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凜 西安美術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5
這里首先要厘清一些概念,何為情色?情色與色情僅文字秩序的變化,為什么會有不同的語義?英語“erotic”似乎更偏重于色情和性欲,而中國人的“情色”更為中庸,“情色”是在“性”與“情”之間建立的一個完美的契合點。“情色”由色生情,而又高于色情。作為社會屬性的人,在性的問題上始終是矛盾的。“食色,性也”,吃飯與性愛是人類作為生物性的最基本的原始需求。而人通過社會群體的各種物質和精神的活動逐步從動物性中脫離出來,形成人性心理,由此,吃飯形成美食文化,性欲則被情愛文化粉飾。
但無論如何蒙蔽和遮掩,性愛作為人類生理及情感上的需求是無法壓制的。當人們無法在言語上交流及談論性愛,那么作為意識形態的文學和藝術就成為人們表現、傳達性愛的載體與突破口。相對于現實生活,藝術為人們追求主觀意識提供自由更為廣闊,無論是隱晦、直白、比喻或形式外化,性愛和情欲在藝術發展史上始終是不可回避的話題與題材。
藝術,是克萊夫·貝爾所說的“有意味的形式”?是哲學意義上“自然的人化”?亦或是貢布里希說的“現實中根本沒有藝術這種東西,只有藝術家而已”?這里并不想給藝術限定一個說法,而更關注藝術產生背后的主體——“人”的狀態。人的思維情感是藝術產生的前提,而思維情感上升到自覺的審美意識是藝術的初步體現。從早期原始社會的洞穴壁畫中我們可以看出狩獵與性交場面是主要內容,也就是說早期人類關心的還是吃飯和繁殖問題,由此說藝術的萌芽與產生來源于生物性的原始本能似乎過于武斷,畢竟藝術與審美是超生物的需要和享受。人性心理的建立逐步把人從動物性中剝離出來,正如弗洛伊德所說,“藝術是欲望在想象中的滿足”,這種“欲望”既有人的生物性也包含了人的非生物性。人的七情六欲在自然性和社會性中掙扎,而藝術是這種“掙扎”的進一步體現。
1.藝術產生的本源是脫離不了“性”的。德國的愛德華·福克斯在他的《情色藝術史》中明確地指出藝術的實質是性感。他認為藝術生命的法則在于一切生命繁殖的本質,人類在生命的繁衍中逐步走向更高層次的心理意識,而藝術就是人的心理的最高級精神的映射[1]。盡管我們都愿意承認人的思維情感是藝術產生的重要條件,但卻不想把性與藝術直接畫等號,世俗的道德法規把性歸為低俗、下流,把藝術視為高尚、文雅,兩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但人類社會的道德觀念解釋不了藝術的實質,如果不從人性心理的本源入手,一味地以后世所謂“高尚”道德眼光去審視藝術,那也一定有失偏頗。
2.在藝術發展史上,情與色的共存是普遍現象。雖然人類社會發展各個時期的階級構成、社會制度、普世價值都不盡相同,但藝術家們始終沒有放棄對情愛、人體美的表達和追求。情欲和性的表現,在不同地區、不同時代的藝術作品中或直白或含蓄。從早期人類藝術中的生殖崇拜,到西方古典繪畫、雕塑中的裸體再現,從18世紀的洛可可風俗畫,到東方日本的浮世繪,性與情愛一直是藝術表現的重要內容。文藝復興時期對人體美的崇拜以及大量藝術作品的刻畫、雕塑,也從側面證實人性本源對藝術發展的巨大推動力。波提切利、米開朗基羅、提香、魯本斯、倫勃朗,這些藝術大師無一不是從人的裸體形態塑造中表現出藝術的生命法則。
我們可以從兩個時期的維納斯雕像中曉其端倪。舊石器時代晚期奧地利出土的“維倫多夫的維納斯”,相比于文明時期古希臘的“米洛斯的維納斯”,同樣是女性裸體的雕塑,卻呈現出不同的審美感知和視角,這種審美感知的變化和發展,或許也能證明人類從性與繁殖逐漸發展到更高層次審美意識的發展過程。
生物性的情欲本能隨社會及時代的變化而發展,它不會消亡,它與人的社會性、理性意識交錯滲透,共同形成藝術的人性自由的世界[2]。
如果說藝術中情色是人類心理情感本體的自然體現,是藝術主觀的內在需求,那么情與色在藝術作品中帶給觀者的不同的心理和意識反應,則是藝術家想要表現的精神內容和藝術作品客觀的呈現狀態。
我們分別從藝術創作者和藝術作品欣賞者的角度來分析情色意識的轉換。首先,藝術家對作品中情色的表達是潛意識還是有意識。以弗洛伊德為代表的人類心理分析學把藝術創作歸結為個人情欲、夢幻的訴求,藝術起源于藝術家作為一個個體壓抑的一種宣泄。
由此,相當一部分藝術家對藝術作品表現出的性感和情色意味是出自人性本源的自然流露,而非故意為之。這可以解釋人體成為藝術中完美的形象觀念,以及獲得高級生命歡樂的媒介的原因,從早期洞穴壁畫到古希臘雕塑,再到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似乎都足以印證這一現象。
所以當大多數觀者看到裸體維納斯、裸體大衛的雕塑作品并不感覺到情色意味,人們體會、欣賞人體帶來的美感更多來自于藝術家對潛意識審美的自我表達。這是特定歷史時期社會審美對藝術家的影響,這樣的情欲刻畫是藝術家們樂于呈現的。
其次,作為藝術作品的欣賞者如何與藝術創作形成共鳴。無論情欲在作品中是創作者潛意識還是有意識的表達,關鍵在于這樣的情欲意圖是否在觀眾心中喚起了與之同樣的情感態度和心理品質。從藝術作品中得到的享受,是欣賞者的性的情結得到了滿足的結果。藝術家把他的情結融入到藝術作品中去,而欣賞者則把他的情結投射到他所觀賞的東西中去。藝術作品是藝術家個人思維情感的表達,但任何藝術表現不能脫離社會心理的影響和約束,藝術家與普通人的差別在于,他們善于把個人情感以及自身的夢幻加以經營、改造,使之與人的社會心理相適應。而社會心理不能囊括所有觀賞者的心理體驗,不同觀者的區域差別、文化差異、審美意識都會影響其對藝術作品的認知和感悟。
藝術家與欣賞者通過藝術作品這個載體產生關系和情感交流[3]。藝術中情與色的意識轉換是針對藝術家和藝術作品欣賞者兩方面而言的,而兩者在意識轉換過程中并不完全是一致性的,這也是導致許多藝術作品會在一定社會時期引發爭議和批判的根本原因。因此,撇開社會道德標準的制約,只有藝術家和欣賞者都處于無意識的領域中,方才有真正的交流,這種“無意識”是情感真正的互換與共鳴。
藝術的情色和情色的藝術在藝術層面來說本就是一個問題,人類的思維和情感是藝術行為背后的重要支撐,藝術中的情欲更多是無意識范疇的自然流露,而不是對荒淫的性欲望的宣揚和推崇,這是有本質區別的。情色與藝術是不能割裂的辯證關系,離開情色談藝術會是無水之源、無本之木,脫離藝術的情色只會落入純粹感性的淫欲追求,而喪失人的理性情感。無論我們抱有何種動機去看待一個藝術作品,藝術的生命法則不會改變,情色藝術與藝術情色還將繼續存在于個人情感與社會現實的臨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