訂正訛誤。”[4]12假如說這些內容通過翻閱《唐六典》《唐會要》就可以寫出的話,緊接著所寫張說將門下、中書、尚書三省的議事機構由原來的“政事堂”更名為“中書門下”,這樣就無形架空了門下、尚書二省,擴大了中書省的權利,此時張九齡任中書舍人,“既要負責起草朝廷的詔令或制書,又要代表朝廷當朝宣讀對大臣的冊命書,還要慰問有功之將帥、外國之來賓,甚至遇到冤假錯案,還得與門下省給事中、御史臺御史‘三堂會審’,共同鞠問審理。”[5]129這些知識,可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梳理出來。
再如關于長安城的城市布局,“從長安城的中軸線一直向北,越過皇城和太極宮之后向東,就是大明宮。整個大明宮可分為前朝、內庭兩部分,前朝以朝會為主,內庭以居住和家宴為主。宮的正門丹鳳門以南,有寬一百七十六米的丹鳳門大街,以北是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萊殿、含涼殿和玄武殿等組成的南北中軸線,宮內的其他建筑,也大都沿著這條中軸線分布。其中,含元殿稱為‘外朝’,是舉行重大慶典和朝會之所;宣政殿為‘中朝’,為皇帝聽政之所;紫宸殿為‘內朝’,群臣在這里朝見皇帝,稱為‘入閣’。含元、宣政、紫宸組成的外朝、中朝、內朝格局多為后世的宮殿所模仿。北京紫禁城的太和、中和、保和三殿便是這種格局的體現。”[4]36關于長安城建筑的故事,作者介紹了當初隋文帝初建長安城時根據《周易》原理、對應天象紫微星的位置安排皇帝居住的大興宮位于城北部中央的位置,唐朝高祖李淵改大興宮為太極宮,但因地勢低洼,潮濕燥熱,太宗李世民便在太極宮東邊的龍首塬上新建大明宮,高宗以后,大明宮成為大唐天子的主要寢殿[4]17。長安城而外,還有洛陽城的描寫[4]110-111。
再如選官標準“身、言、才、判”[4]33,上朝時間、上朝所帶工具“笏板”、騎馬還是走路,“如果上朝遲到,懲罰會非常嚴厲,輕則罰去一個月的俸祿,重則丟掉官職。地位顯赫如宰相者,都不敢無故遲到。”[4]36每進一座宮門,侍衛都要核對來人身份,而且,“所有上朝的官員,都要登記在冊。登記的內容不僅有姓名、官職和年齡,甚至還包括身高和形體特征。”[4]37
再如關于茶品,則宮廷茶藝“其程序繁多,分為備器、鑒賞茶餅、炙茶、碾茶、篩茶、候湯、投鹽、舀湯、置茶、兌湯、分茶、敬茶、聞茶、觀色、品茶、謝茶等十六個步驟”,還有地方名茶武夷山茶、君山銀針[4]108,僧院之禪茶,以及喝茶與吃茶的區別等等[4]12-13。
其他如科舉考試[4]25、乞寒胡戲[4]20、地名典故新豐驛[4]30、“塬”的形成[4]68、“封事”[4]70、曲水流觴[4]73、健舞和軟舞[4]75、結婚禮儀[4]77、酒令[4]78、樂器琵琶來源[4]81、嶺南到長安的交通[4]82,93、梅嶺古今[4]89、“火攻堰取”法[4]100、香藥路[4]101、西京古道[4]107、蹴鞠[4]111、滑稽戲[4]115、府兵制[4]125、封禪大典[4]132-143、番坊、沉香熟水[4]159、城隍[4]163、南選[4]186、古喪禮[4]206、丁憂制[4]207、制錢歷史[4]211-212、雙陸游戲[4]214、漕運[4]217、屯田[4]219、耕耤禮[4]223、千秋節[4]241-244、赤嶺界碑[4]283等等,可謂都是專門知識,也是歷史塵埃中的遺珠,作者卻得心應手地把它們妥帖地運用到各處。
郭沫若在《我的童年》的“前言”里說:“我寫的只是這樣的社會生出了這樣的一個人,或者也可以說有過這樣的人生在這樣的時代。”[7]要真實反映出“這樣的時代”里的“這樣的人生”,也許書寫的時代離作者越近,越容易理解和把握,加之材料多,可能難度相對小些,而要寫出時間相隔上千年、材料細節缺失的唐朝張九齡時代的真實歷史政治樣貌,困難可想而知。但細繹《大唐名相》,可以看見,作者分說歷史,娓娓道來,細致真實,猶如信史,確實達到了“為史家添材料”“紀實寫真”的程度。
傳記文學要求對當時社會的重大歷史事件及專門性知識、傳主的生平及重要經歷,書寫必須真實可靠。但文學性要求它在表現人物和事件時,要加以合理的想像,藝術再現人物形象或事件細節。《大唐名相》一書在遵循歷史真實的同時,當文獻中的歷史事件只有簡單的結果,或是粗疏難解、缺少記載之時,便以如椽巨筆,或虛構人物及情節,或體貼人情,補全已有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從而使已經消失在時間長河中的張九齡及其時代的歷史生活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今天的讀者面前。
《大唐名相》一書中塑造的人物,有的史書中并無記載、屬于作者虛構者有小康子、采薇、江山、江濤、魏娘、周游、一群客商(揚州來的布商)及老者、老獵戶、觀戰的民夫、幕僚、衙役、李家老爺夫婦、孕婦徐氏、師爺、賓客、丫環小翠、孫浪、李參軍、藝人曹、中年農婦、盲公、農夫、青年書生、老者、劉三縣令、典獄長、犯人、張大光夫妻、殺手等。其中,小康子、采薇是貫穿全書終始的人物,江濤、周游、魏娘一直在全書中隱約存在,其余人物大都隨著某個故事或情節而出現或消失,只有揚州來的布商老者和張九齡在桂州釋放的囚犯張大光,作者為情節和表現人物需要,讓他們在間隔的時空中再次出現。
虛構人物小康子,是傳主張九齡的小書童。他與張九齡相識,是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早晨,張九齡看到大梵寺門前臺階上躺著昏死的少年,張九齡與寺僧救醒少年以后,才知道他名叫張康,河南人,因父親受奸臣迫害被貶嶺南,一家人經過梅嶺時遭遇強盜,全家其他人都被殺了,只有小康子僥幸逃脫,一路乞討,又饑又餓,昏倒寺前。唐代貶官,很多都發配嶺南,這些貶謫之人被仇家所派扮成“強盜”者殺害或是被真強盜搶劫,《舊唐書》《新唐書》史有明載,貶謫之人的文集、詩集也常有反映;至于梅嶺有強盜,地方志有著相關記載。至于傳主張九齡,無論是作為家境還算殷實的讀書人還是后來的官員,有一小書童是情理之中符合實際的情形。
至于采薇,她是福建茶商江濤的女兒,隨父來到長安,住在叔叔江山的家里,江山將多余的房子租賃與人,這個人就是張九齡。唐代制茶業相當發達,長安作為國際性大都市,商賈云集,租賃業發達,當時應該有無數個“江濤”“江山”這樣的商人帶著家眷生活于此。后來采薇與張九齡認識并有了交往,由他的父親江濤做主嫁與張九齡,就張九齡當時的身份和單身在長安為官的情況而言,實為合情合理的事。
另外兩個虛構人物魏娘、周游及其故事,在舉子需要進京趕考的唐代,也屬于想其必然有的事情。殿試高中者畢竟鳳毛麟角,像周游這樣屢考不第者不在少數,他的妻子魏娘隨丈夫進京,后來開酒肆“杏花江南”養家糊口,兩人因“酒”結緣、以“酒”養家,事理邏輯很站得住腳。再聯想漢代早有文君當壚買酒,又有《羽林郎》中的酒家胡姬,所以魏娘及周游的故事既有歷史傳承的厚重,也是唐代百姓故事的必然組成部分。
其他的虛構人物主要來自四個故事,分別發生在梅嶺、洪州、桂州三個地方。第一個故事是張九齡與王履震探訪大庾嶺,遇見要到廣州采購布料的揚州布商過大庾嶺時被劫匪搶劫一空,張九齡接濟銀兩幫助商人吃住。第二個故事是張九齡開大庾嶺新路,小康子閑時空隙隨老獵戶打打野味改善工地伙食,大伙齊心協力開山辟路,后來遇見了“攔路虎”巨石,正在苦惱如何辟除的時候,以前救濟的揚州布商老者剛好從廣州進貨回揚州路過大庾嶺,聽說此事,獻“火攻堰取”法,排除了巨石,工程速度加快不少[4]99-100。第三個故事發生在洪州,張九齡任洪州刺史任上,洪州城西一民宅失火,住在失火宅院的徐姓孕婦失蹤,從而牽扯出當晚賓客及李府上下共一百三十人、辦案的仵作、師爺、丫環小翠、孫府三少爺孫浪、表演雜技的曹姓藝人,最后“以鬼判案”,兇手孫浪供認了犯罪事實[4]164-169。第四個故事發生在張九齡桂州都督任上,張九齡微服走訪目睹兩個案件的審理:為一床棉被,中年農婦與一盲公起了訴訟;為一句“沒水車,有水車;有水車,沒水車”,農夫被告抗稅不交。從而牽扯出農婦、盲公、農夫外,還有圍觀的百姓、青衣書生、老者、花錢買個縣令的屠夫、啞巴、眾犯人等[4]180-184。
這些虛構的人物,從性別年齡來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從社會職業來說,有布衣士子、農夫農婦、行商坐賈;從社會身份來說,有讀書人、書童、獵戶、雜耍人、布商、茶商、在押犯人、屠夫、老爺、少奶奶、少爺等諸色人等。圍繞他們交織展開的一個個場景,組合起來生動地展示了張九齡生活時代的百姓生活。雖然說這些人物及其生活并非作者的重要關注點,但他們及其故事,不但是表現主要人物的鋪墊,更使傳主張九齡及其時代顯得更加生動可信,這些虛構人物,為全書的深度和厚重、細節和動人增色不少。
對于已有卻不明原委的歷史事件,作者常利用合理想像補足發生的緣起和過程,從而使事件首尾具足,形象生動,立意鮮明。
如張九齡修建大庾嶺新路一事,事情的緣起到底是因為張九齡在朝之時,朝廷是否曾有關于修筑大庾嶺的議題?張九齡官假歸家是帶著任務回來的?還是回家之后朝廷臨時下達的任務?抑或是張九齡回家后上表朝廷主動的請纓?歷史記載語焉不詳。對此一事,作者從“回鄉后的第七天,張九齡正在書房看書,小康子進來稟告,有客人求見”[4]85,來人就是王履震,與張九齡在京城時認識,后來貶官到韶州曲江做縣尉,兩人在張九齡在始興老宅相見,后來興步來到大庾嶺下,因遇見被搶劫的客商,眼見大庾嶺道路艱險、行旅血淚,張九齡目睹現狀,遠思愚公移山精神,慨然提筆上奏朝廷,為民請命,請求興修大庾嶺路[4]85-91。至于朝廷對于修建大庾嶺路的討論意見,歷史也并無明確記載,在這暗昧不明處,作者再一次用想像之光照亮了它,書中設計了唐玄宗與姚崇的對話這一情節,通過君臣二人對話,從而把韶州區域戶口、山川走向、道里交通、經濟地理交代得清楚明白,從側面烘托了大庾嶺路修建的重要意義。
特別有意思的是,在這虛構的情節里,作者又加進了用皇帝的御用馬車接姚崇進宮的細節,這一細節在《開元天寶遺事》中有記載。這樣,作者在歷史成事的骨架中用一定的虛構情節補足其血肉,而虛構之中又有歷史真實的細節,實中有虛,虛中有實,實實虛虛,虛虛實實,既彰顯了作者嚴格遵守歷史事實的史家態度,同時又對缺失的歷史細節加入文學的想像和描寫,使干枯的歷史條目頓時滿血復活,纖毫畢現,明媚動人。這一特點在接下來寫的修建大庾嶺路這一章中仍然有很好的體現。張九齡擴建大庾嶺路,史有明載,張九齡為此寫下了《開鑿大庾嶺路序》,當時的給事中蘇詵為大庾嶺路開通作了銘文,此后無數經過大庾嶺的詩人騷客留下了無數詩文謳歌張九齡這一盛舉。這些詩文,今天大都可以找到。但張九齡當年開路的具體細節,沒有任何文獻記載。面對這種情況,作者再次展開想像的翅膀,構造了跌宕多姿的情節故事,而在這虛構的情節當中,關于張九齡的小妾——《大唐名相》一書的采薇,卻有一定的歷史真實,今天在梅關古道仍然有“夫人廟”,大庾嶺一帶仍然在流傳關于她的傳說。
新、舊《唐書》在張九齡的本傳中都記載有張九齡做宰相后兼任河南開稻田使,曾到河南推行種植水稻之事。后來研究者對此事功過及可行性曾有爭論,種植水稻是向普通農戶推廣還是為軍隊屯田,都難定論。《大唐名相》在“起復別故鄉,入朝拜相國”一章中寫到此事,作者在事件中加入了河南府縣丞嚴安之,并運用想像和細節描寫,把到河南推行水稻這一事件生動演繹出來,使讀者對缺載的細節和情景有了具體的感受[4]219-222。
關于張九齡善于斷案,史書、地方志都有記載,張九齡不僅斷案精準,而且書寫的判詞文理優長、對仗工整,所以當時流傳有記載張九齡斷案及判辭的《張公口案》,可惜此書早已失傳。為表現張九齡這一歷史面貌,《大唐名相》在“牧守洪州府,智斷離奇案”“執掌桂林郡,按察嶺南道”兩章都有展示。張九齡痛恨貪腐、整肅吏治、智慧清明的性格個性是歷史真實,而展現其言行的歷史細節卻早已消失在時間長河之中,所以《大唐名相》作者虛構的“離奇案”和桂林郡糊涂貪官斷案等情節,以突顯張九齡的性格特點。
同樣,關于張九齡一生篤于友情,交友終始不變,史書多有記載并反復推贊。《大唐名相》對于這一特征,一是設定歷史實有其人的趙冬曦、韓朝宗兩人一直貫穿于張九齡的京城生活,并對情節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另外,為表現張九齡以道德、為人為標準交友的特點,作者在“交友濟州地”一節中,虛構了張九齡與裴耀卿在濟州相識相知這一情節。裴耀卿歷史上實有其人,他與張九齡友情甚篤也為史書所明載,但他們如何相識相知,則史闕其文,作者通過合理想像,彌補了這一缺陷,同時還凸顯了張九齡的真實性格特點,可謂是史家態度與文學筆法的極好運用。
當然,細觀作者如何把如此許多的歷史事件、真實狀況書寫出來,我們還可以看到作者嫻熟地運用直敘、插敘、補敘多種敘述手法,時而全能觀照、時而“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時而散點透視、時而用人物對話,始終把傳主張九齡與朝廷大事并行敘述,從而使紛繁的歷史事件在作者筆下有條不紊、錯落有致地向讀者展開。歷史真實與文學筆法并行不悖,文學描寫更好地凸顯了歷史真實,《大唐名相》可謂是歷史文學的又一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