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華榮

寶應古城坐落于今大運河東岸,整體呈南北跨度較大的不規則倒三角形。主干道南、中、北大街貫穿于古城南北,另有數條與主干道平行的街巷。南北向街巷之間由密匝的東西向小巷相連,呈魚骨狀結構。古城河道有始鑿于隋唐的大業邗溝(今宋涇河)及宋涇河的分支學河、馬河、窯河等。南、中、北大街兩側為商鋪店面,其他街巷以民居為主。早期古城中軸線位于南北向的朱家巷和縣南街中間,線上存有明清縣署遺址、朱氏家祠、學宮、小南門遺址等,由南向北依次排布。其中學宮和朱氏家祠為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價值較高,為今天古城遺產的核心所在。
城市血脈的形成
寶應古城一帶的運河開鑿始于東漢末年,時任廣陵太守的陳登將廣陵郡治所遷到射陽(今寶應縣射陽湖鎮),并將吳王夫差所開邗溝走向從東道改為西道。隋代,煬帝開大業邗溝,在這一帶依然選取了與邗溝西道相似的河道走向。隋末的戰火中,杜伏威部焚毀了位于今寶應西南部的安宜古縣。唐初,朝廷將安宜縣遷治于運河之濱的白田鋪村,即今寶應古城一帶。唐代詩人儲光羲《安宜園林獻高使君》中“十里次舟楫,二橋交往來”生動描繪了當時安宜縣“跨河而治”的大致格局,“二橋”指寶應古城中的“孝仙”“廣惠”二橋,此二橋后歷次更名,地理位置幾乎未變,今天已恢復為明清時期“嘉定橋”“小新橋”之名,兩橋之間的河道經考古調查確定為隋大業邗溝故道所在。南、中、北大街平行且緊臨此河,極可能是隋煬帝所開運河御道發展而來,可見運河在寶應古城初建中發揮的主導作用。垂直于運河的“二橋”所在的東西向道路,一條是小新橋街,較其他道路寬闊許多;另一條嘉定橋所在的道路,到了民國時期成了古城東西向主干道中山路,解放后改名為葉挺路,并不斷隨著城市擴張向西延長。可以說,唐代即有了寶應古城街巷肌理的“豐”字形雛形,千年未有大變化。


眀嘉靖年間(1522—1566),倭寇沿運河而上,中途襲擾了缺少城防的寶應城,寶應縣民自發組織了一場抵抗,遭到數百名倭寇的瘋狂報復,使明代寶應城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焚毀。此時,大業邗溝已不再作為大運河主航道,南來北往的舟船往往取道寶應湖,大業邗溝變成寶應古城的城市內河“宋涇河”。為重建寶應城,安撫縣民,知縣李瓚設計了一套新的城市水系:將原先宋涇河的水道向西折彎,流向寶應縣學所在,并于學宮前折回原宋涇河水道,這一段被稱為學河。到了萬歷年間(1573—1620),又在此基礎上開鑿出一條從縣學分流向東的河道稱為玉帶河,連通城市北水門。兩條水道呈回環之勢將寶應古城的核心區包裹在內。值得一提的是,分流河道在寶應縣學周邊圍繞,使學宮的外環境形成了周天子國學“辟雍”四面環水式的格局。利用河道營造出了一處令人稱奇的文化景觀,可謂神來之筆。
宋涇河在古城中段的一道支流東向入海,在城市中擴展出東側部分,沿途流經望直、獐獅、射陽湖等村鎮,是運河交通功能的延續。

與運河相應而生的水利設施今天留存較多的是橋梁和少部分涵閘,其中有些至今存續,有的則僅留有地名,這些地名成為我們了解古城脈絡的紐帶。如“孝仙”“忠佑”“張仙廟”等名稱透出了這里的民間信仰,“躍龍關”“多智橋”“笏板橋”則透出了一股崇儒尚學的古城風氣。
因河而成的城市骨架
寶應古城的街巷密集繁復,錯綜復雜,即使本地人也有迷路的可能,這是長期發展和人口增長所帶來的必然結果。這里將街道分為三個層級。因河而生的主干道為一級街道:平行于大業邗溝的南、中、北大街,應“廣惠”“孝仙”二橋而生的兩條東西向的葉挺路、小新橋街,沿東向入海支流生成的通向東門的魚市口。二級街道作為一級街道的補充和延續,多為南北向,有朱家巷、縣南街、小南門街等。三級街道則指連通一、二級街道的具有窄、短等特征的小巷,此類小巷的命名多具有隨意性,如“一人巷”“槐樹巷”“燈籠巷”等;另有一地處魚市口的五條街巷交匯處被直接命名為“五條街”。
從街道功能上看,一級街巷形成最早,依托運河,是古城的補給和交通線。今天的南、中、北大街西側店鋪仍然保持著前街后河的格局。后來寶應明清運河從寶應湖分離出來,補給線也跟著西移,今天的解放路、運河路成為明清時期的古城補給線,南、中、北大街交通運輸功能隨之減弱,商業功能逐漸強化,成為城中的商業街。二級街巷之一的縣南街位于明清縣署對面,具備一定的行政輔助功能;朱家巷則以“寶應第一文獻世家”朱氏的姓氏命名,在縣南街東側,南、中、北大街的西側。三級街巷中如喬家園門、李府巷、賈家巷等直接以所居住的家族姓氏來命名,體現出血緣因素對寶應古城城市格局產生的影響,這些家族是古城中重要的活動群體,他們以家族為單位聚攏分離,合作競爭,有力刺激了古城內各行各業的發展。這些家族中的部分姣姣者在科舉競爭中逐漸嶄露頭角,形成獨特的家學文化,如聚居朱家巷的朱氏家族,依靠科舉人才輩出,累世一品,在地方上影響深遠。
寶應古城的街巷格局具有很強的向心性,主要是早期規劃和運河格局決定的,相較于其他區域,中軸線區域大體量、高規格的古建筑數量和密度明顯增加。同時,原有的南、中、北大街在空間范圍上無法滿足城市功能擴張的需要,遂沖破城墻空間,出現了“南門外街”和“北門外街”等街巷。平行于南、中、北大街的小南門街、保衛巷、姜家巷等二級街巷,也是運河方向上主干道的擴充。顯然,古城街巷的擴張僅僅在南北方向上呈現明顯的勢頭,在東西向上的擴張微乎其微。考古發現的寶應古城北宋墓群在位置上可定義為北宋時期城市邊緣的墓葬區,此處離寶應明清東城墻遺址僅200多米,可見宋、明之間城市東西向的擴張距離之短;而南、北門外街從城門向外距離已達1000米左右。在元、眀之間,寶應古城在發展中甚至出現了東西向的收縮現象,此現象受多種因素影響,最重要的因素仍然是寶應古城對運河的依賴。
小中見大的城市單元
寶應古城中房屋建筑鱗次櫛比,沿河道、街道而建,大致可分為官方建筑、民用建筑、宗教建筑和其他社會機構。官方建筑有行政機構、教育場所、倉庫、驛館等;民用建筑則包括民居和商業建筑;宗教建筑分為正統寺觀和民間廟祠;其他社會機構主要指晚清民國時期出現的慈善機構。
官方建筑
寶應明清縣署所在地在解放后被定為縣人民政府所在地,直到2000年后才搬離,至今遺址所在地仍是一些機關單位的辦公地點。縣署向南依次分布有糧倉、學宮等其他官辦機構。寶應學宮始建于南宋嘉定年間(1208—1224),而寶應尚儒的歷史顯然更早,寶應古城北宋墓群出土的貢墨、硯臺、水盂等,數量眾多,品級較高,可見早在北宋時期城中的士人階層已具備一定的文化底蘊。明初,“洪武趕散”中沿運河從蘇州閶門來到寶應的世家大族顯然對這種尚儒之風非常適應,成為寶應科舉的新鮮血液。明清時期的寶應科舉發展迅猛,甚至出現了朱氏和劉氏“一門兄弟三進士”、喬氏“三代進士”的佳話。通過科舉力量的加持,寶應“朱、劉、喬、王”四大世家不斷壯大,成為古城中的文化精英群體。這種依靠科舉功成名就的事跡在寶應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人文氛圍,在古城核心區,擁有學宮大成殿、眀倫堂、泮池、學河、多智橋、笏板橋、躍龍關等與儒學緊密相關的歷史遺存,占據了古城核心區面積的一半以上。
民居
從密集分布的古民居即可得知,寶應古城人口密度較大,呈現出家族聚居的特點,如寶應劉氏祖居劉氏五之堂,至今仍留存有完整的前后五進四合院落及廂房若干,規模龐大。又如古城北門外的杜家大院,雙層樓房呈三面合圍之勢,幾欲構成一座微型城寨。以朱氏家族命名的朱家巷,至今仍居住有大量朱氏后裔。
商業建筑
商業建筑主要分布于南、中、北大街上,至今存有省級文保單位同松藥店、不可移動文物點南大街72號布店等。毛家當鋪位于南大街東側,占地面積達1300平方米,反映了古代寶應經濟的活躍。安徽會館坐落于北門外大街,可見徽商已將業務范圍擴展至這座城市。根據宋涇河出土的各種瓷器殘片,運銷到寶應的瓷器至少從唐代開始便涵蓋中國南北的各大窯口。古代寶應依賴本土較為優質的農業和水產資源,除了自產自足,還有輸出型的貨物,《康熙寶應縣志》載:“紅蕖(荷花)匝地,野鳧遮天,紫蟹登盤,白魚入市,信足樂矣”,這樣豐富的物產成就了魚市口的繁榮。《民國寶應縣志》記載寶應地產藕“粉尤精潔,故采辦作貢。每秋八九月,官發價市新白蓮藕,于常平倉設廠,雇夫督辦……正貢八十斤,裝解制府衙門,照價給領”,常平倉位于明清運河東岸,可見這樣的經濟繁榮仍然是源自運河強大的運輸功能。

宗教建筑
寶應古城中的宗教建筑繁多,分布廣泛。史載,寶應古城最早的佛教建筑是建于唐貞觀年間(627—649年)的寧國寺,至今原址上仍有清代佛教建筑存續。后來是唐上元三年(762年)紀念“真如獻寶”(寶應定名事件)而建的真如寺。另有一座供奉碧霞元君、被稱為“江淮巨觀”的泰山殿。而其他中小型的寺廟則數量驚人,如關帝廟、張仙廟、都天廟、火星廟等,供奉的神祇各司其職,涵蓋了民間的各類需求。另外,還有專門祭祀先賢、烈女等的場所,如寶應宗族建的各類祠堂、紀念以死殉節的戚家婦祠等,加上祭祀文昌君的場所等,可謂儒、釋、道俱全,而民間似乎并不加以區分,祭祀模式也多為焚香進貢,是一種模式單一的多元化信仰。

這種信仰模式始于唐代建城之初的佛教盛行,宋元得以延續。在寶應境內河、湖分治之前,商船駛入寶應湖常常遭遇風濤之險,于是商賈們往往會在古城北側入湖口的泰山殿祭拜,以尋求碧霞元君的庇佑。此事影響廣泛,以至明萬歷十二年(1584)分離河湖的宏濟河工成之際,“上遣官祭告,仁圣太后遣中官掛袍”。此事自然堅定了地方對宗教的信仰,除了歷代對泰山殿的反復修建外,民間廟祠也隨之增多。寶應地處黃、淮古道南側,水患頻發,百姓深受其苦,在面對自然災害的無力情況下只得寄希望于神靈庇佑,這種心理訴求也成為宗教建筑繁多的原因之一。至今,民間仍流傳有與河湖有關的各類傳說,這類傳說甚至影響了清代來寶應任幕賓的蒲松齡,成為《聊齋志異》創作靈感的重要來源。

公益建筑
一個地區長期的儒學熏陶和宗教教化必定會影響一個地區的民風。濃郁的儒學和宗教氛圍下,寶應百姓產生了一種悲憫、向善的集體性格。清末民國時期,這種慈悲的性格在馮煦、陳式周等人的引領下形成了寶應獨特的慈善氛圍,民間合作創辦了育嬰堂、暫棲所、安嫠堂、施藥局等慈善機構。民國時期,寶應還出現了孫蔭庭這樣為賑災事業舍生忘死的慈善家。
(作者為寶應博物館助理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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