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隆?張菡文

2021年10月13日,為紀念《亞伯拉罕協議》簽署一周年,阿聯酋外長和以色列外長訪美,并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舉行會晤。圖為以色列外長拉皮德(右一)與美國務卿布林肯(左一)舉行會晤。
10月18日,據多家外媒報道,美國、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在線上啟動了一個新的“四方經濟論壇”,重點討論貿易、氣候變化、能源和海上安全,這也是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之間業已確立的“四方安全對話”所強調的問題。因此,一些國際媒體將這場會議視為“新四方安全對話”或“中東版四方安全對話”的揭幕儀式,認為美國拼湊的印太版“四方機制”正延伸到中東。美印以阿“新四方安全對話”(簡稱“新四方”)可能帶來的影響引發廣泛關注。
這一所謂的“新四方”緣起于阿聯酋與以色列的關系正常化,宗教和解是其紐帶。2020年9月15日,在美國特朗普政府的撮合下,阿聯酋與以色列簽署了《亞伯拉罕協議》,實現關系正常化,這為中東“新四方”的建立奠定了基礎。10月13日,為紀念《亞伯拉罕協議》簽署一周年,阿聯酋外長謝赫阿卜杜拉·本·扎耶德和以色列外長亞伊爾·拉皮德訪美,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舉行了三方會晤。而印度對“新四方”的加入,被外媒認為是“穩定桌子的第四條腿”。媒體普遍認為,這或許意味著《亞伯拉罕協議》的宗教和解倡議將從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等三大“一神教”擴展到印度教,“宗教共存”或將成為連接所謂“新四方”的紐帶,并為其打上“價值觀聯盟”的烙印。然而,“宗教共存”只是噱頭,美印以阿此次“同框”的真實動因不僅在于務實合作,更在于地緣政治圖謀。
美國雖在地理位置上遠離中東與南亞地區,但與其余三國都“關系非凡”。以色列是美國在中東地區最親密的盟友,阿聯酋則為其在海灣地區的重要盟友。美國總統拜登上臺后,美國不再像特朗普執政時期那樣“一味偏袒”以色列,而是試圖在巴勒斯坦與以色列之間尋求“再平衡”,重回“兩國方案”。這讓以色列“如芒在背”,急于改善與拜登政府關系。與此同時,由于阿聯酋也曾堅定支持特朗普政府,面對拜登政府以“也門人道主義危機”為由對其與沙特等卷入戰爭的海灣國家的打壓,尋找機會改善與美關系成為阿聯酋的必需。此外,莫迪政府上臺后,印度對美國的戰略依附不斷加深,在地區戰略上也對美國“亦步亦趨”,接近其盟友,疏遠其敵手。因此,當美國試圖發起成立所謂的“新四方”時,得到了以色列、阿聯酋和印度的積極響應。

在印度、阿聯酋與以色列這三國關系中,印度與阿聯酋的關系歷史最為悠久。圖為2019年4月,印度總理莫迪(左)訪問阿聯酋,并接受阿布扎比王儲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阿勒納哈揚授予的扎耶德勛章。
印度、以色列與阿聯酋三國間亦多建有戰略伙伴關系。預計到2030年,三國間的貿易總額有望超過1000億美元,目前三國間“兩兩結合”的自貿區協定談判皆已啟動。在三國關系中,印度與阿聯酋的關系歷史最為悠久。兩國間不僅有著密切的經貿關系,還有大量人員往來,以及由此衍生至語言與飲食的深度文化融合。早在15世紀時,印度商人就已廣泛參與海灣地區的經濟生活,20世紀中葉,印度盧比甚至一度成為海灣地區的主要流通貨幣。海灣出產的珍珠曾通過如今位于阿聯酋境內的拉斯海馬港源源不斷地運往印度,對印珍珠出口成為海灣國家最主要的收入來源。1966年,阿聯酋迪拜發現石油后,印度逐漸成為該國最大外籍勞工來源地。如今已有約330萬印度僑民在阿聯酋生活,占阿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在阿印度僑民已成為阿聯酋最大族群與印度規模最大的海外僑民群體。由于僑民眾多,阿聯酋也是印度最大的僑匯收入來源地。2020年,印度來自阿聯酋的僑匯收入高達230億美元,占其僑匯總收入的四分之一。與此同時,印阿雙邊貿易額在2020年達到了600億美元,印度是阿聯酋第二大貿易伙伴,阿聯酋則是印度第三大貿易伙伴與重要石油進口來源地。以色列則是印度主要的高端武器供應國,還向其提供旱地種植等先進農業技術。2020年,以色列與阿聯酋建交后兩國關系發展勢頭迅猛,目前雙方已互設使館,實現民航班機直航,建交后五個月內就有13萬以色列人到訪阿聯酋。
與“印太戰略”的“四方機制”相比,“新四方”看似以宗教共存為紐帶,更多聚焦地區和國際治理議題,然而,聯系到拜登政府此前接連組建“小圈子”,目標直指中國、俄羅斯等“戰略敵手”,這一中東“新四方”很可能是美國搞“圈子多邊主義”的最新動作。從其內部看,美國和印度居“主導地位”,阿聯酋和以色列處于“從屬地位”,因此所謂的“新四方”或將主要體現美印兩國的戰略圖謀。
第一,美國試圖整合其“印太戰略”與“中東戰略”,實現“印太”地區與中東地區的聯動。若美果真如此,那么此舉將進一步凸顯“印太”地區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中心地位,而中東地區對美國的戰略意義則開始下降,并發揮策應“印太戰略”的作用。但與“印太戰略”不同的是,印度在中東“新四方”中或將扮演主要角色,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
第二,中東“新四方”或為因應阿富汗變局而生。美國從阿富汗倉皇撤軍后,阿富汗塔利班的重新掌權給美印以阿帶來了不同程度的挑戰。一是美國失去了對阿富汗局勢的“主導權”。經過20年的阿富汗戰爭,美國在付出巨大財力和人力后,卻一手造成了讓它顏面盡失的阿富汗亂局,最后只能狼狽撤軍。二是印度的地緣政治環境不斷惡化。印度也是阿富汗變局的“輸家”之一,它與阿富汗加尼政府關系密切,共同打擊受到巴基斯坦支持的阿富汗塔利班,但阿塔的再度崛起,給印度的地緣政治環境增添了極大不穩因素。三是意識形態差異導致阿聯酋和以色列在阿富汗變局后處于不利態勢。阿聯酋和以色列均強烈反對伊斯蘭主義派別,阿塔的再度上臺將使它們失去影響阿富汗政局的能力。因此,美印以阿試圖抱團取暖,聯手應對阿塔掌權的現實,試圖重新獲得在阿富汗問題上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因此,中東“新四方”是美國從中東地區戰略收縮的補救措施。美國企圖在淡出中東的同時,繼續通過“軟機制”,依靠盟友,維持其掌控中東事務的能力。
第三,中東“新四方”或是美印反中遏華的又一工具。美印此舉或意在拉攏阿聯酋和以色列,甚至迫使它們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以此壓制中國與中東國家在“一帶一路”倡議下的合作。
第四,中東“新四方”很可能還劍指伊朗。拜登政府雖已與伊朗就恢復伊朗核協議展開談判,但其對伊朗的敵意與特朗普政府相比,只是程度和方法上存在差異。美國對伊朗采取了“一邊談判,一邊遏制”的手法,不會放棄對其打壓的機會。而在這四個國家中,僅印度與伊朗關系尚可,以色列和阿聯酋則與伊朗“素來不睦”。
盡管“新四方”得到國際廣泛關注,美印以阿對其“寄予厚望”,但其前景并不樂觀。
首先,“新四方”定位不明。由于缺乏明確合作議程,“新四方”在內部凝聚力、合作驅動力、機制有效性和延展性等方面均未顯示出樂觀前景。就其關注的“宗教共存”等軟性議題來看,“新四方”尚屬論壇性質,未顯示出升級潛質,難以成為具有約束力和行動力的聯盟。這將使其效力大打折扣,甚至可能“不了了之”。
其次,美印以阿四國目標不一且差異大。在地緣政治議題上,該四國難以形成共識。以“遏制中國”為例,阿聯酋和以色列對中美兩國需求不同,“發展靠中國,安全靠美國”將是兩國未來一個時期內對外關系的基本邏輯。這決定兩國“既離不開中國,也離不開美國”,國家利益決定它們無法在中美間“選邊站隊”,只能采取“兩面下注”的策略。因此,“新四方”恐難以如美印所愿,成為服務其一己私利的地緣政治工具。
第三,“新四方”無助于緩和中東和南亞地區局勢。面對中東和南亞地區面臨的多重安全挑戰,美國選擇淡出,印度選擇躲避,而阿聯酋和以色列則“無法脫身”。因此,“新四方”不僅難以成為促進中東穩定與發展的積極力量,還可能引發新矛盾,甚至引發美國盟友與其關系的親疏變化。過去20年里,美國在中東耗費了巨大的人力財力,并實施了大規模直接軍事干涉,仍未能實現稱霸中東的目標,最終只能黯然撤軍,該“軟性機制”顯然難當此重任。
總而言之,除地區與全球治理合作外,中東“新四方”還包含了大國和地區強國的地緣政治圖謀,但由于缺乏有效的機制和明確的議題,這些目標將難以實現。美國和印度若逆中東國家“向東看”的歷史潮流而行,企圖將“新四方”打造成具有排他性并針對第三方的“封閉小圈子”,那么“新四方”注定不會有前途。
(作者分別為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研究實習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