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山土陶花鳥紋裝飾與民間剪紙藝術的借鑒融合

呂楓韻，向 玉，賈曉嵐

（華中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湖北 武漢，430079）

0 引言

陶瓷器皿上花鳥紋樣裝飾最早出現在五千多年前的彩陶上。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歷史的變遷，科技不斷進步，花鳥紋飾也隨著陶瓷藝術的不斷提升呈現出豐富多彩的面貌。

湖北麻城宋埠的蔡家山窯，是湖北土陶三大窯場之一，制陶歷史悠久，作為民間實用陶器，自明代至今窯火不斷，不僅造型豐富多樣，而且裝飾更是意象淳樸，情感熱烈。特別是人們喜聞樂見的恒久題材花鳥紋飾更是別具一格，它造型清麗簡約，黑白分明，裝飾性強，明顯看出它與剪紙藝術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作為地域特征明顯的土陶藝術，它不僅成為湖北民間美術中的一朵奇葩，也是中國民間土陶裝飾發展史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本文意在對蔡家山土陶中花鳥紋飾裝飾與剪紙的借鑒融合進行一些探討研究。

1 蔡家山土陶花鳥紋飾的藝術特色

蔡家山因地處偏僻的鄉村，較少受現代文明的影響，其制陶生產保持著原始淳樸的燒制方法和裝飾趣味，尤其是花鳥題材在陶器上的裝飾表現更是個性十足、別具一格。

1.1 獨特的造型

蔡家山土陶采用原始的手工拉坯，在單純的紅陶泥坯上先上一層白色或黑色化妝土，再把紋樣剔刻出來。無論是干凈利落流暢的線，還是平整均勻的面，在形象的節律變奏中總能表現出清晰的陰陽關系和強烈黑白對比，使得陶器單純整體，花鳥的姿態、動態、神態在線面靈動的變化中彰現自然、夸張、生動的面貌。

1.2 不同的裝飾

圖1 《喜鵲蹬梅陶罐》呂楓韻藏,《喜鵲蹬梅》剪紙 梁春蘭提供

蔡家山土陶上的花鳥紋樣裝飾從明代至今長盛不衰，由早期的單一花卉紋樣表現，到后來有意味的組合花卉表現，意象越來越豐富，技巧越來越多樣，展現出了特立獨行的風采和面貌，所流露的旺盛生命力和炙熱情感動人心弦，是湖北鄉土文化的自然呈現。

1.3 賞用的結合

蔡家山窯生產的上百種日用陶、陳設陶服務的對象都是普通大眾，在滿足實用的基礎上，在器物上裝飾著豐富的花鳥紋樣，這些紋飾與古老的民情風俗中那些生生不息的愿望、吉祥如意的表達，還有自抒性靈的情感抒發相關，或是淳樸的民間意象，或是典雅的文人情趣，還有對皇家精致華麗的向往。

2 蔡家山土陶花鳥紋裝飾與民間剪紙藝術借鑒融合的緣由

土陶藝術源遠流長，質樸地彰顯著中華民族七千多年豐厚的歷史文化和清晰的時代脈絡。據傳宋代已有蔡姓人在蔡家山建窯，而實證它是湖北著名窯場則在明代。從明代窯火不斷一直燒至2010年，蔡家山留下的大量精彩陶器是當地陶工匠人智慧和文化精神的凝結。

剪紙藝術與中國的其它民間藝術一樣，從遠古延至今天。因其制作便利，無論在城市還是農村、在山區還是平原、都有它的蹤跡。蔡家山剪紙藝術發達，表現的主題內容也都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有著密切聯系，如花草樹木、禽鳥動物、耕種、桑蠶、紡織、漁獵等。“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多姿多彩的花鳥世界和獨特的蔡家山民間剪紙藝術，給了樸素的蔡家山土陶提供了借鑒融合的靈感，使其通過空間和構圖的結構轉化，呈現出趣味盎然，個性十足，有別于其它土陶的地域性特點。在中國民間土陶藝術發展史上，蔡家山土陶的藝術文化，更值得后人進行深入的探索。

2.1 民俗文化基礎的同根性

蔡家山土陶藝術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傳統手工藝，它與剪紙藝術同處于相同的民俗生活中，其產生、流傳和發展的藝術因子同根同源，都是立足于本土的自然環境又都得益于長期的文化積累和約定俗成的造型觀念，還有他們在共同審美標準下所確立的藝術式樣，所創造的淳樸絕妙的裝飾語言風格。

圖2 《雙鳳對飛》陶罐局部 網絡圖片，湖北剪紙 網絡圖片

蔡家山陶藝工匠發現，剪紙的鏤空造型所表現的強烈黑白對比關系與蔡家山土陶以化妝土刻花所表現的黑白強對比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于是他們把剪紙鏤空的方法和技巧，轉換到土陶器皿上，紋樣自然也擷取本地區發達的民間剪紙造型。蔡家山土陶借鑒花鳥剪紙刻剔的小罐（見圖1），以相同的題材，近似的技巧，相似的黑白關系，呈現的視覺效果清新樸素。這種借鑒，豐富了土陶花鳥裝飾的形式，拓展了它的表現空間，深化了它的文化意蘊傳遞。

2.2 吉祥祈福話題的相似性

在中國，老百姓最樸素的愿望往往與婚戀祈子、延年增壽、招財進寶、指日高升是分不開的。像常見的“花好月圓”、“龍鳳呈祥”、“福壽雙全”、“金玉滿堂”、“百年好合”等意象都是為了圖吉利、得瑞兆。蔡家山土陶的花鳥草蟲紋飾應驗了中國傳統文化中“有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的表現原則，天上人間、花香鳥語，世間所有的美好幸福都幻化表達在這鄉土氣息濃郁的土陶之上：鷺鷥和蓮“一路連科（蓮荷諧音）”，魚和蓮 “連年有余”、“魚戲蓮”，蓮花和石榴 “求生求子”等。他們把理想追求和生活情趣潛移默化地滲透到器物裝飾中，特別是蔡家山窯生產與結婚喜慶有關的陶器，“都是情以物應，即應心而出的，絕無獨立于生活情意以外的東西。”①其花鳥紋樣更加注重對雞、對鳥、雙鳳布局等的應用，有“必定雙全”、“比翼齊飛”之意。以裝飾性極強的對稱形式表現起舞對飛的雙鳳（見圖2），游動的線條動感十足，豐滿的花朵熱鬧歡快，表現出一幅滿滿愛意、濃濃深情的圖畫。

2.3 裝飾藝術語言的共同性

2.3.1 構思大膽

無論是蔡家山土陶還是剪紙其裝飾語言都不是自然物象的再現，而是經過工匠藝人的理解和主觀判斷后，融入情感而進行的表達，這些觀念情感依托于切身的現實生活體驗，然后展開無羈的想像翅膀進行大膽構思、巧妙創想。把湖北花樣剪紙“三十六樣之海棠，七十二樣之牡丹”②的豐富在陶器上做到極致。

《瓜瓞綿綿》是在將軍罐上滿花裝飾（見圖3），瓜蝶作為主題被夸放，自然狀態的花葉全都舍去，只留下象征主題的瓜蝶圖式，這種大膽舍形取意的表現，在民間剪紙藝術里也廣泛使用。大膽的利用“瓜蝶綿綿”中，“瓜”“娃”諧音，又因其內多子，寓意著子孫昌盛。

圖3 《瓜瓞綿綿》 陶罐藏 ，剪紙來自網絡

2.3.2 造型夸張

“藝術的本質在于把一個對象的基本特征，至少是重要特征，表現的越占主導地位越好，藝術家為此特別刪節那些掩蓋特征的對象，挑出那些表明特征的東西”③。蔡家山窯的工匠們在造型時強調夸張，注重減形，抓住特征進行“挑明”。“鯉魚跳龍門”（見圖4）是自唐代就已確立為比喻逆流前進，奮發向上的圖式。它把奮力穿越海浪躍過龍門的大魚夸張的幾乎與立在碧波之上的華美龍門一樣大，它的頭已經咬住了掛在龍門亭角上祥云鈴鐺，預示它已經邁向成功。這不經意的隨意夸張毫不做作，甚至不怕違背自然規律去大膽表現，從圖式到意念表現了“人類具有不服從、不滿足環境世界對自身的自然壓力和自然秩序，用主動行為去改造環境世界使之服從于自身的創造性”④。激勵年輕人通過奮斗改變自己的命運。

2.4 單純強烈的黑白關系對比

蔡家山陶器使用當地獨有的“七型土”，能使產品自然呈現各種不同的單色，常用的是紅、黃、黑三色，燒制的過程中又繼續蘗生出多種不同的釉色，如黃色中的金黃、古銅黃、鴨黃、梨黃；紅色中的棗紅、霽紅、土紅、肉紅；黑色中的墨色、烏金色；即便是單純的紅、黃、黑，也會因化妝土參與的裝飾，仍然能搭配產生紅黃相間，黃黑相間，剃紅留黃，剃黑留金，描金點黑的變化，再加上他們調制出的描金釉在裝飾中的使用，產品愈發金光閃閃，富麗堂煌。因此蔡家山花鳥陶器除紋樣豐富，還因釉色的變化增添了許多靈動活潑，古雅溫潤的感覺。但無論如何蔡家山花鳥裝飾的陶器（見圖5）都與剪紙一樣呈強烈的黑白對比關系，豐富的單色釉在清晰借鑒剪紙技巧進行刻剔處理的陰陽關系中顯的既單純又豐富。

圖4 《鯉魚跳龍門》萬琴藏，剪紙來自網絡

3 蔡家山土陶花鳥紋裝飾與民間剪紙藝術融通借鑒的方法

3.1 以刀代筆，手法的借鑒融通

3.1.1 裝飾造型的遷想妙得

勞動群眾在長期的藝術實踐和生活實踐中，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通過鏤刻形成陽形與陰形，又能在陰陽相襯中產生正負、虛實相生的關系。這樣“正負型”的造型方式在剪紙藝術中屢見不鮮。蔡家山土陶上的紋飾也多采用裝飾的主要部分以劃花剔地的陽紋為主，次要部分以刮花陰紋作陪襯，主次分明，剪影的造型使得形象簡約空靈。

圖06 是蔡家山窯出品的一件扁壺，壺身圓潤膨脹，居中挺立著精致的小盤口，肩部左右對稱的雙耳，在節奏形式充滿美感的器物上，這個飽滿的圓給裝飾紋飾提供一個完形的空間，剪紙花鳥《喜鵲蹬梅》造型被適形安排在圓形器物上，喜鵲作為主題居中表現，周圍的花朵高低錯落、穿插有序，布局疏密得當，把嚴謹適形的圓表現的豐滿而空靈，一幅春光明媚鳥語花香的圖畫得以鮮活的展現。

圖5 蔡家山系列陶器 江漢橋等多人藏

圖6 《喜鵲蹬梅》扁壺，剪紙來自網

圖7 《五福臨門》陶罐來自網絡，剪紙來自網絡

圖8 《花蝶團壽》陶罐 江漢橋藏，剪紙來自《中國民俗剪紙圖集》

圖9 《夏日荷塘》陶罐 江漢橋藏

圖10 《鷺鷥蹬蓮》陶罐 江漢橋藏 ,剪紙梁春蘭提供

3.1.2 表現形式的布局轉換

蔡家山窯生產的花鳥陶罐大部分運用剪紙花樣裝飾，其紋樣大都從口沿一直延伸到底部，幾乎是滿花裝飾。這就需要在裝飾過程中，把紋樣和器物放在一起進行觀察與思考，用極強的空間布局能力和形式的轉換技巧來實現從不同角度欣賞它時能產生迥然不同的新面貌。

聰慧的陶工利用通卷連貫、分割多層、開光適形等空間布局的分割和表現形式的轉換，在變化萬千的器物中選擇同樣多彩的花鳥剪紙紋樣填充裝飾，讓“平面”的剪紙在立體的器物上展現不同的精彩。

團花剪紙《五福臨門》是人們熟悉的題材，因蝙蝠的“蝠”字發音與象征幸福和圓滿的“福”字相同，所以蝙蝠也被人們看作是瑞獸，在民間出現頻率極高。《五福臨門》（見圖7）陶器肩部的蝙蝠是借用剪紙圓形的造型。以陰刻負形的蝙蝠與線性花紋組合的紋樣環繞在器物肩部，構成環形連續紋樣，巧妙地把平面的團花剪紙轉換到立體的陶器空間布局上，使陶罐俯看有向中間口部聚攏，寓意“聚福”，很好地詮釋了幸福和圓滿的寓意。

圖8 《花蝶團壽》陶罐是借用剪紙《四兔四蝶轉花》⑤的組合構圖形式。肩部工整的回紋，腹部四開光用適形的組合紋樣，壽字團花放置正中，以突出主題，四周角隅紋樣借用剪紙的蝴蝶和花卉填充，布局安排工整嚴謹，是傳統構圖中典型的“四菜一湯”結構模式，顯示出蔡家山土陶在裝飾方面繼承保留的鄉土氣息的一面，又與剪紙藝術相互融合。

3.2 內容豐富，題材的借鑒融通

民間藝人在造型時常常是按照自己內心的意愿和自我理想去創造形象。他們堅守以意拮取、以理組合的原則，把自然界中的形象依照自己的觀念進行隨意拮取、任意組合，通過變形、減形、舍形、夸張、拼合、重組，使得形象妙趣橫生，意蘊深長。

3.2.1 隨意拮取、任意組合的題材

蔡家山花鳥陶器藝術造型不受現實和自然的約束，打破了時空和視點的限制，以自由的想象創造形象，所以在器物上我們才能看到鮮活靈動、趣味盎然的藝術。圖9《夏日荷塘》陶罐的剪紙以平面方式展開自然中的荷塘景致，隨意拮取的蓮花居于畫面正中，并且被夸張的豐滿肥大，鷺鷥藏在它下面銜住了小蝦，上空彩蝶飛舞。畫面在重疊中任意組合，天真有趣，在更寬更廣的時空拓展中，傳遞出質樸、誠真的鄉土風情。

陶罐作品《鷺鷥蹬蓮》（見圖10）方形開光的框架內正中一朵碩大的蓮花上左右站立兩只鷺鷥，前面一只回首與后面一只相望，兩只同時銜住中間的一枝蓮花，上方左右角隅的荷花兩兩向外伸展，開拓出荷塘萬頃的模樣。這里的形象看似是自然的物象，但意趣完全是人的浪漫想象，里面寄寓的情感真摯美好。運用平面裝飾的語言、根據人的意愿組合添加形象，描繪出一種現實中不存在的充滿神韻的藝術世界，追求理想的美好、風格的浪漫。

3.2.2 形象單純、夸張變形的內容

蔡家山土陶花鳥紋樣借鑒了剪紙藝術的夸張變形手法，善于抓形象的主體特征，大膽舍棄次要部分，把主體放大突出，尤其是花鳥姿態動作的優美夸張和節奏美感。圖11中黑黃對比分明的陶罐肩部和下部用圖案化的幾何蓮瓣紋，中間用刻剔技巧把一條大魚的身體大膽切割出畫面一半，魚尾翻起完整的小水花，魚嘴吐出的如意型水花也被上面的分割線切出，造成視覺上看似不完整的缺陷恰巧是構圖的絕妙之處。造型夸張靈動，形式簡潔單純，凸顯十足的個性。

圖11 陶罐周杰民藏

圖13 《鳳穿牡丹》陶罐 萬琴藏 ,剪紙梁春蘭提供

圖12 左邊的荷花花瓣形象單純、夸張、概括，層層累加，有節節向上的感受，右邊鯉魚也躍向上層的的荷花，一幅動感十足的土陶開光畫面，使人頓生積極向上、活力迸發的感覺。

3.3 添加拼連求全求美的思維

民間剪紙追求“美滿豐厚”、“雙全”、“齊全”“十全十美”、“五形俱全”，出于這種心態，造型上經常添加拼連達到完美。圖13鳳鳥的身體與牡丹花的重疊拼合，視覺上顯得豐富且有裝飾感，又寓意了富貴吉祥的美意。以牡丹喻富貴，以蓮花喻純潔、以竹子喻氣節、松柏喻長壽這些直白的表達是手工藝人情感意識有目的地寄托釋放，也是他們靈動飛揚的智慧傳遞和真性情流露。蔡家山土陶藝人也常借助這些符號直接表意。

圖14 “喜鵲蹬梅”是四開光小罐上裝飾的一個紋樣，造型汲取團花剪紙“喜鵲蹬梅”，以均衡構圖表現兩只喜鵲嬉戲在花間的美好。圖15用羊回頭與站在自己背上的喜鵲對話釋義“回頭見喜”的愿望，風趣幽默，由此可以看出這種拼連組合的畫面絕對不是自然物象里寫實表現，而是人類細密美好情感的釋放，是求全求美的思維表達。

4 結語

多姿多彩的花鳥世界和獨特的民間剪紙藝術，給了樸素的蔡家山土陶提供了借鑒融合的靈感。在尊重自然、理解生活的基礎上，民間藝人把對自然物象的主觀感受和情感意識進行融合，因而創造出形象繽紛、婉約細膩、美輪美奐的器物，具有極強的地域性特征，釋放出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塑造了當地民眾的文化性格，還構造了他們的文化家園。

圖14 《喜鵲蹬梅》陶罐 私人藏,剪紙來自網絡

圖15 《鳳穿牡丹》陶罐 周杰民藏 ,《鳳穿牡丹》剪紙來自網絡

當傳統陶瓷藝術已走向現代，它的發展空間和拓展態勢將更加宏闊。縱觀古今、橫覽東西，無論是整體還是局部，那些彰顯著地域個性的民間陶藝，總是會因他們不同的思維方式和不同的表現技巧，才使得陶藝如此豐富多彩。蔡家山土陶正因為遠離城市喧囂，才保留了藝術天真淳樸的風格式樣，它的造型思維理念和造型方法以及傳遞的文化內涵和審美意識，具有高度的藝術價值，值得我們深入研究學習。因此我們在創新創作中要立足于當代，秉承文化多元發展、交融共生的當代藝術理念，創作出能體現時代精神和當代文化維度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