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曼哈頓中轉站》中的地理空間的建構及其意義

李沁，曾悅，王雨航

（成都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成都 610059）

1 《曼哈頓中轉站》簡介及相關研究概況

約翰·多斯·帕索斯 （John Dos Passos, 1896—1970）是美國20 世紀30年代著名小說家。他以細膩的筆觸描繪歷史變遷，用敏銳的視角洞察社會變革。發表于1925年的長篇小說《曼哈頓中轉站》被譽為“美國文學史上里程碑式的經典”。該作品以紐約市為背景，寫失意者的苦悶和空虛，嘲諷資本主義制度及城市工業文明[1]，國內外以往的研究大多是從政治思想、象征手法、敘述技巧、電影蒙太奇手法等不同角度探討這部作品。但還沒有學者從地理空間角度，即人物活動的地理場所的構建來探析的。該文運用文學地理學批評方法，以《曼哈頓中轉站》中的街道、房間、輪渡這3 種地理空間為研究對象，探討《曼哈頓中轉站》中地理空間的建構及其在人物塑造、情節推動、主題傳遞中的意義。

2 研究對象——3 種地理空間的構建及其意義

根據學者曾大興所著的《文學地理學概論》，文學地理空間的構成要素分為兩個系列： 一是隱性要素：包括情感、思想；二是顯性要素：包括景觀（地景）、實物、人物、事件。多數情況下，在文學作品的地理空間（文本空間）中，情感和思想并不是直接顯現的，而是通過特定的景觀、 人物和事件等要素來顯現。下文中，我們將從街道、房間、輪渡3 種地理景觀和實物來分析《曼哈頓中轉站》中作者和人物的情感和思想是如何體現的。

2.1 街道——欲望的膨脹與階級差距

作為一部描寫城市主題的小說，《曼哈頓中轉站》 通過零散的鏡頭從不同的角度記錄了20 世紀20—30年代的紐約全貌。而街道是最能體現城市氣息的場所——紐約街頭布滿了燈紅酒綠的廣告牌、電子燈和宣傳單，掩映著川流不息的車流。

“紅燈、鈴響、四排車等在鐵道口，尾燈上的保險杠，擋泥板相互挨著，摩托車釋放著熱量，排氣管煙霧彌漫。來自巴比倫和牙買加，來自蒙托克、杰弗遜港或派多克的汽車，來自長島或洛克街的豪華轎車，來自格雷特奈克的跑車……”[2]紅燈時的曼哈頓街道是一幅擁擠嘈雜的畫面，來自曼哈頓各地的汽車擠在馬路上，“保險杠，擋泥板相互挨著”，街道上車輛直接沒有任何間隙和空間。車上的細節攤開在讀者眼前：車里裝著“紫菀和濕泳衣”，開著跑車的人有著“被太陽曬傷的脖子”“喝著蘇打水、吃著熱狗”，盡顯都市上流人士生活富足、奢嬌。

而綠燈亮后，曼哈頓街道呈現出完全不同的畫面，“綠燈亮了。摩托車沖了出去，汽車呼嘯著加速。汽車開起來了，一輛輛汽車連綿不斷，穿梭在水泥工廠那帶黑色窗戶的建筑物之間，穿梭在指路牌明亮黏稠的顏色之間，開往城市上空的光芒……”綠燈一亮，這些車就“沖了出去”“呼嘯著加速”，紅燈時的靜態畫面轉為車輛“連綿不絕”的動態畫面。這些在馬路上追求高速的上流之士體現了工業文明下人們對速度、效率的追求和迷戀，同時也體現了高度發展的汽車業給都市交通帶來的巨大壓力。無數條“連綿不絕”的車流都高速地開往“城市上空的光芒”，像無數條黃昏下的細線射向一個焦點，形成了一個由線及點的空間結構。同時，這些車穿梭在“水泥工廠那帶黑色窗戶的建筑物”和“指路牌明亮黏稠的顏色”之間。“水泥工廠”以及其“黑色的窗戶”給人一種與整個街道畫面極不協調的沖突感。在一片明亮的指路牌和黃昏時分落日射出的巨大光芒中添了一抹黑色。通過對車流、路邊風景、落日的描寫，帕索斯展現了工業時代都市人的欲望和野性的膨脹，對追逐目標的癡狂； 同時也表現了不同階級之間巨大的差異，暗色調體現了社會底層在整個車流無法停止的奔跑的圖景中被邊緣化。

2.2 房間——都市中的私人空間

預示人物命運。房間在一定程度上為小說故事的發展提供了空間與場景，同時也為人物命運的發展和主題的推進奠定基調。

“屋子里悶熱干燥，四壁涂成綠色，空氣中混合著碘和酒精的氣味，還能聞到一陣陣從放在墻邊其他的籃子中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酸味。忽明忽暗的汽油燈下有一排排的病床，空氣中彌漫著陣陣惡心的床褥味兒，一張張臉，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黃皮膚，有的白皮膚。她在那里。蘇茜的黃頭發盤得松松的搭在白色的笑臉旁邊，那張臉看起來既枯燥又苦惱。他把花束解開，放在床頭柜上。往窗外看就像往水下看一樣幽深。院子里的樹上藍色的蜘蛛網盤結交錯。沿著路燈看過去，街區里的房子是磚灰色的，泛著綠光。煙囪和水塔直指著紅得仿佛血肉似的天空。”

該段細致地描繪了病房這一空間，該段場景描寫是以埃德·撒切爾的視角展開的。從“推開房門”，撒切爾感受到房間悶熱的氣息，室內的顏色、氣味、燈光以及望去的一張張臉，最后目光落在了妻子蘇茜的身上，走向虛弱的妻子，目光向窗外延展：近處樹上的“蜘蛛網”、街區的房子、煙囪、水塔、天際……帕索斯借用撒切爾的視角，構建了一個細致入微的空間結構，似乎引導著讀者走進這間病房[3]。

同時，整個房間彌漫著詭異的氣息：新生兒降臨的產房本應該是充滿喜悅與歡樂的場所，卻在帕索斯的筆下被描寫為“四壁被涂成綠色”，街區里轉灰色的房子“泛著綠光”；剛生完女兒艾倫的蘇茜應該是開心的，但她卻“枯槁又苦惱”，鋪散著松松的黃發，睜著“發青的眼皮”整個人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綠色對于整個環境基調的塑造至關重要。在西方綠色有多重含義，對于煉金士來說，綠色是祖母綠寶石的光，它可以穿透最深的秘密，它既然可能穿透一切，那它就可以帶來死亡，也可以帶來生命。帕索斯在這里借用了綠色指示死亡的意蘊，賦予醫院產房這一空間以陰郁的氛圍，同時暗示人物必將走向死亡[4]。

2.3 社會地位的標簽

帕索斯擅于通過描寫都市里人物居住的房間表現各色人物的生存狀況。律師喬治·鮑德溫去代理人家處理案件時，從華盛頓廣場的富人區路過到西區的貧民窟，看到了兩種大相徑庭的景象。華盛頓廣場上“樹木延展脆弱的紫色枝條指向白色的天空；對面的房屋都有大窗戶，發著粉色的光，冷冰冰的，都是富人的房子。”而不遠處的西區住著許多外來移民，整個地方彌漫著一股馬廄味兒，人行道上除了人們亂扔的垃圾還有到處亂爬的小孩。富人的房子規整而氣派，發出“粉色的光”，象征著奢侈和財富；而窮人的房子擁擠而雜亂，隨處體現著“骯臟”的特征。

小說里多次描寫人物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居住環境里掙扎著生活。逃亡者巴德住的地方破爛得算不上房子——“巴德坐在帆布床邊，伸著胳膊打哈欠。從汗酸味的呼吸和濕衣服中傳出鼾聲，人們在睡夢中翻身，壓得床下的彈簧吱嘎響。遙遠的黑暗里點著一盞電燈。”巴德成日在城里尋找工作，費力找到一個體力活，得到的卻是不足以填飽肚子的工錢，晚上還要和一群工人擠在一張破爛的床上，連翻身都困難，屋內臭氣熏天，鼾聲不斷，巴德卻不得不容忍。小說中著墨最多的人物艾倫·撒切爾原本出身貧寒，但靠攀附權貴過上了奢華體面的生活，住上了市區里的“方形的大屋子”，逃脫了從前那個夜晚點著煤油燈，一拿走燈就一片漆黑的小房間。

通過凸顯房間的物質化特征，讀者可以感受都市中不同階級之間巨大的生活環境差異，以及人們對物質富足的攀比和欲望。

2.4 隱含人物關系

都市里的私密空間——房間不僅表現了階級間生存環境的巨大差距，還表現了人物之間的感情關系。吉姆首次拜訪露絲公寓的時候，露絲、凱西、艾倫及其丈夫約翰都擠在一個屋檐下, 小說中昏暗的大廳，亂七八糟的床單、隨手掛著的男士衣服、到處散亂的胸衣以及撲面而來的混雜氣味和女人的說話聲無不展現著一個混亂的場景。這樣凌亂嘈雜的空間不僅表現了剛來紐約打拼的演員們窘迫的生存環境，也表現了公寓內人物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公寓中的艾倫雖然已婚，卻不妨礙其受喬治·鮑德溫、斯坦、吉姆等人的追求。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房間象征了人物之間混亂的感情關系。

喬治·鮑德溫是法律界的新人，他利用送奶人戈斯·麥克尼爾送奶時在軌處重傷的案子賺得人生第一桶金。而就在戈斯·麥克尼爾還躺在醫院治療的時候，鮑德溫便與麥克尼爾太太在麥克尼爾夫婦的房間里暗地偷情。在公眾場合，喬治·鮑德溫總是精心布置好自己的形象。剛開業時因為沒有業務而發愁，但他還是在別人面前裝作忙碌的樣子。而這一切假面在都市的私人空間——房間里被卸了下來。房里酒紅色的晚霞染紅了窗簾，餐桌上還擺放著喬治·鮑德溫買來的水仙花“一盆水仙花還未去包裝，包裝紙上有星狀的花朵圖案，因為涂了磷粉，還隱約可見閃光。” 屋里彌漫著花盆散發出的潮濕的泥土味以及鮑德溫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房間為偷情的兩人提供了一個相對安全而曖昧的空間。麥克尼爾太太天真地相信鮑德溫對她的傾心是真心實意，但他們之間短暫的火花如同餐桌上的水仙花一樣，一時芬芳卻容易凋謝。不久后鮑德溫便拋棄了老情人麥克尼爾太太，娶了名媛西西莉，以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和知名度。不同于都市的地鐵、商場、餐廳等場所，房間不受社會公共意識和輿論的支配，往往成為窺探人物真實面貌以及隱私生活的渠道。

2.5 輪渡——希望的產生與幻滅

輪渡在世界多個文化群體中都扮演著拯救人類于洪水的角色。其中《舊約·創世紀》篇里的諾亞方舟廣外流傳。圣·馬丁說方舟是作為世界之卵，是作為第一棵充滿生機的幼苗被放在水面上的，因而負有希望之意。在西方世界，方舟是一個避難所，承載著人們的希望，是拯救與再生的象征。

在《曼哈頓中轉站》中的輪渡也被構建成了一個充滿希望的空間載體。人物乘輪渡第一次來紐約時都充滿希望和抱負。輪渡承載著無數個美好的夢想。小說主人公吉姆·赫夫年幼隨母親來到曼哈頓之時，在輪渡靠岸之時窺見了紐約的面貌。他聽說自己的家鄉建在一座島上時，難掩自己的興奮之情：“吉米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跺著腳跟，心潮澎湃：紐約居然是建在一個島上的。” 他甚至想趴下來，親吻這塊土地。鄉村人巴德·庫本寧因為殺死了殘暴的養父而剛逃亡到紐約。初到紐約之時，他急切地尋找著“市中心”，渴望在那里謀得一份像樣的工作，結束自己顛沛流離，餓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初到紐約時，雖然疲憊，巴德卻因為有改變命運的希望而高興著，其實跋涉千里來到紐約讓他精疲力竭，但看到輪渡駛出渡口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歡快了起來。

但這座城市猶如一個冷酷和令人失望的蟻穴，充滿了自私、虛偽、貪婪、物欲。小說中，原本對紐約充滿希望的人物，許多都以希望的破滅而告終。吉姆在紐約摸爬滾打十幾年，越發認識到這座城市的萎靡和墮落，最終選擇了離開。小說的末尾，他孤身一人再次來到渡口：“他坐著高興地吸著煙。他似乎什么也想不起來，沒有任何未來，只有濃霧彌漫的河水和亮著一排燈、 像是黑人的微笑似的輪渡……在河上黑色的霧氣中，輪渡忽然打了個哈欠，黑色的嘴里射出一束燈光。”

以巴德為代表的農民工或外來務工人員憑力氣吃飯，一心想要在城市里面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糊口，奮斗了多年卻看不到出路，還要經受都市里隨處可見的歧視。此外，巴德一看到戴著禮帽、叼著雪茄的男士便魂不守舍，生怕他們是抓捕他的密探。就這樣，巴德在曼哈頓居無定所、受人欺侮、擔驚受怕，他終于崩斷了最后一根弦，成日念著“去哪兒也無所謂，去哪兒也不行。” 從布魯克林大橋上一躍而下，投河自盡。曾經充滿希望的曼哈頓讓許多人破碎了夢想，甚至把他們逼上了絕路。曾經帶給巴德一絲暖意的渡口也露出了殘酷的面目———在紐約，像巴德這樣的鄉村人無處藏身。

3 結語

《曼哈頓中轉站》中所構建的街道、房間、輪渡等地理空間展現了帕索斯對城市工業文明下都市中充斥的自私、虛偽、貪婪、物欲的批判。帕索斯通過建構不同特征的地理空間，推動小說情節，豐富敘事，塑造人物，表達主題，從地理空間批評的角度來解讀這部小說能夠探索更多更深刻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