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地區“核博弈”30年

李偉

20世紀90年代印度媒體披露的巴基斯坦小型核試驗場

2020年11月27日，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襲擊了載有伊朗頂級核科學家穆赫森·法赫里扎德的車輛，身受重傷的法赫里扎德在被送往醫院后不治身亡。伊朗外長扎里夫稱，“以色列可能參與了刺殺法赫里扎德的行動”。

據巴基斯坦《國防》雜志報道，雖然這起暗殺事件背后的真相尚未浮出水面，但在歷史上，以色列確實對發展核技術的中東國家十分警惕，甚至不惜動用軍事打擊手段。從20世紀80年代到2010年，中東地區的“核博弈”一刻也未曾停止。擁有核技術的美國、印度和巴基斯坦都曾卷入這場博弈。

以色列曾計劃空襲巴核設施

1981年6月7日，以色列摧毀了伊拉克正在興建的“塔穆茲—1號”核反應堆，中斷了該國核技術的發展，中東地區圍繞核計劃的斗爭日趨白熱化。當時正在推進核研究的巴基斯坦意識到，雖然自己不是中東國家，但也可能成為以色列的下一個襲擊目標，因為以色列擔憂巴基斯坦將核技術轉交給中東地區的阿拉伯國家。

就在伊拉克核設施遭襲后不久，時任巴基斯坦總統齊亞·哈克指示空軍司令部制定應急計劃，防范以軍可能對巴基斯坦卡胡塔核設施發動的突襲。緊接著，位于恰克拉拉的巴基斯坦空軍司令部成立特別作戰室，專門負責監督卡胡塔、卡拉奇等地核設施的保衛工作，并對相關區域的防空系統進行全面排查，消除防務隱患。

巴軍于1982年7月10日制定了一項絕密計劃：一旦以色列動手，巴空軍將動用“幻影—5”型戰斗機，借道中東地區的阿拉伯國家對以色列迪莫納核設施實施報復性轟炸！1983年，巴基斯坦空軍剛剛裝備40架美制F—16戰斗機，就將它們列入了“核報復計劃”。巴政府還通過各種國際渠道提醒以色列，“我們不是伊拉克，巴基斯坦空軍也不是伊拉克空軍，我們會以牙還牙”。

以色列軍隊確實制定了破壞巴基斯坦核設施的作戰計劃。20世紀80年代初，美國中央情報局允許以色列共用一批美國軍用衛星。以軍利用衛星照片進一步明確了空襲方案。以色列空軍在本國境內的內格夫沙漠南部，仿照巴基斯坦卡胡塔核設施建造了全尺寸模型，供F—16、F—15戰斗機進行模擬攻擊演練。

以軍本想在摧毀伊拉克核設施后就對巴基斯坦動手，并計劃出動同一批飛行員，以確保行動萬無一失。但是以色列的這項計劃面臨一個難題——以色列與巴基斯坦相距太遠，以軍戰斗機的航程無法滿足行動需要，必須在巴基斯坦附近找到能夠臨時加油和休整的基地——巴基斯坦的夙敵印度是絕佳選擇。一位印度人民黨議員曾透露，以色列情報機構摩薩德的官員在1982年懇請他探聽印度領導人的口風：如果以色列對巴基斯坦核設施發動空襲，印度能否同意以軍的戰斗機在印度境內著陸和加油？

對于印度來說，摧毀巴基斯坦核設施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印度不想面對指責和報復，更不愿承擔任何責任。正如一位印度學者所說：“印度如果參與對巴基斯坦核設施的攻擊行動，將招致巴基斯坦的報復，這種兩敗俱傷的局面對印度是不利的。而且那些與巴基斯坦關系密切的中東阿拉伯國家將與印度為敵，使印度失去至關重要的石油供應。”

于是，印度勸說以色列利用空中加油技術延長戰斗機的航程，而不要寄希望于利用印度國土上的空軍基地。印度愿意向以色列提供“其他形式的協助”，即與以色列分享巴基斯坦核設施的情報。可是，以色列堅持將這項計劃制定為“以印聯合行動計劃”，并強調兩國聯合空襲巴核設施的“必要性和緊迫性”。結果這一合作計劃被擱置。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的美國總統里根反對以色列和印度的計劃，還把美國掌握的相關信息透露給了巴基斯坦。

以色列F—16戰斗機曾被作為攻擊敵國核設施的主力武器

一名伊朗男子遙望德黑蘭圣御博物館的導彈模型

巴基斯坦嚴陣以待

盡管“以印聯手襲擊巴基斯坦核設施”的計劃胎死腹中，但其影響一直存在。印度在1998年5月進行核試驗后，它的“老對手”巴基斯坦跟進實施了相似的核試驗。為了防范印度和以色列，巴基斯坦不得不高度戒備。當時巴基斯坦空軍進行了總動員，發起旨在保衛戰略核設施的“伯拉爾—98”行動，巴軍四大防御司令部全部參與了這場行動，全面保衛拉斯山核試驗場、卡胡塔核實驗室、尼羅里核科技研究所以及法塔赫揚國家發展聯合體等機構。除了空軍的戰斗機部隊，巴軍還調集各種型號的雷達，提供預警和作戰指揮服務;裝備法國“響尾蛇”地空導彈的防空部隊也嚴陣以待。

其間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就在巴基斯坦核試驗前夕，巴空軍一架F—16戰斗機低空掠過俾路支省賈蓋地區的拉斯山核試驗場，一度被防空部隊誤認為是以色列戰斗機。

此事引發一連串外交風波，以色列政府出面澄清，一名以色列摩薩德官員抱怨說：“巴基斯坦和印度都在試驗核武器，卻想把我們拉下水，我們與這些事情毫不相干！”他還表示，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ISI）根據“錯誤信息”敵視以色列，并暗示“錯誤信息”的提供者可能是伊朗，“目的是轉移國際社會的注意力，掩飾伊朗自己推進的核計劃”。

據美國政府公開的解密檔案顯示，真正讓巴基斯坦和以色列相安無事的是美國。在1998年巴基斯坦核試驗的最后關頭，美國起到了溝通作用，向以色列提供了所有涉及巴基斯坦核計劃的文字、圖片乃至視頻情報，證明巴基斯坦沒有將以色列視為直接的敵人，也不會向伊朗提供核技術。與此同時，美國竭力安撫巴基斯坦，不要把以色列視為威脅。

“核技術的潛在購買者”

除了伊朗，另一個中東地區國家沙特也被視為“巴基斯坦核技術的潛在購買者”。雖然沙特與美國關系密切，與伊朗是“老對頭”，但美國和以色列仍然不希望沙特獲得核技術。

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國際社會出現了“沙特與巴基斯坦簽署核技術研發與采購協議”的猜測。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猜測，是因為沙特對于巴基斯坦的各種援助有所增多。西方軍事情報機構認為，沙特這么做是為了資助巴基斯坦核項目，而作為回報，沙特希望在“關鍵時刻”得到巴基斯坦的核技術。之后，巴沙兩國進一步強化軍事合作，當時一度有1.5萬名巴軍官兵駐扎在沙特。

1994年的一起叛逃事件，將“巴沙兩國締結核技術采購協議”的猜測推向了高潮。

穆罕默德·克希列維曾擔任沙特常駐聯合國代表。1994年，此人突然從沙特叛逃，并向美國政府提出“政治避難”的請求。為了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大人物”，克希列維與美國聯邦調查局（FBI）頻頻接觸，抖出了許多“猛料”，其中包括：“沙特正在秘密推進核武器采購項目，巴基斯坦的核研發工作得到沙特的大力支持。作為對資助本國核技術發展的回報，巴基斯坦簽署了一份絕密協議——如果沙特遭受他國的核武器攻擊，那么巴基斯坦將動用本國核武器幫助沙特對敵人實施核報復。”

當時FBI不太相信克希列維曝光的所謂“猛料”。據曾為克希列維服務的律師回憶：“FBI不相信克希列維的原因很簡單——口說無憑，克希列維無法為自己曝光的內容拿出切實證據。最后，FBI拒絕為克希列維提供政治避難，同時拒絕派人保護他。”但各國媒體在報道有關“巴沙核協議”的消息時，仍不時援引克希列維的話。

1999年，西方情報機構緊盯沙特王儲阿卜杜拉·阿奇茲（時任沙特國防大臣）的巴基斯坦之行，時任巴基斯坦總理謝里夫親自陪同前者參觀了位于卡胡塔的核實驗室——那是巴軍的尖端武器研發機構，其下屬的工廠能生產高濃度鈾。該實驗室附近還設有巴軍彈道導彈制造工廠。這也是巴基斯坦首次對外國來賓展示其“核工廠”。盡管阿卜杜拉·阿奇茲事后表示：“我并沒有深入實驗室，只是隨便參觀了一下。”但外界普遍猜測，“阿卜杜拉·阿奇茲此行與締結‘巴沙核技術采購協議有關”。

美國亞洲問題專家柯克認為，或許沙特曾向巴基斯坦提出購買核技術的請求，但巴方不可能同意。

柯克判斷，克希列維所曝光的消息大多是謊言。當時克希列維除了聲稱“沙特和巴基斯坦簽有核協議”之外，還稱“沙特秘密資助伊拉克薩達姆政權開發核武器。1985年，沙特給了薩達姆政權至少50億美元用于核武器開發。同時，伊拉克專家培訓了沙特的核科學家”。但在伊拉克戰爭中，美軍情報人員曾仔細分析從伊拉克獲取的檔案資料，結果發現薩達姆的核武項目并沒有獲得沙特的資助，伊拉克也沒有為沙特的核科學家提供培訓服務。

柯克由此推斷：“當年克希列維在向FBI撒謊。他之所以這么做，是急于獲得政治庇護，為此編造一些美國人可能感興趣的信息。”

柯克還猜測，除了以色列，美國也可能曾出手阻止巴基斯坦出售核技術。中東地區向來是重要的石油生產地，在美國看來，中東地區的和平與穩定直接關系到美國的能源進口。美國絕不希望沙特獲取核技術，從而導致中東地區局勢緊張。沙特和伊朗都是重要的石油供應國。如果沙特擁有了核武器，那么就可能刺激伊朗作出激烈反應，屆時中東地區的核大戰將一觸即發，全世界都將面臨能源動蕩。

巴基斯坦不會向中東出售核技術

進入21世紀，媒體上又出現了有關“巴基斯坦對沙特出售核技術”的消息。英國BBC對此進行了詳細報道：巴基斯坦核計劃獲得了沙特的投資。在需要時，沙特可以從巴基斯坦獲取核技術。

BBC稱，沙特向巴基斯坦國防領域提供了慷慨的資金援助，包括資助導彈研發和核實驗室運營。一名北約高級官員透露，“巴基斯坦為沙特制造的核武器隨時可以交付”。以色列軍事情報局前局長阿莫斯·亞德林在瑞典的一個國際軍事會議上說：“如果伊朗造出核彈，那么沙特人用不著等一個月，就能從巴基斯坦得到所需要的東西。”白宮前防止核擴散問題顧問加里·薩莫爾認為，沙特同巴基斯坦之間簽有“非正式協議”，在緊急關頭，沙特可以從巴基斯坦獲取核武器，以及能夠遠程投送核武器的導彈。

對于上述報道，美國亞洲問題專家柯克認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有人說“巴基斯坦可能把自己的核武器支援給沙特，用于防范伊朗”，但眾所周知，在擁有核技術的國家中，巴基斯坦的核部隊力量弱小，而美國、印度這兩個核大國與沙特關系密切。沙特如果真想獲取核技術，可以尋求與美國或印度合作。另外，巴基斯坦有理由擔心：一旦其核武器運至沙特，就可能一去不復返——被美國或印度控制。巴基斯坦核部隊在本國尚且提心吊膽，擔心恐怖分子劫持核彈，一旦核武器運抵沙特，巴基斯坦核部隊更是無法確保其安全。

以色列海法大學教授伊扎克·希霍評論說：“巴基斯坦不會向任何中東國家出售核技術。不是因為巴基斯坦害怕以色列，而是因為這將削弱巴基斯坦自身在核技術方面的壟斷地位。”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賈菲戰略研究中心主任夏希·費爾德曼也表示：“巴基斯坦很清楚，如果以色列掌握了巴方向中東國家轉讓核技術的證據，那么它將與巴基斯坦為敵——巴方絕不想這樣。”

除了印度、美國和以色列之外，另一個國家的態度也是巴基斯坦不得不考慮的，那就是沙特的“老對頭”伊朗。巴基斯坦所需要的天然氣等能源大多從伊朗進口。如果巴基斯坦不與伊朗開展核技術合作，反而向沙特出售核技術，那么必然觸怒伊朗，后者可能切斷對巴基斯坦的能源供應。此外，伊朗還可能允許印度軍隊入駐伊巴邊境，并使用伊朗的軍事基地，從而威脅巴基斯坦的安全。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