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議中國書法的育人價值及其實踐路徑

張克

（西南大學，重慶 400715）

中國傳統書法經歷了從符號工具到表現藝術再到審美文化的價值變遷。自中國書法家協會成立以來，每年的各類書法大賽蓬勃開展，但由于個別書家的“功利化”心態和藝術市場機制等問題導致當代書法的發展呈現出“唯技術”“唯入展”傾向。伴隨著國家對于書法教育的重視，此類功利風氣也隨之被帶入到當代的大中小學書法教育活動中，書法教育“重技而輕藝”的問題浮出水面。中國傳統書法教育更應該重視挖掘其綜合育人功能，如提高審美能力、開闊審美視野；提升文化素養、傳承文化精神；增強道德意識、塑造健全人格的育人價值。

1 書法的當代育人價值

1.1 提高審美能力，拓寬審美視野

在快節奏的當下社會，人們越來越難以在心靈安定的狀態下對藝術品進行由內而外、 由形質到神韻的欣賞與體悟，反之往往被大興搞“怪”，搞“形式至上”之風所吸引，這樣的行為及其作品大大削弱了人們的審美能力[1]。中國傳統書法從漢代以后進入了審美的自覺時期，對傳統書法的審美認知對其他藝術門類審美認知有著重要影響。漢字書法本身是對世界萬事萬物的寫意，從圖畫符號到成熟的文字，書法藝術在發展演化進程中經歷了漫長歷程，它的審美價值貫穿在它的整個發展過程之中，創作上的書為心畫、作品構成上的意蘊形式，以及欣賞活動中的表達與接受諸種關系，均圍繞審美傳達的任務而展開。書法的審美不是孤立的，《曹全碑》的點畫有張有弛，線條圓潤簡潔；《蘭亭序》用筆精妙，神清骨秀；《玄秘塔碑》骨力洞達，錯落有致。書法的美是多層次的，從筆畫到結構，再到整體章法安排，從技巧到情趣、從形質到神采，各個層面都存在相對應的審美要素。

書法教育審美能力的培養途徑可以總結為4 個方面[2]：一為培養觀察力。學書之人，臨帖是第一步，通過觀察傳統書法的筆法、結構、章法的特點，在觀察過程對用筆的中側、藏露、方圓；結構的松緊、長短、奇正；章法的和諧統一、氣脈貫通等有新的認識。二為培養模仿力。模仿力的高低直接關系到領悟力和創造力的發展水平，通過模仿領悟傳統書法的經典核心要義，才能掌握古人的用筆、結構、章法的精髓，通過反復實踐可以反觀自己的長短處。三為培養領悟力。這是培養思維發展極為重要的指標，書法的練習要經過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有掙扎、徘徊、興奮、激動等復雜心理活動的交織，這正是培養眼手合一、 書寫狀態與審美價值取向合一的必經之路。四為培養創造力。創造是學以致用的實踐能力，也是檢驗前三步走的評價標準，可以從創造性思維的特點出發，采取多維度思考和多種練習方法展開培養。

1.2 提升文化素養，傳承文化精神

黨的十九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提到：“文化是一個國家、 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因此，當代的書法教育應與文化的發展緊密相連，以藝術化人，文化育人為終極目標。

中國書法作為中華民族特有藝術本身自帶文化屬性，書法與文化又是互融互通的。首先，中國書法是中國文化區別于世界文化的具有民族特色的藝術門類。哲學家黑格爾曾說：“中國書法最鮮明地體現了中國文化的精神。”[3]在世界文化中，唯有中國文化產生了書法，雖然韓國日本也有書法，但日本韓國的書法均起源于中國，并且日韓書法多為中國書法與西方文化相結合的產物。西方所謂的 “書法”（calligraphy）更是局限于招牌、廣告和印刷裝潢[4]。因此，書法是基于漢字基礎上形成的具有獨特的東方藝術，是傳承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途徑。其次，書法藝術是傳統文化的基石，傳統文化精髓寓于書法中。中國書法追求的“和諧”境界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中和”“中庸”思想是一脈貫通的。唐代書家孫過庭《書譜》中提到的“和而不同，違而不犯”“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即是與傳統儒家文化的“中庸之道”相契合。另外，漢代蔡邕在《九勢》開頭便說：“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5]，這里強調的書法的起源是從自然開始的。這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道法自然”哲學思想相得益彰。自然是由各類物象組成的，萬物生存的共同依據是陰陽兩種屬性，這就是相反相成，對立統一的法則。書法也具有陰陽法則這一哲理，從用筆的方圓、轉折，字形的大小、聚散、墨色的濃淡、枯潤，這些藝術美的發生、形勢的構成等均與陰陽學說和儒、釋、道精神的體悟是融貫相通的。最后，書法能促進學習者研習古代典籍，接受優秀文化的洗禮，提升個人修養。中國書法與文字學、哲學、美學、歷史學等學科存在共通之處，只有觸類旁通，打通文史哲藝，才能真正理解中國文化內涵和文化精神。

1.3 增強道德意識，塑造健全人格

中國書法文化是一種以人為本，關注人內心世界的文化，它能讓人在具體生命心性中，找到道德與人生價值的根源。孔子在《論語》中提到“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人，游于藝”，藝術具有與“道”“德”“仁”等人倫性價值同等的地位，“游于藝” 是在人類本然的心性中，由于內在德性與外在規律及秩序的契合，進而使創作主體的高尚人格融于藝術的審美再現活動。所以，書法可以說是一種健全人格的重要藝術活動。漢代的楊雄在《法言·問神》中說到“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以及唐代柳公權的“心正筆正”論，再到清代劉熙載“書如其人”論，均說明了書法與人格密不可分的關系。

書法教育可以從如下兩方面涵養道德，健全人格。一方面，體會書法“中和美”，主動把控調節情感。中國書法往往以“中和美”為大道，作為審美的終極取向。唐代孫過庭《書譜》中“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論斷是以儒家的“審美人格”構建書法的審美品格。而《禮記·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則強調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務本、固本、樂本乃處世原則。因此，在智能化社會中滲透書法的“中和”美學思維，可以更好地調控個人情感，賦予人們“每臨大事有靜氣”的智慧。另一方面，習書者要調心養氣，澄慮靜思，感受“沒入”的書寫狀態，實現自我凈化的效果。書法是用圓柱形的毛筆直立于宣紙書寫的過程，傳統的書寫還需要研墨，并調節墨和水量以達到最佳效果，一道烏黑的墨線在紙上橫空劃過，瞬間即為永恒。書法不像其他純粹藝術可以反復修改，這就要求書寫者的精神集中，進入“沒入”的狀態，即一種“物我一體” “天人合一”的東方藝術的最高境界。

2 書法育人的實踐體系構建

“六圈三層一體”實踐體系構想正是基于新時代國家文化戰略背景下的探索，它包含了書法教育各個相關專業方向之間的共性聯系和相互作用，也包含了書法教育的“空間”變換與共生，最后形成互補﹑互通﹑互融的教育實踐統一體。

“六圈”是指實踐體系的6 個圈層，包含從核心學科的“根”到由核心學科引申出的一系列“葉”，是“根葉相連”的6 個圈層。其中最核心圈層（第一圈）為核心學科，包含書法技法﹑書法理論、創作實踐、書法評論、書法教育、書法美學等核心課程。特別是以設立書法專業的院校來說，這是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教育范疇。第二圈為關聯學科，如中國畫、古文字、古詩詞、字體設計、文學歷史等，是輔助核心課程的“素養課程”，對于書法本體的理解和有深度的創作提供有益補充。第三圈為藝術展示，如校園文化節、書法社團活動、設計創新比賽等和第四圈藝術潛在，即校園文化建設和校園環境設計等，不僅體現了課程建設對“發展”的價值追求和藝術形式轉化，也是對校園藝術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第五﹑六圈為藝術影響和社會藝術教育資源。在封閉式的學校教育模式下，開放的社會教育資源顯得尤為重要，將學校與社會資源相結合，使學生“走出去”，感受博物館﹑美術館的古今名作和優秀的書法文化資源是實現“知行合一”“轉識成智”的重要途徑。“三層”是指以核心學科與關聯學科為主的教室小課堂（第一﹑二圈）、以藝術展示與藝術潛在結合的校園中課堂（第三﹑四圈）、以藝術影響與社會藝術教育資源互補的社會大課堂（第五﹑六圈）。從課堂到校園，再到社會，形成校內外的教育合力，達到最佳效果。“一體”是指“六圈”“三層”都不能脫離核心學科本身的專業能力和基本素養，而是要構建有機結合的高效一體的教育體系。這樣，由“根”到“葉”，由“內”到“外”，形成書法育人實踐統一體。

2.1 重視“教室小課堂”——突出書法專業素養之核心地位

抓好書法專業基礎和專業基本素養是書法育人實踐體系的基礎，也是核心。一方面，隨著近幾年高校書法專業的蓬勃發展，有些高校開始招收書法教育專業方向的本科和研究生，但有教育學背景的導師少之又少，導致在書法教育專業人才培養方面受限。這就要求書法教育不僅要加強師范教育，培養具有較高人文修養和廣博知識的師資，而且專業的師生在具備良好的書法專業基礎和基本素養的同時，也要有教育和心理學基本素養，面對不同年齡、不同學段的學生能夠因材施教。另一方面，針對中小學生，應該抓好“教室小課堂”。當前我國的中小學教育處在轉型和變革的關鍵期，而一個普遍的現實是學校持久地陷入“應試教育”的慣性中，導致學校的教育價值取向出現偏差，以提高學生分數為最終目標，而忽視了對立德樹人起著關鍵作用的教室文化上。“教室小課堂” 是師生直接互相交往和活動的場所，書法育人應體現在教師的模范榜樣、師生的平等、尊重學生的藝術個性、培養學生的想象和創作力等。當代的學校書法教育應建立德育與美育融入大中小學一體化的培養銜接體系，才能更好地進行銜接和滲透。

2.2 利用“校園中課堂”——營造書法育人環境氛圍

“校園中課堂”為書法育人實踐提供了場所和環境，不僅展示了藝術作品，更營造了良好的育人氛圍，是校園個性化特色的呈現。蘇霍姆林斯基曾指出：“用環境，用學生自己創造的周圍情景進行教育，這是教育過程中最微妙的領域。”[6]優美的校園物態環境，在凈化人的心靈﹑撫慰人的情感方面，恰似春雨潤物，具有任何其他教育所無法替代的獨特功能。因此，充分發揮師生的想象力，讓學校的墻壁或櫥窗空間都會“說話”，如開展校園藝術節，展示學生的作品成果，或者制作校訓或者正能量詞語或短句，在這種良好的氛圍下，對學習效率和意志品質的形成具有重要作用。另外，組織書法社團，定期開展書法比賽或者書法講座等，調動學生的學習積極性。有的學校設立了專門的書畫展覽室或書畫博物館，對古代的青銅器模型，或者古道碑帖拓本以及名家字畫的收藏和展覽，對學生也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校園中課堂”是書法育人之花常開的重要場所，也是校園文化建設、打造藝術校園的重要途徑。

2.3 整合“社會大課堂”——形成書法教育資源合力

充分利用好“社會大課堂”的教育資源。將“教室小課堂”“校園中課堂”與“社會大課堂”形成合力。一方面，學生要“走出去”，到美術館或文博機構參觀學習，同時，也將自己學到的書法文化知識傳播到大眾人群，參加社會實踐和公益活動，在全社會普及書法教育，傳承翰墨文化。從學校到家庭、社區，再到社會，從兒童到成年人，都安排必要的書法文化教育。另一方面，要積極開闊藝術視野，不僅要重視書法藝術本身的內在價值，也要重視它的外在功能，通過對藝術的認知發現藝術與生活、藝術與文化、藝術與科技的關聯，在加強個人藝術審美和人格修養的同時，能以“藝術”的眼光看問題，真正能夠養成高尚、敏銳、智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