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清華大學國際關系學系教授):
關于2021年的軍控形勢和未來的走向,我想談四點。
第一,美國黨派政治對全球軍備控制有很大的破壞作用。民主、共和兩黨關于軍控的政策偏好有個一般性的規律:冷戰之后,共和黨傾向于反對以條約為基礎的軍備控制,不斷退出雙、多邊軍控條約;民主黨則傾向于推進和維護軍控條約。但在美國,退出軍控條約比推進軍控條約要容易得多,兩黨對軍備控制的嚴重分歧致使美國的軍備控制政策經常出現搖擺,而搖擺的結果就是美政策越來越保守。美國的軍控政策變得保守,其他國家卻很難勸阻美國,導致國際軍控倒退。
特朗普執政時期,美國退出了一系列軍控條約,如《開放天空條約》《中導條約》《聯合全面行動計劃》(即伊朗核協議);美國當時勉強沒有退出《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等。拜登上臺后,其團隊有意推進一些軍控議程,但也力不從心。美國對《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做了續約,但繼續推進戰略核裁軍缺乏力度;在伊朗核協議問題上,美國和伊朗仍在博弈,前途未卜;美國政府2021年5月宣布,將不會重返《開放天空條約》??偟膩碚f,拜登政府在軍控領域能做的事情有限。

2021年4月21日,伊朗總統魯哈尼出席內閣會議時宣布伊朗核問題談判取得進展。
拜登團隊曾有一個思路,就是宣布美國使用核武器的唯一目的是懾止和反擊核進攻。對此持反對立場的不僅有共和黨人,也包括一些民主黨人士,拜登政府內部也有反對聲音。奧巴馬在執政期間也曾考慮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當時美國內一些人發動盟國反對奧巴馬政府的想法。日本一直明確反對美國的這項動議,一些歐洲國家現也開始加入反對陣營。可以預計,拜登政府宣布這項新政策仍有很大難度。
第二,中小國家主導的軍備控制仍在繼續發展。這包括《武器貿易條約》、全面禁止反步兵地雷的《渥太華公約》等。中國在1995年前對中小國家主導的軍備控制議程予以全力支持,現在仍大力支持。比如2020年中國加入了《武器貿易條約》。中國沒有參加《渥太華公約》,但參加了部分限制反步兵地雷的《過分殺傷常規武器公約地雷議定書》。對于中小國家主導、五個核大國都不支持的《禁止核武器條約》,中國的立場較特殊,曾對相關議案投出棄權票。在中小國家主導的軍備控制方面,中國在尋求共同點,不可能全部支持。
第三,軍備競賽和軍事對抗的危險上升。美國將大國戰略競爭置于軍備控制之上。根據美英澳三方安全伙伴關系(AUKUS)協議,美英將向澳轉讓核潛艇建造技術。美國完全可以利用一些防擴散措施對該協議做“包裝”,但它沒有這樣做,而是極力渲染對抗氣氛,直截了當地宣布技術轉讓。在軍控領域,美國還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破壞當前務實的軍控磋商氣氛。比如美國在海基和空基中程彈道導彈方面有優勢,中國在陸基中程導彈方面實力不俗。美國每次提到中導問題,都直指陸基中導,對海基和空基中導選擇性“失明”,實際上?;涂栈袑Φ貐^和全球戰略穩定性的破壞作用更為明顯。對于這些問題,美國不去尋求務實的解決途徑,而是一味向中方施壓,要求中國參與談判。
危機管控本應有兩個思路:第一,減少危機的發生;第二,一旦危機產生了,管控其升級。這兩方面都很重要。美國目前的邏輯是:發生危機是正常的——畢竟大國競爭是其全球戰略新內核。但如若危機真的發生了,其他國家必須配合美國管控其風險,不能讓沖突升級到不符合美國利益的程度。這一邏輯相當危險,令人擔憂。另外,隨著近年來中國國防實力的增長,美國政府出臺了一系列關于中國軍事能力的報告,還將出核態勢評估報告;一些智庫和媒體也極力渲染“中國威脅論”,這個現象今后幾年將會愈演愈烈。
第四,高新技術在軍事上的應用帶來諸多不確定性。人工智能在軍事領域的應用可能使非授權的軍事對抗升級,也就是說,某些時候人工智能可能替代軍事主官做出行動升級的決定,而決策者未必能夠察覺。人們若要防止人工智能帶來的非授權軍事對抗升級,只能有意識地犧牲一些軍事作戰效率。網絡攻擊也是個重要問題。過去,我們作戰采用動能攻擊的方式。雙方可以等待時機后發制人,如果雙方都觀望,就有可能把危機拖過去。但網絡攻擊不是這樣,作戰雙方不知道自己的網絡系統是否被對方擊破了,搶先發動進攻的壓力更大,軍事對抗也就更容易升級。
高新技術還會產生一個后果,即自我實現的軍備競賽預言。軍備競賽的各方都瞄著對方的未來,一方幾十年后要發展什么軍備,另一方現在就要做準備。結果是,物質上是否有軍備競賽的基礎不重要,思想上有軍備競賽的基礎就夠了。高新技術為這種類型的軍備競賽提供了場所。例如,一些專家認為在人工智能軍備競賽中將是贏者通吃。一旦大家有了這樣的認知,競賽就可能發生,而且還會相當激烈。
另外,國際社會在地區防核擴散問題上的合作面臨困境,朝核問題一時還看不到出路,伊朗核問題重新惡化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總體而言,國際軍備控制日漸衰落,軍控體系面臨嚴峻挑戰,軍備競賽和軍事對抗升級的風險日益增加,我們需要做好自己的事,積極探索減緩風險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