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陰用陽治腦病”芻探*

肖云，陶文強

1.貴州中醫藥大學，貴州 貴陽 550002； 2.重慶市中醫院，重慶 江北 400021

閻洪臣教授(1936—2016年)，山東沂水人，長春中醫藥大學終身教授，長期從事脊髓病臨床及科研工作，首創了治療脊髓病的新藥——“益髓沖劑”，創建了全國第一家脊髓病醫院，該院至今診治脊髓空洞癥等脊髓病患者十萬余次[1]。閻教授在科研成果基礎上再次進行研究，并將益髓沖劑改為益髓一號至益髓七號系列藥，后續擴大益髓系列方治療脊髓病的范圍，涉及脊髓炎、視神經脊髓炎等[1]。

筆者曾分析古籍中有關腦的生成、腦的形態結構、腦的濡養、腦的功能(腦為神之大主)等方面的條文，提出腦為體陰而用陽之臟腑，進而從體陰用陽的角度辨析腦及腦病[2]。腦為至純精微所生所養，終非腎精不能養，為唯一完全浸潤在津液中的奇恒之腑，如海藏明珠，為至陰之體。腦為元神之府，主宰一切生命活動，從“陽化氣主動”角度來講是至真純陽之用，如陽光普照，精神乃明。“益精填髓補其形，溫陽益氣復其用”或能為中醫治療腦病另辟蹊徑[2]。深入解析閻教授脊髓病遣方用藥思想，從臨床實踐的角度探討“體陰用陽治腦病”的具體辨證處方思路。

1 中醫腦病病種范圍說明

西醫學中神經系統疾病按解剖部位分為中樞和周圍神經系統疾病，中樞神經系統疾病即腦、脊髓疾病，除器質性病變外尚涵蓋功能性疾病。周圍神經系統疾病即腦神經和脊神經疾病。而中醫腦病包括西醫神經內科及精神類疾病[3]。本文所述腦病指腦、脊髓及周圍神經炎性、代謝性或脫髓鞘性改變，如多發性硬化、脊髓炎、視神經脊髓炎譜系疾病、吉蘭-巴雷等，其臨床表現多為肌肉萎縮無力，肢體麻木不仁，甚至癱瘓等。而從中醫臨證辨病來說則較為復雜，或為痿痹，或為喑痱等等，表現多樣。

2 閻洪臣教授治療脊髓病遣方思想

閻教授善守經方之精、時方之特，謹守病機、辯證準確，不以“奇方”“貴藥”取勝。正所謂“平淡之極，乃為神奇”(《閻洪臣宗經辨治錄》)。閻教授認為，脊髓病屬于中醫學痿病范疇，包括十種脊髓病和重癥肌無力等疾病，尋古驗今，治療上提出了“治痿應補腎兼以健脾”的新觀點。根在腎，腎藏精，精生髓，腦為腎之海，應從腎入手，“治痿獨取陽明”，當兼顧后天脾胃。

閻教授益髓一號方至益髓七號方[1]，以“有是病機用是藥”來剖析，其常含以下病機-藥串：①益精填髓類：熟地黃、枸杞、黃精、當歸、女貞子治療陰虛；②壯陽、起陽類：附子、山萸肉、紫稍花、巴戟天治療陽虛；③益氣健脾類：黃芪、人參、白術、茯苓治療脾虛；④活血通絡類：丹參、桃仁、桂枝、赤芍、川芎、絲瓜絡、雞血藤、蘇木治療血瘀；⑤軟堅散結類：牡蠣、甲珠、三棱、莪術、地龍、蜈蚣治療痰瘀阻絡。諸藥合用，共奏益髓填精、溫腎壯陽、活血化瘀、軟堅散結之功。見表1。

表1 閻教授治療脊髓病益髓系列方藥

3 “體陰用陽治腦病”的內涵

3.1 閻教授脊髓病遣方思想啟示腎藏精，精生髓，髓聚于腦，故腦的生理與腎的關系尤為密切。《靈樞·海論》說：“髓海有余，則輕勁多力，自過其度，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脛酸眩目，月無所見，溯怠安臥。”《醫學心悟》說：“腎主智，腎虛則智不足，故喜忘其前言。”“人之靈機記性，皆在于腦，少兒精少，腦未滿，老人精虛，腦漸空放記性皆少。”唐容川云：“蓋髓者，腎精所生……精以生神，精足神強，啟多伎巧。髓不足者力不強，精不足者智不多。”腎精充盈，髓海得養，腦的發育健全，則精力充沛，耳聰目明，思維敏捷，動作靈巧。若腎精虧少，髓海失養，腦髓不足，可見頭暈、健忘、耳鳴，甚至記憶減退、思維遲鈍等癥。正如“腎者，作強之官，伎巧出焉”。

閻教授的益髓諸方從腎論治、以補腎為大法。腎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主骨生髓，通腦。腎精化腎氣，腎氣分陰陽，故滋腎陰、補腎陽、陰陽并顧。一方面強五臟氣血，以資腎精，所謂久病及腎。閻教授用益氣健脾類中藥黃芪、人參、白術、茯苓治療脾虛，以后天滋養先天；益精填髓類中藥熟地黃、枸杞、黃精、當歸、女貞子治療腎陰不足，以腎精生髓；以附子、山萸肉、紫稍花、巴戟天治療陽虛，應用于腦脊髓病，欲以此恢復神機。閻教授特別注重痰瘀，多用活血通絡類藥物，如丹參、桃仁、桂枝、赤芍、川芎、絲瓜絡、雞血藤等，佐以搜風化痰類藥物，如牡蠣、三棱、莪術、地龍、蜈蚣等治療痰瘀阻絡。

閻教授治療脊髓病遣方思想為滋養腎精以養腦脊髓之陰體，溫陽益氣復用以彰腦脊髓之陽用，為“體陰用陽治腦病”提供了理論依據，結合中醫腦病的病種，使體陰用陽辨析腦及腦病存在可行性。

3.2 體陰用陽治腦病的理論基礎腦形如泥丸，生于先天，充養于后天[2]。從脾胃與腎的關系來看，水谷之精要通過腎精化骨生髓，方可充養于腦。十二經脈血氣皆上于面而走空竅，五臟精華之血，六腑清陽之氣，皆上奉于腦，溫養祖竅。腦為一身之主，頭腦為神、魂、魄、意、志會聚之所，主精神、意志、情感、感覺及運動等，腦的功能主宰一切生命活動，屬至陽之用，如陽光普照，精神乃明，為形神合一之樞紐。生成、結構及功能方面都提示腦為體陰用陽之器官。腦符合體陰用陽，孤陰不生，獨陽不長，萬物負陰抱陽，沖氣以為和。“益精填髓補其形、溫陽益氣復其用”為治療腦病的基礎[2]。現代文獻研究發現，地黃飲子可用于視神經脊髓炎[3]、脊髓病[4]、肝性脊髓病[5]、多發性硬化[6]、多系統萎縮[7]、小腦萎縮[8]、運動神經元病[9]、阿爾茲海默病[10]、糖尿病性周圍神經病變[11]、帕金森病[12]等，分析其用藥思路包含了補腎填精，溫陽化痰，說明“益精填髓補其形、溫陽益氣復”的遣方思想具有一定合理性。然而，又可看到地黃飲子針對髓海不足、神機失用兩個病機的干預力度是不夠的，且痰濁瘀血病機在此類腦病中的重要作用未得到重視。

3.3 痰濁、瘀血在腦病的地位就本文所涉及的腦、脊髓及周圍神經炎性、脫髓鞘性改變，癥狀表現多樣、治療效果差、久病難愈、易反復發展、以功能障礙為主、易致殘致死等特點，其病理機制大抵有痰瘀互結，就病機證素而分有痰濁、痰熱、瘀血、瘀熱之分。痰證致病廣泛、變化多端，常為疑難怪病之源。《錦囊秘錄》云：“痰在人身……凡有怪病，莫不由茲”，《醫階辨證》曰：“凡病不可名目者，痰飲病也。”《史載元方》載：“世人之疾病，其所以殘傷生命之急者，無甚于痰誕”，《丹溪心法》說：“百病中多有兼痰者”，《醫學綱目》云：“凡百藥無效……痰也。”均體現了痰證病機和治療的困難。瘀血既是病理產物，又可導致諸多病證。“血氣不和，百病乃變化而生”，指出了瘀血致病的廣泛性、復雜性。《仁齋直指方》載：“血為百病之胎”，《醫學入門》曰：“血為百病之始”，《證治準繩》曰：“百病由污血者多”。在治療方面，清代《醫林改錯》才認識到瘀血病機在疾病中的作用，以補陽還五湯及六個活血逐瘀方體現瘀血用藥[13]。“凡病經多日療治不痊，須當為之調血”，唐宗海認為，“一切不治之癥，總由不善去瘀之故”，傅山認為，“久病不用活血化淤，何除年深堅固之沉疾，破日久閉結之瘀滯。”國醫大師周仲瑛教授提出“痰瘀學說”，痰瘀同生、痰瘀互生、痰瘀互結及瘀熱理論[14]。痰濁、瘀血皆為津血不歸正化的產物，異物同源，其形成轉化與臟腑功能失調密切相關，水液輸布代謝紊亂，氣血失和，遂生痰瘀，若單純化痰，則痰易除瘀仍存，瘀在則痰濁復生，痰滯血瘀，形成惡性循環，多反復發作。故在病理狀態下，又有內在的聯系，往往互為因果，膠結難解。葉海老師認為，痰和瘀起于陰陽氣血失其常度，津凝為痰，血滯為瘀[15]。雖各有所源，痰來自津，瘀本乎血，津血既為同源，皆出于營分，則痰瘀亦為同源，相互影響、相互轉化、密不可分。治療當強調痰瘀同治，痰瘀交結證一旦形成，必須化痰活血，雙管齊下，方是正治。

因此，結合“體陰用陽治腦病”“痰瘀學說”將閻教授的遣方用藥思路，圍繞髓海不足、神機失用和痰瘀阻絡三位一體核心病機，根據病機-證素-藥串理論，進行遣方用藥，指導臨床治療。

4 結語

筆者在總結古籍基礎上，提出“體陰用陽治腦病”思路。在本文中進一步借取閻教授益髓諸方為例證，同時根據病機-證素-藥串理論解析其用藥組方規律，得出益精填髓、溫補陽氣為基礎，兼顧痰濁瘀血是其治法。尋驗古方，筆者認為地黃飲子是“體陰用陽治腦病”的基礎方，且需要兼顧痰瘀病機，為后續證治實踐和科學研究提供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