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山 馮琰
〔摘要〕在經歷了短暫輝煌之后,英國工黨陷入了新的政治困境,2010年至今已經連續四次大選失利。面對政治上的挫折,工黨在思想意識,尤其是發展方向上所表現出的混亂與猶豫致使其失去了明確的發展方向,在組織和戰略問題上的長期分化嚴重制約了黨的政治戰略的選擇和執行。數任黨領袖顯示出缺乏必要的戰略思維和能力問題,而在脫歐問題、移民問題和國有化問題上的政策失誤更加劇了人們對工黨作為替代性政黨的形象和能力的懷疑。對于在極度艱難背景下就任的新任工黨領袖斯塔默來說,改變人們對工黨的極度負面印象,使黨重新團結和統一起來,需要從工黨的歷史中汲取有益的經驗教訓,包括承認黨的競爭性傳統的合法性,以及為人們提供多樣化的政策選擇。
〔關鍵詞〕英國工黨;政策選擇;組織戰略
〔中圖分類號〕D756.1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8048-(2021)02-0029-07
進入21世紀后,英國工黨在短暫的輝煌之后很快呈現明顯的政治頹勢,從2010年至今,已經連續四次在大選中失利。這期間,英國工黨幾易黨首,政治方向更是從右到左變化不定,但接連的選舉受挫,尤其是2019年的大選慘敗令人們懷疑工黨是否走向了不可逆的衰落。思想意識的猶豫不定和方向缺失、組織和戰略問題上的分化以及在重大政策問題上失誤致使工黨陷入了新的困境。目前,擺在工黨新的領導層面前的緊迫任務是重新實現黨的統一,并明確黨的定位和發展方向。
一、英國工黨陷入新困境
世紀之交的英國工黨一度出現短暫的輝煌。1994年,現代化改革派代表布萊爾就任黨領袖,為了顯示與工黨左派傳統的不同,將其領導下的工黨標榜為“新工黨”。為此,布萊爾就任黨領袖后修改了工黨黨章第四條關于社會化承諾的條款以示與傳統告別,并重新以新中間階級為中心定位黨的政治戰略。為此,新工黨有意疏遠與工會的關系。1997年,布萊爾領導工黨在時隔18年后重新執政,并以“第三條道路”來表示新工黨的政治實踐,稱之為“新世紀的新政治”。此后,工黨接連贏得了2001年和2005年大選,創造了工黨百年執政歷史新紀錄。但2007年后的英國工黨很快因為內外問題而交困不已,先是布萊爾因黨內壓力而辭去黨領袖及首相職務,其政治同盟者布朗繼任,2008年金融危機及隨之而來的經濟衰退令工黨政府疲于應付。2010年大選失利后布朗黯然辭去工黨領袖,黨內偏左的埃德·米利班德繼任,埃德·米利班德試圖修復工黨與工人階級及工會——它們因新工黨的政策而被工黨疏遠了的關系,工黨也一度顯示了向好發展的跡象。但2015年大選再次失利,埃德·米利班德被迫辭去工黨領袖,帶有極左色彩的科爾賓出人意料地在黨領袖選舉中脫穎而出。科爾賓任黨領袖期間,保守黨政府因為脫歐公投結果令黨及國家陷入紛爭和混亂,并分別在2016和2019年兩度更換黨領袖。這本應是作為反對黨的工黨的機會,但工黨卻未能把握機會,并接連在2017年和2019年的兩次大選中失利,2019年更是創下了1983年以來的工黨得票率最低紀錄。2020年4月,工黨再次舉行了黨領袖選舉,前影子內閣“脫歐”大臣凱爾·斯塔默(Keir Starmer)勝出并出任工黨領袖。
這是繼1979-1997年間工黨連續四次大選失利后,戰后以來工黨的第二次連續四次大選失利。但如果考慮兩次連續失利的實際背景,工黨目前的實際情形要遠比上一次的形勢更加嚴峻,也更令人悲觀。80年代撒切爾夫人領導下的保守黨總體上黨內團結、國內政治穩定,其新保守主義政治也對工黨以及整個歐洲社會民主主義形成強大的政治壓力。即使是在這種背景之下,工黨除了福特作為黨領袖時期(1979-1983年)推行極左路線使得黨內出現嚴重分裂并導致1983年大選慘敗外,此后工黨逐步恢復力量。黨內也在總體上保持了團結和對改革的認同,盡管對具體的進程認識仍存分歧,90年代工黨的崛起正是這一進程的延續。雖然2010年大選工黨失利主要是因為應對經濟危機不力,但大選后出現“懸浮議會”的結果表明,人們顯然對保守黨也缺乏認同,保守黨不得不通過與自由民主黨聯盟組織政府。此后,保守黨在一路風雨飄搖中贏得四次大選,特別是2015年大選后,保守黨雖然重新贏得議會多數,但“脫歐”公投及其結果令保守黨以及整個英國陷入劇烈的政治動蕩。2017-2019年英國議會再次出現“懸浮議會”,從卡梅倫到特雷莎·梅,再到約翰遜,保守黨同樣三易黨領袖。面對保守黨執政的一盤苦局,作為反對黨的工黨本應是充滿機會的,但其實際表現卻令人失望。2010年以來的工黨似乎陷入了一個迷茫的時代,從布朗到斯塔默,工黨的政治方向從右到左搖擺不定。布朗是黨內右派中的現代化派代表,埃德·米利班德政治立場偏左,帶有強烈傳統社會主義色彩的科爾賓被認為屬于極左派,其領導下的工黨的一系列政策,尤其是其國有化主張大有“復古”之勢。在科爾賓的領導之下,工黨吸引了大量來自社會底層的普通黨員,造成了黨內草根與精英之間的對立情緒明顯,并由此引發黨內的混亂及方向缺失,這些問題最終導致了工黨政治上新的滑鐵盧。在2019年12月的大選中,工黨以落后保守黨163個席位的巨大差距慘敗。鑒于同一時期保守黨的艱難政治處境,工黨的這一表現令人極度失望甚至悲觀。人們在質疑,工黨是否如歐洲大陸一些社會民主黨所呈現的一樣,正在無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二、工黨思想意識混亂與政治立場搖擺
對于工黨陷入新政治困境的原因,英國社會以及工黨內部有兩種普遍的解釋。一種是把它與新工黨的改革,或者說與此前工黨13年的執政經歷聯系在一起,即認為它是新工黨13年執政的“遺產”,其中最直接的遺產有兩方面:第一,衰退的經濟和留給繼任者的主權債務危機;第二,工黨自身必須面對的選舉、理念和組織問題。〔1〕另一種解釋是把它主要歸結為科爾賓作為黨領袖時期的工黨政策分歧以及媒體對工黨的解讀方式。無可否認,這些的確對過去10年的工黨產生了重要影響,但前者過于偏重對歷史問題的糾結,而后者過于偏重于把黨的問題歸咎于黨領袖的個人問題,它們都忽視了工黨在變化過程中對自身問題的反思及政策選擇。黨在發展方向上的搖擺不定,以及黨內思想上的混亂是工黨在政治戰略方面面臨的突出問題。
1. 黨在發展方向問題上的搖擺不定
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初也有過連續四次大選失利的經歷,當時工黨雖然政治上屢屢受挫,但除80年代初福特任黨領袖時期極左力量導致黨內分化嚴重外,黨在大的發展方向上總體保持了一致。1983年金諾克任黨領袖后,黨內溫和左派和右派對黨的總的變革方向有一種共識,即都承認需要對工黨傳統的左翼政治方式進行改革。只是在改革的進程和方式上,兩派有不同意見,激進的現代化派更突出與傳統左翼的區別,而溫和左翼則強調在保持左翼政治連續性基礎上的改革。受政治上不斷挫折的影響,工黨的實際改革體現了從溫和改革立場向激進立場的發展。
2010年后的工黨卻明顯表現出了對黨的發展方向缺乏共識,黨的實際政策顯示出搖擺不定的特點。2010年黨領袖競選中現代化派代表戴維·米利班德失敗,政治立場偏左的埃德·米利班德勝出說明,黨內更多的力量希望矯正現代化派的一些政策,但對于如何矯正、工黨的政治目標究竟在哪,黨內不同力量、甚至黨領袖米利班德本人都沒有明確的認識。埃德·米利班德試圖調和因新工黨的改革而疏遠了的工人階級,尤其是工會的關系,但他也不愿簡單退回到傳統左翼立場。他借用了“一個國家”(one nation)以及“藍色工黨”(Blue Labour)概念,尋求從其他來源,包括從保守主義傳統中尋找彌合工黨與傳統工人階級隊伍裂痕的切入點,這種努力因為2015年大選失敗而結束。此后的黨領袖科爾賓則試圖以更進一步地向傳統左翼立場退卻的方式回應來自底層的工黨支持者的訴求,但這一方式遭到黨內精英的強烈抵制。接連兩次大選(2017和2019年)失利后,作為溫和左派代表的凱爾·斯塔默勝出,意味著工黨將再次從強硬左派回到相對溫和的左派立場,對發展方向的舉棋不定無謂地消耗黨的精力,加重了黨的危機。
2. 黨內改革思想混亂
黨在發展方向上所表現出的猶豫不定顯示了黨內,尤其是黨的精英階層對工黨改革問題的思想認識上的混亂。出于對工黨“遺產”的顧慮,埃德·米利班德從一開始即竭力顯示與新工黨的區別。他作為工黨領袖的第一次講話即強調:“毫無疑問,新一代的工黨是不同的,不同的態度、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政治方式。”〔2〕但至于究竟有什么樣的不同想法和方式,米利班德本人似乎也并不明確。他所提出的“一個國家”(one nation)以及“藍色工黨”(Blue Labour)概念引發了人們的極大興趣。但“一個國家”(one nation)是由19世紀保守黨領導人迪斯雷利提出并成為保守黨的重要政治傳統,意在與進步主義的階級概念區別,突出社會調和而非分裂。“藍色工黨”則是借用學者莫里斯·格拉斯曼(Maurice Glasman)的理論,意在用互助主義取代傳統的國家主義,同時重建一種包容性的話語。這些概念本身難以真正撇清與新工黨和保守主義政治間的關系,而且埃德·米利班德本人也并沒有真正持久地堅持和貫徹這些概念所表達的政治理念。一些研究者以及一些工黨議員也認為,米利班德缺少遠見和對未來的計劃,也無法有效地將其理念傳遞給公眾,因而錯失了奪回政權的良機。〔3〕
科爾賓則試圖以向更為傳統的左翼立場退卻方式重新振作工黨,他所提出的包括新的國有化以及一系列帶有傳統社會主義色彩的政策主張顯示了這種取向,這些政策遭到黨內精英的強烈反對,但卻受到眾多底層黨員民眾的支持。這反映出工黨的草根階層(普通黨員和外圍支持者)與精英階層對工黨的認知上的脫節,以及由此所導致的日趨明顯的對立,科爾賓任黨領袖期間,黨內數次政治危機也凸顯了這一點。在英國主流媒體的描述中,科爾賓被當作一個左翼民粹主義者。也正因為如此,科爾賓就任黨領袖后,工黨黨員人數激增,從選舉結果來看,科爾賓領導工黨期間也不是單向度的下滑(2017年大選有明顯反彈)。這一度給人以一種錯覺,即認為科爾賓主義是正確的方向,但其一系列激進的主張,包括國有化和高稅收主張加劇了部分中間階級對工黨的恐懼,工黨內部出現一系列政策問題(包括“脫歐”、反猶太政策等)的矛盾和對立最終導致了部分工黨議員脫離工黨。2019年2月,明確反對科爾賓政策的7位工黨議員脫離工黨組成獨立黨團(Independent Group)。在黨內分裂、媒體對科爾賓不合時宜形象的夸大和渲染背景下,2019年大選工黨再次慘敗。
工黨新任黨領袖斯塔默在經濟和社會事務上持溫和的中左政治立場,支持工會和人權,鑒于工黨的現實,這也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但斯塔默面臨的形勢艱難,而其首要任務是彌合黨內及社會的分裂,斯塔默表示,作為工黨的新領導人,他希望將黨團結在自己及其所持政策周圍。
由于對黨的過去和未來的認知分歧,工黨在向傳統立場退卻的過程中顯示出思想混亂和政治立場搖擺,黨向社會所傳遞的信息混亂導致了選民對工黨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的國家領導能力的質疑,更導致黨的內耗。
三、黨在組織和戰略問題上的分化
與上述思想意識方面的混亂和猶豫相對應,工黨也受困于組織和戰略問題上的長期分化。其中,兩個關鍵問題上的分化嚴重影響了黨在組織和戰略上的統一:一是在從新工黨的新中間戰略立場回撤的過程中,內部出現嚴重分化,領導層也缺少重構政治聯盟所必須的策略和領導能力;二是在試圖根據社會環境變化重新調整黨的政治戰略時,政策選擇不成功,黨內存在重大分歧。
1. 黨內不同派別之間的分化
工黨的分化主要體現在黨內極左派、溫和左派和激進改革派(現代化派)之間。歷史經驗顯示,黨內左派和右派的長期共存是工黨組織上的一個重要特點。在大部分時期,溫和左派和右派主導了工黨的政策,兩者之間一般能夠保持一種平衡,但極左力量的崛起往往會打破這種平衡。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溫和左翼和右翼(現代化派)的聯合抑制了極左力量并保證了黨在總體改革方向上的一致。但在新工黨執政時期,布萊爾明顯疏遠了左派及其黨內同僚,圍繞著“第三條道路”的一些政策,現代化派與溫和左派之間的裂痕逐漸加大,在金融危機的強烈沖擊和2010年大選失利的背景之下,現代化派在工黨的政治影響力逐步下降。在2010年大選失利后,左派主導了工黨的政策,把黨的困境主要歸咎于新工黨并刻意與之保持距離,現代化派的影響力急劇下降。在2015年埃德·米利班德辭職后的黨領袖競選中,現代化派候選人利茲·肯德爾(Liz Kendall)只獲得了4.5%的支持率。科爾賓任黨領袖期間,現代化派的影響力進一步下降。2016年的黨領袖競爭中,現代化派雖然支持溫和左派的歐文·史密斯(Owen Smith),但大多態度低調。〔4〕此時溫和左翼和現代化派雖然在黨內精英階層中占主導地位,但科爾賓在草根階層擁有強大的支持,溫和左翼與現代化派的聯合已不足以左右黨的政治議程。現代化派激烈反對科爾賓,認為其是阻礙工黨重新執政的最大障礙。布萊爾警告科爾賓的計劃對于工黨來說可能是毀滅性的,而科爾賓左派反過來指責布萊爾劫持了工黨,稱他是“工黨懷中的一條社會民主黨(SDP)①毒蛇”〔5〕。此外,部分工黨資深議員脫離工黨另組織“獨立黨團”(Independent Group),致使工黨內部的現代化派被進一步削弱。
2. 黨領袖的領導能力不足或偏激
黨內組織問題的關鍵是領導人尤其是黨領袖,黨領袖在決定黨的發展方向、維系黨內團結的作用也是至關重要的,但最近幾任的工黨黨領袖明顯缺乏對黨的領導和協調能力。作為曾經的布朗派顧問、后來的內閣大臣,埃德·米利班德不自覺地受新工黨的牽連,但又刻意顯示與新工黨的距離,而且,人們認為作為黨領袖埃德·米利班德有失從容,容易失言。〔6〕科爾賓更是一個與工黨傳統格格不入的運動型領袖人物,他善于動員草根的熱情,但卻很難與黨的傳統精英共處,其偏激的政策主張也難以為后者所容,包括布萊爾和布朗在內的前領導人都曾明確表示科爾賓的領導將會導致工黨失去贏得大選的能力。無論是埃德·米利班德還是科爾賓,都未能處理好工黨內部多種傳統間的關系,不過,一味指責黨領袖也未必客觀。事實上,在工黨既有的組織體制下,工黨領袖缺少足夠的權力,不能真正按照自己的意志作出改變。作為黨內的極左派代表,科爾賓在任期內雖然在工黨草根階層得到強大的支持(這也是他能夠度過幾次黨內倒戈難關的主要原因),但從黨的領導和組織結構層面來看,他既沒有能夠得到黨的中間力量的支持,也未能真正使左翼贏得黨內領導組織機構中的多數。
3. 中間階級與傳統工人階級之間的對立情緒
工黨的組織和戰略分歧的核心問題是如何對待和處理中間階層與工黨傳統社會基礎之間的關系,這也是從新工黨以來工黨一直未能很好解決的問題。新工黨試圖以新的中間階層為核心來構筑新政治戰略,結果導致與工黨傳統基礎分裂,而與傳統工人階級不同,新中間選民難以成為工黨穩定的支持者。埃德·米利班德試圖重新連接被新工黨疏離了的關系,其“藍色工黨”雖然對于改變新工黨的印象(尤其是在工會中的)有一定影響,但顯然缺乏系統的政策手段。科爾賓偏傳統左翼的政治主張在社會底層中擁有強大的號召力,但卻難以為主流社會和精英階層所容,也似乎嚇壞了新中間階層,人們似乎覺得,左翼與中間階層難以共存。正如一些研究者所指出的,吸引中間選民并不一定讓自己處在一個明確的政治中間派的位置,或者說不一定非要用一種純粹的所謂“中間政策”來吸引中間選民。〔7〕后者容易導致工黨社會民主化并與其傳統力量分裂,而布萊爾早期的方式(即在其定位和政治立場上包容黨內不同的傳統力量)卻更有效。
4. 黨內對適應人口結構變化的政策調整認識不統一
人口的流動及其所帶來的選區結構的變化也強烈沖擊了傳統的政治圖譜,這種變化對工黨尤其不利,并且工黨在如何針對變化作出政策調整方面也未能形成共識。20世紀90年代,英國城鎮農村的人口結構(老人與年輕人,工作者與非工作者)大體是平衡的,但此后人口結構發生很大變化,年輕人、工作者越來越集中在城市,導致鄉村和中小城鎮老齡化,而核心城市變得更為年輕化,〔8〕這種人口地理趨勢正在重塑英國的政治圖譜。工黨的傳統選民集中在一些中小城鎮,其人口老齡化和大城市年輕化使工黨損失很大。為適應這種變化,工黨試圖調整戰略,把關注重點從傳統的中小城鎮轉向年輕人更為集中的大城市。但從新工黨政府到當下工黨領導層,對這一戰略本身是否適宜存在分歧,而且,這種戰略的得失是否平衡值得討論,至少從一些選舉數據來看,工黨的得失是不平衡的,在日趨老齡化的中小城鎮中,工黨在競爭中明顯輸給了保守黨。1997年大選中,工黨在65歲以上群體所得的選票高出保守黨5個百分點,而到2017年,該黨在該群體中所獲選票落后了36%。在2017-2019年間的數次大選和地方選舉中,工黨雖然在一些大城市和年輕人聚集的城市獲得的席位有所增加,但在一些中小城鎮失去了更多席位,后者大部分流向了保守黨。在英格蘭和威爾士的前100個邊緣席位中,62個選區主要位于中小城鎮,只有14個在大城市中。〔9〕而且,這種戰略選擇還面臨一個道德難題,即它是否意味著工黨要拋棄過去一個世紀支持工黨的傳統社區和選民。缺乏合適的手段來彌合不同社會基礎之間的裂痕,同時保持政治的連續性,這是工黨組織戰略所面臨的最大難題。
四、重大政策的失誤
除上述問題外,一些重大政策問題上的失誤或脫離現實也是導致工黨新困境的重要原因。政策失誤主要體現在幾個關鍵性的問題上,包括“脫歐”公投、移民問題和國有化問題。
1. 缺乏有針對性的“脫歐”政策
“脫歐”公投本因保守黨而起,留歐派的卡梅倫出于平衡黨內“脫歐”派力量訴諸了公投。但適逢科爾賓任工黨領袖,工黨內部出現“脫歐”問題的分歧和政策混亂——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工黨內部權力斗爭的一部分——導致工黨缺乏明確、連續的政策。“脫歐”公投期間,雖然工黨多數主張留歐,但作為黨領袖的科爾賓態度騎墻,其消極態度導致工黨在公投過程中未能積極有效地動員選民,一些工黨傳統選區選擇了“脫歐”,以致公投結果出來后,保守黨及時更換了黨領袖和首相,而工黨卻陷入了激烈的內部斗爭。此后,圍繞保守黨梅政府的“脫歐”方案和努力,工黨一方面利用在議會的反對黨地位不斷給保守黨政府制造麻煩;另一方面,圍繞著是否舉行第二次公投和保守黨政府的“脫歐”方案,工黨內部紛爭不已,沒有明確一致和具有建設性的政策主張。所以,在保守黨因“脫歐”問題而使自身以及社會陷入分裂的同時,工黨卻沒有真正展示其作為解決“脫歐”問題替代者的形象和能力,甚至黨內的混亂不亞于保守黨。2019年約翰遜就任保守黨領袖并重新啟動大選后,盡管人們普遍認為這是對“脫歐”的另一次公投,但工黨的競選綱領缺少對“脫歐”這一核心問題的明確可行的政策主張,卻津津樂道于國有化等問題,給人以避重就輕的感覺。應該說,在英國因“脫歐”而陷入權力膠著背景下,工黨未能展示出成熟大黨的形象和經驗,不僅未能贏回政權,反而給人以缺乏替代能力的印象。
2. 移民問題上的觀念政策與社會現實脫節
在影響當今英國社會的眾多事務中,移民問題愈益突出,它也是過去十年英國政治競爭中影響選民立場的最關鍵事務。在此問題上,工黨的理念決定了它在移民問題上持更開放的態度,因而在當今社會人們的思想意識變得日益保守的背景下,工黨的態度尷尬,而且,從新工黨政府到當下,工黨在移民問題上立場矛盾。布萊爾時期一方面為了迎合社會意識的保守趨向而在移民——尤其是對外來移民——態度上轉向強硬,但另一方面,適逢歐盟擴大,新工黨政府時期來自歐洲地區的移民大量增加。因此,保守黨在突出移民問題的同時,指責工黨造成了此種局面。而后的埃德·米利班德也被認為在移民,尤其是對于來自歐盟內部的移民問題上過于自由主義化。科爾賓的激進立場更是強化了人們對工黨在移民問題上與社會脫節的印象,工黨政策的矛盾和不一致也被保守黨充分利用。
3. 不合時宜的國有化政策
國有化主要因科爾賓而起。應該說,國有化是在一些邊緣化群體對過去一個時期工黨處理社會問題政策極度失望的背景下提出的,它迎合了一些傳統以及激進青年對主流政黨精英化趨勢強烈不滿的心理。但國有化政策的可行性令人懷疑,而且國有化問題的提出不僅讓眾多中間階級對工黨更加疑慮,而且也直接加劇了工黨內部的分裂,黨內一些右翼中堅力量脫離工黨嚴重侵蝕了工黨的團結和社會基礎。
五、結語
工黨在思想和組織方面的混亂導致人們甚至開始懷疑目前的工黨是否是一個可信的反對黨。〔10〕因此,對于在極度艱難背景下就任工黨領袖的斯塔默來說,改變人們對工黨的負面印象是其首要的政治目標。為此,斯塔默需要盡快使工黨重新團結和統一起來,黨內現有的人事安排也顯示了這種左右平衡的趨向,〔11〕但僅此顯然是不夠的。工黨領導層應該從黨的歷史中汲取經驗教訓,特別是以下兩方面的教訓:一是如人們所強調的,在當今社會多樣化發展趨勢下,減少分裂需要承認黨內競爭性傳統的合法性,這包括了合理對待過去和現在的領導人。所以,工黨的問題不僅僅是需要各派尋找一種跨越本派意識的聯合,而且也應該承認并尊重工黨多種傳統的復雜性和合法性;〔12〕二是為了避免工黨與人民之間的脫節,應該關注人民的需求。作為一個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工黨尤其應關注人們對多樣化政策的需求和對政治參與的需求,這也是其應從中間化政策中汲取的最重要教訓。
〔參考文獻〕
〔1〕 Richard Heffernan, “Labours New Labour Legacy: Politics after Blair and Brown,” Political Studies Review, 2011 VOL 9, PP.163–177.
〔2〕 〔3〕Dimitri Batrouni, “One Nation, disconnected party: The evocation of One Nation aimed to unite the nation, instead it highlighted the Labour partys divisions,” “Br Polit (2017) ,12:PP.432–448.
〔4〕 〔5〕〔7〕〔12〕Karl Pike and Andy Hindmoor, ‘Do As I Did Not As I Say: Blair, New Labour and Party Traditions, The Political Quarterly, Vol. 91, No. 1, January–March 2020,PP.148-155.
〔6〕 B. M. Edwards and Matt Beech, Labour parties, ideas transfer and ideological positioning: Australia and Britain compared, Policy Studies, 2016, VOL. 37, NO. 5, PP.486–498.
〔8〕 Centre for Towns, “The Ageing of our Towns, Bolton, Centre for Towns, 2018,” https:// www.centrefortowns.org/reports/the-ageingof-ourtowns.
〔9〕 Lisa Nandy, “Back to the Future: The Pulling Apart of our Towns and Cities,” The Political Quarterly, Vol. 91, No. 2, April–June 2020, pp.324-333.
〔10〕 Dr Andrew Crines, “Corbyn Needs to Go”, Huffington Post, October 2017, https://www.huffingtonpost.co.uk/dr-andrew-crines/jeremy-corbyn_b_16528038.html.
〔11〕 Robert Griffiths, “UK's Labour leader Keir Starmer tasked with uniting party,” http://www.china.org.cn/opinion/2020-04/16/content_7593883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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