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錦
(山東現代舞團,山東 濟南250000)
“頻繁的戰爭生活,造就了習武、模擬戰爭、慶祝勝利等反映戰爭生活的舞蹈,我們稱為‘武舞’”,而廣義上的武舞,則更加強調其強健、勁骨、剛烈的風格特點。在精神和物質都極度匱乏的原始時期,人類的生產、繁衍等均受到威脅,來自惡劣天氣的威脅,來自不同部落間的威脅,來自猛獸的威脅,這些不可控的因素使得手足無措的原始人類除了寄托于天地神靈之外,不可避免地選擇野蠻的方式來維持生存,戰爭就是這種最野蠻的手段之一。頻繁的戰爭造就了氏族部落間的吞并與割裂,暴力和武功成為氏族部落乃至早期宗法制這一整個歷史時期的榮耀與驕傲,其滲透在歌頌歷代首領的原始舞蹈之中,這種通過揮舞手持的干戚和身體動作來宣揚武威的方式,寓示著舞與武在早期文化形態中的相似性與同源性。
西周時期“制禮作樂”,《六代舞》和《六小舞》承擔著政治意義和教化作用。其中《大濩》、《大武》均被劃分為武舞。以歌頌武王伐紂取得勝利為內容的武舞《大武》,被孔子評價“盡美而未盡善也”,可見武舞中爭斗場面的激烈和殘酷。《大武》在歷史上極具影響力,除了它“武以象功”的實用意義之外,還有其具有藝術性的編創方式。它具有嚴謹的隊形變化和動作范式,并且具備清晰的敘事結構以將戰爭場面再現,這在舞蹈創作史上是前所未有的。這表明武舞已經從民間進入廟堂和宮廷,不僅承擔著教化民眾的政治服務功能,同時也反饋著當時的民眾精神意志,成為古代重要的藝術形式之一。
武舞在春秋時期和漢代的逐步成熟,結合了武術等其他藝術形式。《吳越春秋》記載:“凡手戰之道,內實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猛虎。”體現了武舞和武術的結合,其“術”的成分展示了它的實用意義,結合“舞”所帶來的優美姿態和審美意義,演進成為集實用性和觀賞性于一體的藝術表現形式。
唐代“武舉制”的誕生助推了武舞的興盛繁榮期,這種以考試的辦法選舉武藝人才,不僅提高了唐代的武術水平,且為武舞的發展提供了更豐厚的養料。劍舞藝人公孫大娘以善舞“劍舞”而著名,動作豪放矯健,節奏明快。直至元雜劇和戲曲的發展,武舞則作為其中附庸的表演部分而走向曲折發展的道路,京劇的藝術程式“唱、念、做、打”中“打”這一部分寓示武術在戲曲中,找尋到新的生命力而繼續發展下去。
新中國成立之際,中國的文化藝術處于百廢待興的狀態,舞蹈學者們紛紛創建舞蹈身體訓練體系,其中古典舞身法訓練中,就融合了武術的動作元素,“武”與“舞”仍存在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兩者在相互融合中并行發展,并在時間的發酵下衍生出更多的發展形態。
縱觀歷史的長河,武舞自勞動起源之后,就伴隨著人類的生產發展,從最原始的“武”技,經過不斷雜糅舞蹈等其他藝術形式之美,逐漸上升到“技藝結合”的高度,找到武舞不斷獲得生息的根源所在,也一定可以為中國舞蹈創作的發展帶來新的活力。
歷史時間的消磨和古代舞蹈記錄手段的落后,致使武舞的形態展示在世人面前時已變得殘缺不全,我們僅能依靠史料記載、畫像磚、巖畫等作為參考依據。武舞中“武”的動作形態多是矯健豪放、剛烈有勁的,這些動作形態對于當代舞蹈創作中的動作語匯的豐富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但并不是盲目地生搬硬套,應當避實揚虛、得其意而忘其形,攻“武”的動作形態這一塊璞玉,為舞蹈創作的審美需求而服務。
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明江流域兩岸的懸崖峭壁上,繪有大量赭紅色平涂剪影式人物,這些動態感極強的人物,成為舞蹈作品《花山戰鼓》的舞蹈形象藍本,并結合壯族的歷史文獻資料進行加工創作,作品所呈現出來的神秘古樸的審美特征,是來自花山巖畫原始動作形態的啟迪。
透過“武舞”的歷史發展情況可知,“舞”與“武”在原始社會起,就相互伴隨交織在一起同行發展的,武舞觸發了武術動作美感的產生,武舞不僅具備武術的進擊、健身的特點,同時也表現出其充滿動作美、意境美的藝術特征。回族群眾自古以來就有尚武的習俗,這深受伊斯蘭教崇敬的領袖穆罕默德勇武并精于劍術的特點,武術是回族人民生產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回族地區的武術又有鮮明的地域性特征。我們看到的踏腳舞、湯瓶舞等,都與回族的武術有著某種淵源。踏腳、湯瓶氣功均是回族武術技術性的表征,在經過創作者的舞臺化的提煉與處理,最終這些“武”的動作形態促成了別具韻味的舞臺形象。
無論是原始時期的氏族爭戰,亦或是“象功”意義的武舞,再或者藏匿在百戲、戲曲中和合發展的武舞,都不可擺脫其“武術”這一本體的特征,進擊、強身這一功能特點,因此在其動作組織的序列上,也極具考究。觀察任何一種武術,都具備嚴謹、流暢、縝密的動作特征,武舞也承襲了這種特征。從搏擊到審美的功能轉換,從動作程式到舞臺化語言的蛻變,需要創作者對舞蹈動作素材進行邏輯重組,以舞蹈創作的主旨為源點,以舞蹈形象的塑造為依托,注重舞蹈語言的組織序列,從而使舞蹈作品的外在形式與內在表現相統一,達到“文質相濟”的效果。武術經常注重的發力順達、協調完整、節奏鮮明的動作特點,也需在舞蹈動作語匯的創造中有所思考。在武術的技法中,分為招式和功法,所謂“拳有套、套有招、招有名”,不僅對身體結構有著清晰地認知,同時在使用招數時,還要迅速對空間位置有所把握,同時相配合的還有氣息,同舞蹈語言的創作一樣,需要樹立人體的結構意識和對空間的結構意識。在“術”中,對力的研究更為詳盡,穩定與不穩定,平衡與失衡,對稱與差異等等,均在動作結構中有所體現。不同的招式各有其名,借名稱表達招式的意象,如“白鶴亮翅”等,這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審美范式“形——骨——神”的重要表征,其美感不僅體現在外在形態和身體結構上,同時還要與自己的心意狀態相融合,這形神相融、靈肉不離的動作技術,為舞蹈語言的創作打開新的思路。
近年來隨著人們對健康和精神需求的關注,廣場舞迅速風靡中國各個地區,成為一種被廣大人民所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廣場舞不僅能滿足廣大群眾強身健體、豐富精神生活的需要,更是推動城鄉精神文明建設,普及文化藝術知識的重要途徑,因此廣受各界關注。武舞兼有技術性、實用性、藝術性于一體,對于豐富廣場舞內容頗具借鑒意義。武舞是我國自古以來特征鮮明并具有較高研究價值的舞蹈藝術形式,在廣場舞這一廣泛普及的領域里,充分挖掘運用不同地域特征的武舞動態規律,可以為地域性舞蹈的發展提出新的視角,尤其在“文化自覺”越來越成為當代人亟需的思考與啟迪下,對地域性、民族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挖掘顯得空前重要。回族“踏腳”來源于回族的武術,是集娛樂、舞蹈、競技和健身于一體的藝術形式,后經過舞蹈工作者的加工和演變,創作出“踏腳舞”這一舞蹈形式,它的動作程式并不復雜,很容易被廣場舞的愛好者所接受,在保護地域性文化遺產的同時,滿足了人們對于廣場舞健身、娛樂的功能性需求,并潛移默化地將“自強不息”的精神氣節融入民眾心中,這不僅是廣場舞種類的拓寬,更是舞蹈屆值得關注的現象。
“武”與“舞”的和合共生,構筑了藝術性和技術性交織于一體的藝術表現方式,在對武舞的品藻中,形成了對這種藝術形式的審美把握方式,這種方式也擴衍到其他審美領域。劇場藝術也稱舞臺藝術,它涵蓋了表演藝術、舞臺美術、舞臺音樂等,隨著舞蹈創作的欣欣向榮,國內很多現當代舞蹈團也都從事著舞蹈劇場的創作。在辛丑年除夕夜的春節聯歡晚會上,武術節目可謂一大亮點,招徠觀眾的陣陣喝彩,在數字化多媒體舞臺美術、舞臺音樂的映襯下,武術淡化了其技術意識,轉而強化了審美意識,武術對身體結構的強調使審美對象更富于生命意味,致使武術表演節目別具一格,這是武術、舞蹈、雕塑等以身體為材料的藝術形式的重要審美方式。在劇場藝術創作中,涉及搏擊、爭斗等激烈場面時,可借鑒武舞的動作程式并進行形象化的處理,助推舞蹈動作技術性的超越和武術藝術性的提升,兩者相互成就,共建兼藝術性與技術性相結合,身體結構與生命意味和合共生的藝術表現形式。武舞對身體結構氣韻生動、身心合一、形神兼備的審美把握方式,對于劇場藝術創作具有不可估量的借鑒價值。不僅是對身體本體藝術呈現的把控,還涵蓋了舞臺美術、舞臺音樂等,都應當體現生命意味,實現形式與內容的和諧統一。
人類的勞動生活孕育了舞蹈和武術,兩者在相互促生的和動力下協同發展,將藝術性和技術性相協調統一,并能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前進,對于舞蹈藝術創作而言是寶貴的文化財富。武舞這一概念雖然在當代舞蹈習慣性語境中逐漸被淡化,然而其藝術形式特征卻在當代舞蹈藝術的發展之途上生生不息。厘清武舞的發展脈絡,有助于窺探武舞在當代可持續性發展的潛能,并且為當下舞蹈創作尋覓有價值和效力的發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