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瑪拉：阿聯酋英雄》中的文化身份建構

孔令嚴 北京外國語大學阿拉伯學院 北京 100089

一、《伊瑪拉：阿聯酋英雄》與文化身份建構

《伊瑪拉：阿聯酋英雄》（下簡稱《伊瑪拉》）是食星工作室制作的五集短片動漫，每集片長為10分鐘左右。2016年初，工作室正式宣布《伊瑪拉》開始制作；2016年4月3日，其預告片上傳至YouTube網站上；2016年5月18日，《伊瑪拉》的第一集正片完成上傳。此后，《伊瑪拉》大致以每周一次的頻率在官方賬號上更新。

《伊瑪拉》的劇情緊密圍繞主人公伊瑪拉展開。伊瑪拉是阿聯酋的神秘女英雄，她依靠自己的高科技武器裝備協助警方打擊城市里的犯罪活動。平日里，她化身為名叫“莫扎”的少女，和母親一起經營自家的咖啡店。隨著故事的推進，伊瑪拉的伙伴、特工行動組的重要成員蘇坦及特工行動組的領導宰娜和她的助手阿里紛紛出現；而劇中的反面角色——神秘的犯罪組織及其頭領則一直身份不詳。概言之，《伊瑪拉》以現代的阿聯酋社會為舞臺，講述了一個漫威式超級英雄的故事。

作為阿拉伯世界為數不多的獨立制作動漫，《伊瑪拉》自宣布制作之初便受到全世界的廣泛關注。《伊瑪拉》的導演，22歲的法蒂瑪·阿里·穆海麗在接受《海灣報》的采訪時表示，“很多粉絲來自世界各國。我們收到很多在動漫中使用西班牙語字幕的請求。這真的很瘋狂，但老實說，我們非常幸運。這遠超我們的預期。”截止到2021年1月16日，《伊瑪拉》首集在Youtube上的播放量達49萬，遠超同類外國動漫阿拉伯語譯制版本的單集播放量。

（一）《伊瑪拉》的阿拉伯屬性

《伊瑪拉》濃郁的阿拉伯屬性為其贏得了大量的關注和播放量。該片在展現傳統的英雄敘事時格外注重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融入。莫扎和母親賴以為生的咖啡館擺滿了形色各異的咖啡壺，身份各異的人在咖啡館中工作、社交，體現出阿拉伯世界特色濃郁的咖啡文化；莫扎和母親、伊瑪拉和同伴蘇坦的衣著直接體現了海灣地區的穿衣習慣，凸顯了罩袍的別樣魅力，而伊瑪拉的服裝配色更是直接取材于阿聯酋國旗；哈利法塔、迪拜購物中心等阿聯酋的地標性建筑在每集都有出現，彰顯出海灣國家的繁榮景象……上述特色鮮明的文化因子，在《伊瑪拉》的劇情框架下構成了一個開放先進、懲惡揚善的阿拉伯伊斯蘭國家形象，雖然以阿聯酋為原型，卻足以讓全體阿拉伯觀眾感到自豪，足以向世界的觀眾展示整個阿拉伯世界的積極氣象。其制作組人員在制作這部“阿拉伯人自己的動漫”的初始階段就投入了巨大的熱情。談及原畫設計時，穆海麗直言不諱地表示，她想要創造一個堅強不屈，但是有血有肉的角色。最重要的是，這個角色要是地道的阿拉伯人。伊瑪拉的阿拉伯屬性不僅讓阿拉伯本土觀眾激動不已，還收獲了許多外國網友的驚嘆。有人評論道：“我終于見到了戴頭巾的超級英雄。無論你的身份如何，你都能成為超級英雄，我真的喜歡這種構思。”

《伊瑪拉》成功地將代表阿拉伯伊斯蘭和海灣社會的地域文化因子與跌宕起伏的英雄傳奇融為一體，成功地建構了屬于阿聯酋的獨特文化形象，切合了斯圖亞特·霍爾的群體文化身份建構理論中的相關論述。

（二）霍爾的群體文化身份建構理論

斯圖亞特·霍爾（1932—2014）是文化身份研究領域的重要學者，被譽為“英國當代文化研究之父”。他的文化身份理論采索緒爾、巴特、德里達、福柯等各家之長，體現出獨到的見解。

霍爾群體文化身份建構理論中的兩個核心內容如下：

1.文化身份是一種共享、共有與共存的文化，而不是專屬于個人，是“集體的一個‘真正的自我’”。霍爾認為，在歷史共有立場的傳統身份觀下，文化身份是一種共有源文化下的身份，是集體歷史賦予的身份。這種歷史賦予的身份作為共同的宗族起源和地理起源的產物，是不容質疑的。

2.從文化身份的形成過程來看，它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通過一個不斷生成、變化、重塑的過程建構而成。霍爾說：“我們先不要把身份看作已經完成的、然后由新的文化實踐加以再現的事實，而應該把身份視為一種‘生產’，它永不完結，永遠處于過程之中，而且總是在內部而非外部構成的再現。”文化身份隨時空的流轉而變化，并沒有絕對的永恒性，而是始終處于不斷的更新發展之中。

在霍爾看來，文化身份既與傳統的共有文化淵源密不可分，又在時代的演進中更新發展。霍爾的上述理論對應了《伊瑪拉》中阿聯酋文化身份的兩個層面：伊斯蘭傳統文化內涵、阿拉伯社會現代理念。

二、《伊瑪拉》中阿聯酋文化身份的特質

在阿聯酋社會的發展歷程中，傳統與現代并不割裂。阿聯酋人開明而理性地吸收伊斯蘭經典文化精義，又能與時代接軌，從他者的文化中取長補短，完善自身，使阿聯酋不斷抓住機遇，取得了迅猛發展。《伊瑪拉》從三個方面集中體現了阿聯酋基于傳統與現代有機交互的獨特文化身份。

（一）多元包容

自古以來，阿拉伯人善于經商，與其他國家地區人民的交流十分密切。伊斯蘭教支持文化的多元性。圣訓中有相關記載：“我令你們成為不同的部落和人民，是讓你們相互了解。”卡塔爾國外交部長哈馬德·本·賈西姆·阿勒哈利法在其演講《伊斯蘭教對拉近各人民的作用》也指出，“伊斯蘭教從未在穆斯林間筑起隔離的圍墻，而是鼓勵他們與世界各地的人們和諧共處，共同構成世界的一部分，從而成為了世界性的宗教”。

《伊瑪拉》在人物對話、敘述故事、場景和人物刻畫等方面格外注重文化的多元性。其中角色衣著是這種多元性的最直接表征。檢視在《伊瑪拉》中出現的主要角色，我們可以發現，伊瑪拉平時化身成的少女莫扎和其母親的日常服裝都是傳統的伊斯蘭女性服飾——罩袍，不同的是，莫扎的罩袍以粉色為主色調，活潑鮮明，而母親的罩袍是傳統的黑色，這與她們的年齡和社會身份是吻合的；劇中的警察身穿包括貝雷帽及深綠色制服，這是阿拉伯世界警察向西方警察學習后的常見制式服裝，而伊瑪拉的戰斗伙伴蘇坦則身穿海灣男性傳統服裝白色大袍，還佩戴具有掃描功能的西式墨鏡，他的領導宰娜更是西裝革履，不戴頭巾，行為舉止和西方社會的女強人并無二致。伊瑪拉的戰斗服裝色調取自阿聯酋的國旗，披風、推進器等裝備散發出強烈的“科技風”。從符號學的角度看，羅蘭·巴特認為，能指和所指中，能指可以分為直接意指層和含蓄意指層，其中，直接意指層是含蓄意指層的能指[1]。據此，動漫中不同角色衣裝打扮的不同，其直接意指層指的是阿聯酋人對服飾的多元選擇，其含蓄意指層則可延伸為當代阿聯酋社會倡導的多元文明和文化包容。

《伊瑪拉》在場景的刻畫上也時常營造多元文化共存的局面。如莫扎和其母親所經營的咖啡館，是海灣地區典型的傳統咖啡館，設有女性專區和家庭區。莫扎在第一集時為女性客人提供的咖啡壺和咖啡杯，也都是阿拉伯的傳統樣式。而女性顧客當面對莫扎不吝表揚，在莫扎轉過身之后隨即開始對她的毛躁表現抱怨連連的做法，活靈活現地體現了阿拉伯家庭婦女富有激情、能言健談的特點。可以說，咖啡館是動漫作品中阿拉伯傳統生活景象的縮影，而其周邊恰巧都是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其中便有與現實中世界第一高樓哈利法塔極度相似的高塔。筆者在阿聯酋時，雖然沒有親身走訪哈利法塔附近的民間咖啡館，但在迪拜等地的確目睹過現代商圈周圍傳統咖啡館里賓客滿座、歡聲笑語的和諧景象。從文藝學的角度來看，《伊瑪拉》中的場景是阿聯酋真實社會情況的詩意化摹寫，是文化傳統的集中反映與升華。

（二）性別平等

阿拉伯國家對于性別平等的看法同西方觀點在話語層面有所差別，這是歷史、宗教、社會等多種因素作用的共同結果。“《古蘭經》中關于婦女地位的一些表述，也容易被人視為歧視婦女的證據”[2]。例如，有一條圣訓的本意為“男性應為女性的支持者”，但有人把這條圣訓理解為“男性在女性之上”，并將其視為男尊女卑的鐵證，因此構成了對伊斯蘭教精神的誤讀。

事實上，伊斯蘭教一向支持平等仁愛，其仁愛可分為以下幾個層面，即愛父母、愛兄妹、愛妻室、愛弱者、愛人類，即從愛身邊最親的人開始，由近及遠地將全人類納入了愛的對象[3]。自然，愛護婦女并維護其權利，符合伊斯蘭的核心價值。在倡導現代意義上的性別平等方面，阿聯酋屬于做得較好的阿拉伯國家之一。

《伊瑪拉》在很多方面都強調了女性的社會權利與社會參與。導演穆海麗在接受ARAB NEWS的采訪時談及了自己創作“伊瑪拉”這一英雄少女形象的初衷，“我試圖創造出我想變成但沒能實現的那種角色”。在第一集的追蹤嫌犯，第三集的飛車追逐中，伊瑪拉的表現體現了傳統動漫英雄勇敢果斷，維護正義的精神品質；而當她在咖啡店時，以及和小朋友交流時，她就是典型的少女形象，活潑可愛，懂事體貼；在最后兩集中，她被犯罪組織利用芯片控制，將自己的同伴蘇坦打成重傷。當她清醒過來時，她像平常的少女一樣，無法抑制自己的懊喪，孤單地在大雨中行走，是個有血有肉的女性英雄，而不是樣板化的符號。除了伊瑪拉自己外，動漫中的莫扎的母親，以及蘇坦的領導宰娜，分別代表著傳統社會中精明強干的女主人和公職機關中重要部門任職的女強人，她們作為女性，同樣是社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三）調和中正

伊斯蘭教的“中正”頗似中國文化里的中庸之道，即在對待事物時秉持不偏不倚的態度，保持理智，恪守中道，反對極端。生活中，伊斯蘭教既譴責縱欲和享樂，也反對禁欲和苦行，而是鼓勵穆斯林以健康積極的方式體驗現世生活的快樂。《古蘭經》中有經文為證：“他們用錢的時候，既不揮霍，又不吝嗇，謹守中道。”同時，這種中正也始終體現在伊斯蘭文明發展的進程之中。在征服各方，建立阿拉伯大帝國的過程中，阿拉伯人博采眾長，廣泛吸收其他文明的優秀成果，從而形成了五彩斑駁、光輝燦爛的伊斯蘭文明。“阿拉伯的伊斯蘭教文化，基本上是希臘化的阿拉馬文化和伊朗文化，在哈里發政府的保護下發展起來，而且借阿拉伯語表達出來的”[4]。

《伊瑪拉》里的戰斗場景巧妙表現了這種“中正”的態度。動漫里的恐怖分子或罪犯大多是白皮膚，黃頭發，條紋背心，頭戴面罩，是典型的西方混混形象。他們在和伊瑪拉及其同伴作戰時常常開槍射擊，口吐惡言；而伊瑪拉、蘇坦以及警察則極少使用武器，一般是將罪犯制服即可。在第二集恐怖分子襲擊莫扎所在的咖啡店時，莫扎考慮到店里的顧客，即使自己成為了人質，也沒有貿然變身成伊瑪拉對恐怖分子進行攻擊，在恐怖分子選擇對蘇坦開槍的一瞬間，莫扎使用抓鉤將蘇坦拉開，而不是對恐怖分子施以致命一擊。這與西方英雄主義影視作品中強調的暴力美學是截然不同的。

現今社會，極端組織借伊斯蘭之名大搞破壞，污蔑了阿拉伯和伊斯蘭的形象，使其成為了恐怖主義的代名詞。極端絕不是伊斯蘭的本意，《伊瑪拉》作為一部面向世界的動漫作品，向觀眾們傳達了伊斯蘭“調和中正”的哲學智慧。

三、結語

阿拉伯伊斯蘭文化擁有悠久的歷史和獨特的魅力，在阿聯酋這一戰略地理要沖之地與西方現代文明重新相遇，和諧共處，一并構建了阿聯酋的獨特文化身份。《伊瑪拉》中的阿聯酋社會包容各種文化，尊重性別權利的平等，秉持調和中正的伊斯蘭哲學智慧，形成了一個“既有傳統底蘊，又有現代活力”的獨特文化群象。目前，歐美的影視作品仍是影視市場上的絕對主流，其對于世界其他地區和國家不甚客觀嚴謹的展示，構成了文化領域話語權的壟斷，形成了傳播領域中的文化霸權，不利于受眾形成客觀準確的認識。《伊瑪拉》作為阿拉伯世界為數不多的立足本國社會、面向世界觀眾的本土動漫作品，以一種富有吸引力的方式，向世界各地的觀眾特別是青年觀眾展示了正面的、積極的阿拉伯國家社會形象和文化身份，這對于提高本國人民文化自信，消解西方的文化霸權意義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