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認同視角下電影《熱帶雨》中東南亞華人女性形象分析

趙文竹

隨著女權(quán)運動和女性地位的不斷提升，電影市場對女性角色形象和女性視角的刻畫與描述日漸增多[1]，對女性主體的表達與敘事也更加關(guān)注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電影《熱帶雨》是采取女性主義視角，通過對女主角“阿玲”的自我身份認同和轉(zhuǎn)變呈現(xiàn)為切入點，闡釋其東南亞華人女性的自我身份認同的矛盾與沖突。

電影中不同語種切換體現(xiàn)文化認同的變化，通過對不同語言的使用與切換能看出女主人公心態(tài)上的變化。如果說作為片名的“熱帶雨”是一種隱喻手法，那么，文中女主人公的語言切換可以解讀為電影中她內(nèi)心對于身份和文化認同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上的體現(xiàn)。

當代新馬華人對于本土華人文化的關(guān)切和擔憂，在一定程度內(nèi)表達了當代東南亞華人女性的身份認同與文化認同情況。結(jié)合以上原因，本文將基于新加坡電影《熱帶雨》探究電影背后的當代東南亞華裔女性的身份認同與文化認同問題，并結(jié)合電影材料分析其成因與影響。

一、電影《熱帶雨》女性形象分析

電影《熱帶雨》主要圍繞馬來西亞華人女性“阿玲”婚后隨丈夫定居新加坡多年后，隨著多次嘗試試管嬰兒仍備孕失敗而爆發(fā)的困境后阿玲的形象發(fā)生的變化而演繹，電影試圖對跨國背景下的亞洲女性經(jīng)驗進行藝術(shù)還原，并由此牽扯出新移民文化語境中的身份焦慮與認同危機。不管是面對日常危機或危機下的日常，主角情緒乃至鏡頭語言都充溢著隱忍、克制甚至謙卑[2]。相較于生育、背叛、死亡、離婚等生活困境，影片著力渲染的恰是女主人公面對這些生活變故時的隱忍、克制和謙卑。

社會文化方面，沒有孩子的夫妻會面臨巨大的社會和雙方家庭的壓力，而其中妻子的社會身份使女性承受的壓力更大?！稛釒в辍分袞|南亞華人家庭也面臨這一的問題。女性身份認同的焦慮主要來自于社會期待的壓力，為母則剛或母親天性的犧牲屬性，同時女性的性別困局也是由意識形態(tài)編碼下內(nèi)在合法性男性的“缺席”造成的[3]。影片中男性形象是缺失的，主要的男性形象都隱喻著父權(quán)文化主導的社會對女性自我認同的影響，這些影響有積極作用的同時也存在不可避免的消極的一面。例如，阿玲的丈夫?qū)⒄疹櫥及柲雍ＤY父親的重擔直接拋給了妻子，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卻被阿玲全盤接受，是出于她對自己妻子身份的認同，同時也體現(xiàn)她將丈夫的父親視為親人。這種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也與她所處的深受西方文化影響的新加坡相沖突，而語言使用的變化體現(xiàn)著文化認同的變化。

文化認同方面，由于新加坡施行以英語為主要通用語的語言政策，新加坡年輕一代華人幾乎不使用中文。同時出于適用性考慮，學習者在中學畢業(yè)后可能沒有運用中文的語境，當?shù)厝撕鲆曋形慕逃?。阿玲與學校同事溝通時，即使雙方都是華人仍主要使用英語，電影里面新加坡學生通過英語字母對漢字進行標注也印證中文在當?shù)厝A人的文化認同中處于他文化。而阿玲的家鄉(xiāng)馬來西亞華人即使同樣屬于少數(shù)族裔，但華語學校的開辦保留了華人的文化傳統(tǒng)。

角色偉倫對中文的態(tài)度也體現(xiàn)出他的文化認同，表面上，他熱衷學習中文的理由是其父親讓其接手家族產(chǎn)業(yè)便于與祖國大陸通商。實際上，是其自身對阿玲產(chǎn)生的情愫促使他學習并使用中文與阿玲溝通。所以，語言使用的變化需要結(jié)合角色形象具體分析。圍繞著阿玲的婚姻困境、女性身份認同，探究東南亞華人的文化認同與女性身份認同情況，隨著貫穿全片的陰雨天的結(jié)束，似乎阿玲找到了個人追求的答案。

二、身份認同視角的女性形象解讀

(一)身份認同與語言使用

身份認同作為社會文化和超語研究中重要的研究內(nèi)容之一，體現(xiàn)出語言使用者對其自身承載的文化的觀點，即對于行為主體自身的認知行為。這種身份認同通常體現(xiàn)語言使用者的文化認同感及國家認同感，以其使用的語言為外在表征。

角色阿玲作為中文教師，她的中文課堂處于一個將本應(yīng)作為母語的中文作為二語進行教授的教學環(huán)境中，這種語言使用的環(huán)境也從側(cè)面隱喻著東南亞華裔女性的身份認同困境。語言是由學習者個人社會文化背景、自身發(fā)展情況，自主通過命名語言(Named Langauge)進行的語言實踐。語言實踐的主體在面對不同文化背景時將某種文化視為自我，將何種文化視為他者，基于文化角度進行身份認同需要借助文化機構(gòu)的運作使得個體積極參與社會活動之中，繼而實現(xiàn)主體的身份認同情況[4]。阿玲的身份認同過程反映出她與所處如一開始的異國婚姻困境、與自己學生的曖昧等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體現(xiàn)她在掙扎中自我認識及對身份認同的發(fā)展過程。

(二)對于跨國婚姻的妻子身份的探討

《熱帶雨》通過長鏡頭和阿玲的獨白，直白地展示了阿玲的處境和焦慮。此時，她以一個作為長期期盼孩子的已婚婦女的身份坦誠地以平靜的口吻訴說自己的困境，長期的備孕失敗磨滅了她對于婚姻生活的一切熱情，同時時刻加劇她的身份焦慮。作為妻子仿佛沒有成功懷孕就是她的責任，丈夫的漠視與不負責使她對自己作為嫁到新加坡多年的外國妻子這一身份更為痛苦。

孕育生命需要夫妻雙方的參與，很顯然長久以來的失敗不應(yīng)該草率地被歸咎于阿玲，但《熱帶雨》中的女主角——中文教師阿玲，卻在日復一日地忍受著這樣的自我折磨，順從并接受了長達幾年的折磨。滂沱大雨中緩緩升起的新加坡國旗，給了我們一個曖昧的回答。首先，我們需要注意的是阿玲與她的丈夫雖然都屬于東南亞華裔，但是她來自相對落后的馬來西亞，她在大學后嫁給來自新加坡的丈夫并隨他去往新加坡成為一名社會上本應(yīng)受人尊敬與愛戴的語文老師。社會身份與文化認同的矛盾讓她產(chǎn)生焦慮。

《熱帶雨》試圖對跨國背景下的亞洲女性經(jīng)驗進行藝術(shù)還原，并由此牽扯出新移民文化語境中的身份焦慮與認同危機?！稛釒в辍纷鳛橛捌撤N程度上也是在隱喻阿玲焦灼的情緒和心情[5]，悶熱的漫長的無望的雨季猶如她毫無責任心的丈夫和婚姻。在妻子這一身份上由社會和文化所帶來的巨大的不公的壓力同漫長的雨季一樣令人厭惡。這也為后續(xù)戲劇化情節(jié)中，阿玲與學生發(fā)生關(guān)系后懷孕提供戲劇化效果。最終，阿玲選擇回到馬來西亞獨自撫育后代，而當她回到老家與在園子中晾曬剛剛清洗干凈的衣物的母親時，晴空萬里，陽光明媚，萬物都閃爍著璀璨的勃勃生機。電影刻意在拍攝時通過晴天與陰雨天的對比，突出阿玲的心態(tài)變化。

同時通過母親與阿玲的對話，阿玲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她從妻子這一束縛她的身份中跳脫出來，她的身份即將轉(zhuǎn)變?yōu)槟赣H，同時作為東南亞華人的文化認同也將隨之發(fā)生一定的變化。

(三)對于新加坡的語文教師身份的探討

盡管華人在東南亞依舊保持著77%以上的人口比例，可出于歷史原因，英語作為官方行政語言的新加坡，中文乃至中華文化的影響力變得微弱[6]。電影中阿玲試圖調(diào)動學生的積極性，在課堂上，她了解僅有的幾位對中文感興趣的學生，學習中文的動機出于與中國做生意而非出于對這一語言與其承載的文化熱愛時，作為老師，都難免會因為遇上不求上進的學生而產(chǎn)生職業(yè)價值上的挫敗感。在中文使用率本就不高的新加坡，學生乏善可陳的積極度則使這種挫敗感更加突出，其中的對話“為什么不寫中文名字？”“忘了嘛～～～”Peter Chan流利卻吊兒郎當?shù)拇饛停瑢嵲诤茈y讓人判斷，他究竟是真的忘了自己的中文名字，還是明知中文名，卻根本不愿填在試卷上。雖然自此之后，影片沒有再費更多的筆墨和鏡頭去呈現(xiàn)Peter Chan這一角色，但年輕一代華人對中文懷揣的態(tài)度，卻已經(jīng)不言而喻。這種古怪的疏離感不僅來自于學生，甚至在日常和年紀相仿同事的寒暄中，也有著掩飾不住的吊詭。同樣的黃皮膚、同樣的黑瞳孔、同樣的黑頭發(fā)，卻操著完全不同的語言，看似可以互相理解，但從來沒有相互體會，表面上越是親熱，背地里越是陌生。只是單純地因為在新加坡國際化的發(fā)展中，中文無法滿足人們對更高價值和更大收益的追求，便遭到了華人乃至教育部門的冷落與拋棄。而作為中文老師，原本擔負的使命——延續(xù)華語族群的傳統(tǒng)意識，在新加坡愈發(fā)現(xiàn)代化的浪潮與資本主義洶涌的逐利慣性中，似乎被異化成了某種不合時宜的原罪，并被溫吞而果決地孤立。

(四)對于家人身份的探討

電影中，代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胡金銓的武俠片，似乎只剩下阿玲癱瘓的公公一個觀眾，就連碩果僅存的武術(shù)比賽，在海報和記分牌上，也滿滿都是英文。死氣沉沉的工作所帶來的巨大失落感，往往需要一個生機勃勃的家庭才能填補。然而回到家里，只有癱瘓在床的公公等著她照顧，保姆在等著她付錢。偶爾，阿玲還需要從自己并不寬裕的積蓄中拿出一部分，接濟身在馬來西亞并不成器的弟弟。原本應(yīng)當承擔，或者至少一同分擔的另一半在這個時候仿佛人間蒸發(fā)，甚至一絲存在的痕跡都難以尋覓：不論是衣架上的一件外套，還是書桌前的一張合照。如果是一個人獨身也好，哪怕失落，至少能安然享受屬于自己的生活；真正可怕的是，一邊機械地重復著毫無認同感的工作，另一邊還要負荷自己生活之外大量的日?，嵥?，長此以往，只會將一個人徹底掏空。而更讓人細思恐極的在于，B超檢查的醫(yī)生輕描淡寫的兩句話“我那個也一樣，整天找不到人的。我家小孩也是整天講English，華語也是很差的”。這種疲憊而疏離的生活，并不是只有阿玲一個人在過，這種身份認同和文化認同的焦慮作為一種常見現(xiàn)象普遍存在。

阿玲的公公在偉倫來家中補習時為少年指點漢字的寫法，阿玲自然地融入其中。熱帶雨時刻體現(xiàn)著女主人公的變化，關(guān)系復雜的三個人由于共同出自不同目的而對中華文化的留戀成了“家人”，阿玲早已把公公當作家人，而每次阿玲傷心時公公會示意寫著“樂”的書法作品來寬慰兒媳，他們將彼此當做家人，卻又沒有一絲血緣上的關(guān)聯(lián)，當阿玲意識到這一點時，無疑使她對家人的身份認同產(chǎn)生了沖擊。

三、結(jié)語

身份(ID),即一個人在社會中的位置,源出拉丁語statum,也是個人在他人眼中的價值和重要性的表征[7]。自我身份認同(self-identity)，強調(diào)的是自我的心理和身體體驗，以自我為核心。社會身份認同(social identity)，強調(diào)人的社會屬性。對自我身份的焦慮,則是對自己處境的擔憂,擔憂自己無法與社會及其標準一致,從而會被奪取尊嚴和尊重。這種擔憂能破壞人們生活的節(jié)奏、價值觀、世界觀,甚至會無意識地否定自己，電影中女主人公阿玲的自我身份認同也同樣映射現(xiàn)實中東南亞華人女性的現(xiàn)實問題。

隨著情節(jié)發(fā)展，偉倫的介入，這一個同樣孤獨、同樣寂寞，同樣地對沒落的中華文化及人情冷暖懷抱有一絲微不足道的希望的孩子，甚至他們發(fā)生關(guān)系后，也并非愛人。但一方面，作為對傳統(tǒng)倫理的恪守者，阿玲無法因外界的道德坍塌，便隨波逐流地踏入禮崩樂壞的漩渦；另一方面，作為新生代的繼承者，郭偉倫的力量也不足以改變社會大眾對現(xiàn)行規(guī)則的臣服。他像一劑猛烈的催化劑，加速了漩渦中阿玲的覺醒；同時，亦扮演了當代社會里，一絲不太和諧的雜音?！稛釒в辍窂娜莸貙⑸鐣用娴恼謩邮?、性別刻板觀念；文化層面的語言沖突、文化傳承；還有個人層面的婚姻危機、空巢家庭乃至師生戀問題，巧妙地整合到了一起。阿玲最終在落后卻相對完整保留了華人文化的馬來西亞，找到了自己的歸屬，在這里她最終實現(xiàn)了自我身份的認同與滿足。作為一部體現(xiàn)跨文化沖突下華裔女性個人形象的作品，女性形象鮮明的變化是通過她自身的言行舉止及“熱帶雨”來進行隱喻刻畫的。阿玲的人生追求一直在變化。她從最初對生育的渴望轉(zhuǎn)向追求關(guān)注自身的變化，追求做為女性個人的生活，不再困于讓她產(chǎn)生身份認同焦慮的某一身份，最終個人的身份認同與文化認同達成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