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熠銘 樊 琬
虛擬人格是網絡時代人們通過網絡呈現出的一種人格。目前學界對虛擬人格的定義還未統一,主要的解釋方向是從不同于現實世界人格特征的角度來展開的。而筆者認為對虛擬人格的闡述除了要有對“人格”本身內涵的把握,還應當把重點落腳在“虛擬”一詞上。
一方面,在通常的解釋中,“虛擬”往往被當作名詞或形容詞看待,從這個角度上它指向的是網絡虛擬世界,這就表明了“虛擬人格”特定的生成背景與生成條件。但是,“虛擬人格”的生成手段和生成性質在其釋義中卻往往被忽略。
“虛擬”還具有動詞屬性,即虛擬還意味著一種動態的擬構,是人們出于一定的目的或需要而調集包括自我認知在內的其他因素進行設想構造的行為和過程。比如,在文學創作中,針對某個人物形象,作者總要結合自己對人物的認知、想象和一定的背景等因素來構設一個虛擬人格才能滿足創作的需要,推動創作價值的實現。雖然這里的虛擬人格與文學上的虛擬人格有著明顯的不同,但在進行虛擬人格的構建過程上卻存在相似性。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虛擬人格還應當被視為一種關于人格構設方面的行為及過程。即,這里的虛擬人格是指對人格的虛擬,是一個動態的行為和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構造的人格即名詞意義上的虛擬人格。
既然虛擬人格有著這樣的動態屬性與內涵,那么在考量虛擬人格的成因時就可以充分挖掘“虛擬”這一行為背后的動機了。
“人是集虛擬性和現實性為一體的生物。”①事實上,在網絡出現之前,對人格的虛擬就已客觀存在,它們主要憑恃的工具是文學作品及其他具有信息記錄、承載與傳遞功能的形式。然而,受到彼時媒介和社會發展水平的局限,這種虛擬的人格表現仍舊具有明顯的內隱性。網絡出現后,傳播社交媒介出現前所未有的革新,在與其使用者的相互作用下,這種局面開始發生改變。
釋放,在這里應理解為在現實世界中,由于受到來自生活生存各方面的壓力以及人性與社會秩序、規則的沖突的束縛,人們自我意識的流動和情感的表達面臨桎梏,他們希望通過某種途徑實現個性的釋放,以達到一種人格上的滿足。網絡的出現則為這種滿足提供了有力支撐。由于網絡空間的虛擬性、隱匿性以及網絡環境的復雜性,人們在進行網絡行為時,容易在心理上將自我客體虛化。在角色扮演時,人們認為網絡個體與現實個體存在明顯的區隔,網絡角色則更多地被理解為自我意識伸張的符號。基于此,并在需求心理的催化下,人們在網絡上就愿意并敢于表露難以于現實中展現的行為。例如,一些人在現實生活中受到壓力、感到不滿,情緒在內心逐漸堆積,為了有效釋放并躲避現實中的制約,就有可能將這種情緒通過謾罵、攻擊他人等方式發泄在網絡上,從而給人留下不好的人格印象。近些年屢被提及的“鍵盤俠”“杠精”等網絡名詞就反映了這種出于情緒釋放需求所呈現的虛擬人格現象,當他們在因“生活場域自卑空虛焦慮”而利用網絡進行“價值的異域補償”②時,人們也就從這一群體的表現中形成對其人格特質的判斷了。
除了情緒釋放這一動機,還有一種是為了打造自身良好形象的補充向虛擬人格。由于人的遺傳素質和后天的背景環境不同,人們在發展過程中會呈現出個體差異。而這種差異可能導致人們在現實生活中出現心理缺失感,并對自我產生不充分的認可,以及對自己有更完美方向的期待。人們希望透過網絡世界、利用網絡傳播修補自身所謂的缺失以完善自我在他人眼中的印象,從而形成一個滿足要求的客我人格。因此,出于補充這一動機而進行虛擬人格擬構的群體往往對社會風尚有著明確的認知,他們往往會追求被社會廣泛認可的人格傾向。網上熱議的“明星人設”就是這種人格擬構的具體體現——在一些包裝、公關團隊出于某種目的的有意識操縱下,使用文案、影像等形式利用網絡進行人格的宣傳呈現。從普通個體方面看,QQ、微信等媒介的功能不再僅僅體現于信息交流方面,事實上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虛擬人格擬構的工具和平臺,人們通過有目的選擇、發布個性簽名、動態以及對虛擬空間、名片的裝飾來表露、展示不便于在現實中直接呈現的自我心跡和自我風貌,實際上這些行為都在有意無意、或多或少地對網絡虛擬人格進行著構建。
需要再次重申的是,這里把出于釋放動機而擬構的虛擬人格稱為釋放向虛擬人格,把出于補充動機的稱為補充向虛擬人格。兩者相互區別,釋放意味著壓抑,補充意味著不足,釋放以自我人格壓迫情緒的出現和發展為驅動力,它體現出沖突、束縛、不滿的特征,不以實現現實人格的真正發展為目標;補充則以自我或社會推崇、贊賞的人格特征為導向,并在虛擬人格的擬構過程中體現出為自我現實人格的形象改善、提升而服務的傾向。釋放與補充相互聯系,具有一致性。事實上,虛擬人格的擬構無論是出于釋放層面還是補充層面,無論有怎樣的表現,本質上都具有一致性,這是因為它們在根本上有著共同的出發點,即人格上的滿足:雖然釋放與補充兩種動機帶來了虛擬人格的不同表現,但目的都是解決人們現實人格所面臨的問題和由此產生的需求。
網絡時代的到來意味著網絡與現實已經產生了難舍難分的交互關系。一方面,現實社會為網絡技術的發展提供動力,也將社會內容映照在由網絡搭建和支撐起的虛擬世界中;另一方面,網絡嵌入現實生活,這種嵌入“不僅是作為一種手段,一種工具,而且是作為一種環境,一種生態”③,有力地影響著現實內容的演變。在這一相互作用過程中,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加快深度交融。
同樣的嵌入也發生在虛擬人格與現實人格的關系上。人們在網絡上謀求人格的自我滿足,本身就基于現實中人格的狀態,網絡虛擬人格不是無關現實人格的人格狀態。當人們不斷從現實人格這里獲取到虛擬人格擬構的“動力”時,虛擬人格背后的客我意義就逐漸從網絡遷移到現實。“客我”是米德(Mead)提出的一個概念,鑒于虛擬人格的形成過程和形成后的特點,虛擬人格也應當被認為存在著客我的意義。而所謂的遷移一是指他人對“我”的虛擬人格的評價認知影響到了“我”對自己現實人格的理解,比如一些人所呈現的虛擬人格產生了好的社會評價,導致自己忘乎所以、自我感覺良好;二是指自己擬構虛擬人格的過程中虛擬人格逐漸浸透到現實人格中,并逐漸使它原先的內隱性開始外示化,比如一些人虛擬人格所展現的趨好性形象影響到自己現實人格的表現,使得自己現實人格邁開了向虛擬人格看齊的步伐。
虛擬人格對現實人格的這種嵌入廣泛存在,體現在對象的廣泛上,它不受性別、年齡、階級、職業等方面的限制,處于網絡時代下的任何人都可能面臨著嵌入。這種嵌入具有穩定性,由于人格本身的穩定,虛擬人格在嵌入后就會呈現為一種穩定的存在,它所表現的本質特征難以受到各種影響而發生改變,同時一旦它成功地對現實人格進行了嵌入,它帶來的基本表現也就會是穩定。這種嵌入具有長遠性,它不是某一刻才會有嵌入,而是長期存在,并且它所誘發的影響也具有長遠性,這是由嵌入的穩定性決定的,與嵌入時間的長遠也相關聯。這種影響的長遠的結果是對人們思考判斷、言語表達、行為方式產生了深遠意義的作用。
語言腐敗是近些年愈演愈烈的一種社會現象。該名詞最早由英國人喬治·奧維爾(George Orwell)提出,指一些人出于某種目的而對語言偷換概念、曲解內涵。
網絡世界中的語言腐敗現象十分普遍,如對“女權主義”的腐敗已經成為典型。一部分群體以極敏感與極“正義”的姿態出現在各種相關的網絡新聞事件的評論區下,動輒將話題引入“女權”方向,在沒有或無意了解事件本身及其真相的情況下,即對事件及當事人進行著“生死判定”。《韓國先驅報》曾發文稱,“韓國20至30歲男性中,超過76%的人持‘反女權主義’觀點,他們認為女權主義不再是單純的主張性別平等,而是演變成一種性別歧視和仇恨”,而與此相呼應的是韓國爆發了“反女權運動”。

語言腐敗行為所具有的特征是對真知的忽視或放棄。張維迎教授認為語言腐敗產生的原因“就是語言里面都包含著價值判斷,包含著道德判斷,沒有人敢公開地對這些善的好的行為進行直接地抵制,他就變相地用語言腐敗來抵制它。”④如“女權主義”一般,其本身所應具有的內涵反映的是社會思想的進步,但在一些人的語言腐敗下逐漸走向污名化,煽動了社會群體的對立,最終反而阻礙了它本身真正追求的實現。
在某種程度上,網絡已經成為促使語言腐敗的工具。網絡世界環境下的語言腐敗背后站著的是一個個虛擬人格,而這些被構造的網絡人格背后則是被侵蝕腐敗了的現實人格,他們很好地利用了網絡的便捷和虛擬人格對現實人格的嵌入意義。扎根在網絡社會的語言腐敗潛移默化地催化著人格的異變,又通過異變為語言腐敗的生存注入新的動力,如此往復循環,在這一循環過程中,語言腐敗的力量越來越強,語言腐敗者的目的正得到逐步實現,對此應特別警惕。
注釋:
①彭揚.網絡交往中的虛擬自我研究[J].東南傳播,2014(02):83-85.
②馮方.“鍵盤俠”現象的透視及引導——基于20名在校大學生訪談的梳理分析[J].中國青年研究,2019(10):91-97.
③馮務中.試論和諧社會中的虛實和諧[J].社科縱橫,2008(01):5-7+12.
④張維迎.語言腐敗導致道德墮落[J].決策與信息,2013(06):5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