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琪
(中央財經大學 經濟學院,北京 102206)
2005年3月,由我國人民銀行、銀監會等十部委組成的工作協調小組宣布正式開啟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在多種資產證券化類型中,信貸資產證券化是將銀行信貸資產作為基礎資產的證券化過程,被認為是中國商業銀行領域最重要的金融創新之一。
資產證券化(AssetBacked Securitization,簡稱ABS)是指將流動性不足、但是有穩定的未來收入現金流的資產打包、組建成為資產池,然后運用結構性重組方式將該組資產轉化成能夠出售和流通的證券(林華等,2016)。目前我國主要有根據主管部門劃分的三種資產證券化模式,分別是由央行和銀保監會主管的信貸資產股權化、由證監會主管的資產支持專項計劃和由交易商協會主管的資產支持票據。
2016—2019年,我國信貸資產證券化穩步增長,總發行金額年均增長率達到34.24%,2019年更是突破9 400億元大關。受到疫情影響,2020年個人住房貸款、信用卡貸款、消費貸款等銀行信貸資產輕度回落,信貸ABS發行金額為8 230.48億元,發行速度有所放緩,但整體保持穩步發展。(數據來源:www.cn-abs.com)
1.信貸資產證券化降低商業銀行流動性風險的機制
首先,信貸資產證券化有助于解決銀行的資產和負債期限錯配問題。信貸資產證券化可以將中長期的、流動性較差的信貸資產打包進資產池,發行資產支持證券,一方面盤活資產增加獲利,另一方面又可以將總信貸資產中的短期貸款占比提高,能夠在很大程度上解決期限錯配問題。
其次,銀行的信貸資產證券化業務有助于降低融資成本,增強銀行的融資能力。資產證券化大大降低了銀行的融資成本,提供了利用現有的低流動性資產重新發布高流動性證券回籠資金的渠道,從而防止出現融資成本過高,難以獲得流動性補給的問題(姚祿仕等,2012)。
此外,信貸資產證券化還可以規避同業業務資金效率低下,容易導致流動性不足等問題(潘彬等,2018)。
2.信貸資產證券化增加商業銀行流動性風險的機制
盡管信貸資產證券化的初衷就是增強流動性,但是Franklin和Elena(2005)的研究表明,一旦開展過度,也會因削弱流動性緩沖、增加風險貸款而導致銀行的流動性水平下降。
另外,信貸資產證券化業務同時也能提高銀行的風險偏好。如部分銀行嘗試把資產證券化作為增加收入、削減表內資產的主要途徑,反而加大了資產池的流動需求壓力。
1.樣本選擇和數據來源
由于我國自2012年第四季度之后ABS業務的質量和規模才開始高速增長,為保證數據的有效性,本文選取2014年到2020年七年間中國大陸地區開展過資產證券化的79家商業銀行作為樣本,形成面板數據。
根據商業銀行的類型劃分,樣本中包含6家大型國有商業銀行、11家全國性股份制商業銀行、54家地方商業銀行和9家外商獨資銀行。根據商業銀行2020年總資產劃分,100萬億元以上的有5家,10萬億元到100萬億元區間的有21家,2萬億元到10萬億元的有21家,2萬億元及以下的有23家。文章中有關信貸資產證券化的數據來源于CN-ABS數據庫,我國商業銀行相關財務指標數據來源于BANKFOCUS數據庫。
2.變量選取
第一,被解釋變量。為準確衡量樣本中我國各商業銀行每年的流動性狀況,選取流動性占比a(LA)作為被解釋變量。由于流動性占比a既包括資產端又包括負債端,同時又是BANKFOCUS數據庫中的主要流動性指標,所以兼具了準確性和易得性。流動性占比a的具體定義:

第二,解釋變量。為衡量我國商業銀行發行信貸資產證券化業務的情況,文章選取CNABS數據庫資產證券化板塊內2014—2020年我國共計795個信貸資產證券化項目作為依據。信貸資產證券化程度用ABS比率表示,是當年已證券化、并且正在存續的信貸資產占銀行總信貸資產的比重。ABS比率的具體定義如下:

第三,控制變量。在控制變量層面,文章選擇銀行規模(TA)表示商業銀行的總資產規模;資本充足率(CAR)代表銀行以自有資本承擔損失的能力;凈利息收入占比(NIR)反映存貸款業務的盈利占比(代表銀行的利潤對存貸款利差的依賴性);撥備覆蓋率(PCR)反映呆壞賬準備金的使用比率(代表銀行產生流動性不足的可能性);凈資產平均收益率(ROAE)反映銀行的盈利能力,如表1所示。

表1 選取變量及表示
以上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由于并非所有商業銀行每一年都發行ABS產品,因此存在空值使得統計樣本量與總樣本量相比有所減少。

表2 樣本的描述性統計

ABS比率與流動性占比圖(區分銀行性質和資產規模)
1.變量的相關性分析
使用Tableau對數據進行可視化,得到如上圖所示,2014—2020年間分別以我國商業銀行ABS比率和流動性占比a為縱軸和橫軸的氣泡圖。從趨勢線來看,商業銀行的信貸資產證券化程度和流動性水平成正相關關系,多數樣本集中在流動性比率10%~40%、ABS比率0~2%之間。從銀行的性質來看,大型國有銀行和外商獨資銀行的流動性比率相對較低,主要聚集在10%~30%區間;同時,部分地方商業銀行的信貸資產證券化程度相對較高。從總資產上來看,規模較大的銀行資產證券化率集中在2%以下的中等水平,部分小規模地方商業銀行未開展該業務。
2.回歸模型
首先進行Hausman檢驗,檢驗得到P值<0.01,因此使用固定效應模型,在回歸中控制個體和年份,設定固定效應回歸模型如下:

其中:i=1,2,…N,表示各個商業銀行個體;t=1,2,…T,表示年份;LAit表示第i家商業銀行在t時期的流動性占比a;ABSit表示第i家商業銀行在t時期用信貸資產證券化比率表示的信貸資產證券化程度;CARit表示第i家商業銀行在t時期的資本充足率;PCRit表示第i家商業銀行在t時期的撥備覆蓋率;ROAEit表示第i家商業銀行在t時期的凈資產平均收益率;TAit表示第i家商業銀行在t時期的規模;NIRit表示第i家商業銀行在t時期的凈利息收入比;βi為常數項,εit為誤差項。
對全樣本進行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全樣本回歸結果
根據全樣本回歸結果,商業銀行的信貸資產證券化程度對于其流動性水平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具體表現為當信貸ABS比率每上升1%時,流動性比率相應上升2.081%,該結論在1%的水平上顯著。從前文分析的信貸資產證券化對商業銀行流動性的傳導機制來看,此正向效應體現出發行信貸資產證券化產品的積極作用大于在流動性緩沖和風險貸款上的負面作用。此外,凈利息收入占比(NIR)與流動性水平之間也存在正相關關系,這一定程度上驗證了同業存貸業務仍是我國商業銀行目前重要的融資渠道。
在對全樣本進行上述回歸的基礎上,根據面板中80家銀行總資產的年度中位數進行分組回歸,通過異質性分析信貸資產證券化對不同類別銀行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分組回歸結果
分組回歸的結果出現了明顯的差異。對于較大規模銀行而言,不僅ABS比率對流動性比率的相關系數更大、R2所表示的解釋力度更大,而且結果在1%的水平上顯著;但對于較小規模銀行而言,這一影響卻并不顯著,且影響系數也小于全樣本回歸結果。這可能是較大規模的銀行通常具有更加廣泛的業務范圍、更強的國家隱性信用背書,因而發行證券化產品具有優勢;此外,國有大行的信貸資產主要為交易型貸款,相對于中小銀行、地方性銀行的關系型貸款來說具有更高的安全性,這就使信貸資產被證券化后更不易產生風險貸款與增加流動性風險。
因此,對于規模較大的商業銀行而言,信貸資產證券化業務的正向傳導機制作用超過負向傳導機制,體現在其發起ABS業務時相比小銀行對流動性水平的正向效應更強。這一結果符合近年來我國的資產證券化業務發展邏輯,即實力較強、信貸資產更豐富的大型銀行在信貸資產證券化業務的開展上處于領先地位,總量和質量都超過地方商業銀行。
文章已通過實證檢驗了信貸資產證券化對提高我國商業銀行流動性具有顯著的作用,然而其開展證券化業務的動因是否受到流動性不足的影響?文章選擇參考已有研究(Rjiba et al.,2021)(王曉楓等,2012)的做法,采用格蘭杰檢驗來理解信貸資產證券化與我國商業銀行流動性之間的反向因果。在原模型的基礎上,替換解釋變量ABS為上一期的LABS,同時加入新的解釋變量,即上一期的LLA;對LA和ABS進行分組回歸,更改后的新模型如下:

結果如表5所示:

表5 格蘭杰因果檢驗
由上表可知,滯后一期的ABS(LABS)與當期LA之間呈現顯著的相關關系,在90%的置信水平下我國商業銀行前一年的資產證券化率對當期的流動性占比a存在較大影響。同時,滯后一期的LA(LLA)與當期ABS之間則不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這說明我國商業銀行上一期的流動性狀況對其當期開展信貸資產證券化業務的解釋能力低。因此,在排除了反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后,文章再次證實了ABS對LA的促進作用,主回歸與分組回歸的結果穩健。
實證分析結果表明,總體上信貸資產證券化程度的上升對我國商業銀行流動性水平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其中對于規模較大的商業銀行而言,發行信貸資產證券化產品能夠在更大程度上增加流動性供給,降低銀行的流動性風險,但對于小規模銀行而言,此效果并不明顯。在使用格蘭杰因果模型檢驗后,發現原有結論穩健。因此文章認為,目前信貸資產證券化業務在緩解我國銀行資產負債期限矛盾、增強融資能力、促進高流動性風險的傳統業務轉型方面產生的積極意義,總體大于其在流動性緩沖和增加風險貸款方面的消極影響。
第一,持續鼓勵開展信貸資產證券化,提升產品多元性。政策應該引導商業銀行充分發揮證券化工具的特殊優勢,逐步擴大試點規模,簡化發行審批程序。
第二,適當降低資產證券化業務的門檻,提高規模較小的商業銀行或地方商業銀行開展信貸資產證券化的積極性。
第三,維持信貸資產證券化監管,堅持適度原則。2008年次貸危機的前車之鑒不可忽視,監管機構必須不斷提升對資產證券化監管的重視程度,嚴防資本無序、無限制擴張,妥善使用證券化工具,維護金融市場的合理秩序和長足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