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悠
“消遣經濟”及其生活方式是生活經濟中社會融合模式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對中國農村日常生活的概述。當視野擴展到資本主義時,可以區分兩種經濟模式:資本主義形態和中國農村的“消遣經濟”。巨大的差異存在于相異的生活形態中。在過去的幾十年中,社會的急劇變化極大地改變了中國人民的日常生活方式,消遣與休閑的生活內容減少,并體現出商業化的特征,而生產和消費呈現增長。面對當前中國社會的變遷,我們迫切需要從傳統農村社會的消遣生活、休閑態度中找到平衡點來應對社會整合程度低這一現狀,從而提高當代社會生活幸福水平。
眾多研究者從各種視角討論了費孝通教授對中國社會和人類文化的眾多議題的研究,例如,鄉土重建、差序格局、中國紳士、區域發展、江村研究等,焦點的大多數都集中于對社會學和人類學的研究。但是,費孝通教授對中國社會和文化領域的相關議題的研究除了以上提到的以外,其對于消遣、娛樂與勞作之間的關系也值得探索研究。對“消遣經濟”概念的研究主要反映在費孝通的早期作品《祿村農田》中,根據著作中的闡釋,“消遣經濟”是指中國農村社會中一種傳統的經濟態度,其核心是多休閑、少消費、少勞作;休閑是指在茶館里酒肆,一起吸煙、聊天這類的公共生活活動,具有明顯的社會參與性;其中有著明顯的共同傾向的是擁有田地可以自營的雇主或者把田地出租給鄉村中其他勞動者的脫離生產的土地所有者;他們這種傾向于消遣的生活態度與中國長久以來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生活相關,他們的生產生活和休閑消遣構成了鄉土中國特有的消費文化。為了更好地闡述這種特殊的消費文化,以及其對社會變遷產生的影響,我們需要進一步討論“消遣經濟”的意義,以及兩種經濟形態和中國農村社會的變遷之間的關系。
傳統娛樂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確實是普遍的。消遣經濟涉及傳統經濟形式、經濟特征和中國農村的社會性質等問題。費孝通對祿村情況的描述可以概括如下:盡管中國的農村問題非常復雜,但問題卻很簡單,總之,就是資源不足以支撐大量人口的生活。中國的很多村莊很多類似于祿村,農民根據住房和農田位置的固定性,采取了村落聚居的形式。而村民的大部分生活資料都來自于土地的生產,依靠這樣的生產方式來在狹小的農田中獲取生活來源可以被稱為生計經濟。在費孝通看來,“在節流方面作經濟考慮以避免開源時所得忍受的痛苦,卻是我們傳統經濟中常見的態度”。這種觀點與普適性認為應該依靠生產來獲得最大效益的觀點有很大不同,對農民經濟生活中消費和生產的分析,可以從祿村農民的消費生產和日常生活形態中獲得新思路。
小農寧愿在酒肆聊天抽煙而不愿勞作,這是他們對自我生產能力低下的理性認識,由此觀之,農民傾向于懶惰、小農的游手好閑是他們對勞動的評價不高、生產率低的結果。如果農民將其少量的收入作為儲蓄投資而不是擴大生產投入,那么這種儲蓄的回報率是較低的。農民的這種生活偏好可以追溯到家庭的消費,農民對消費需求的壓力決定勞動力水平和自我發展程度。獲取更多的財富具有一定程度的困難,而僅僅保持當下的溫飽便能讓農民生存,因此他們不必要付出更辛勤的勞動來獲取更多的生產資料。
當人們想參加社會互動,他們需要為此付出相應代價,例如時間、金錢或者情感的投入。在鄉村的重大禮儀活動中,這些投入可以促進人們所生活社群的凝聚力。因此,像其他中國農村家庭一樣,祿村村民經常互相提供幫助,這樣的勞動力成本是必要的,小農們也愿意為此付出一定程度的經濟成本。
討論社區中小農的熟人社會和面子尊嚴也是必要的。小農盡一切努力減少工作和增加閑暇時間,不僅包括生產水平低所導致的生產率低下,還包括儀式性投資和社會活動中鄉民的人情關系。在小農的行為中,娛樂是一種積極的選擇,并已融入社區的日常生活中。
在《祿村農田》中有關村莊的傳統儀式的信息也有體現,負責這些公共儀式的是當地精英群體,他們具有相對更多的時間和財富。祿村的主要社群活動是通過統一公共儀式,獲取到祿村居民的支持和認同,并建立由當地精英為核心的等級制度。也就是說,中國農民社會網絡中的互相幫助、贈送禮物、聊天、吹牛、在酒肆喝酒等日常生活行為,是社會整合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社會交往被認為是聯系社會網絡的因素,進行這些社會互動,除了需要社群成員的共同交往愿望以外,還需要有消遣的機會。在這些閑聊和慶典等社會互動中,所有成員都是平等且自由的,任何一個社群活動都具有促進社會交往的作用,都有利于促進公共社會生活和社會整合程度。
長期且穩定的村落聚居生活的一個重要作用就是,該村莊已然成為農村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是無數個無邊界的、互惠互助的小型社區。鄉村社區成員的相互依存和社區共同需求的存在,與社區中信息交流和小農的空閑時間的密不可分。如果他們離開生存已久的穩定且封閉的社會,放棄農作和土地,這些公共社會行為和社會交流將失去基礎。在這種社會交往的背景下,小農在一定程度上會認為人情關系的維系比獲得更多的生產資料更重要,他們會花費大量的物質和時間成本在建立和維護自己的人情網絡上。
東西兩種經濟形態是有很大差異的:傳統中國農村中廣為存在的“消遣經濟”;資本主義為代表的以生產和消費為主要動力的形態。生產者的閑暇表現出以下趨勢: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工作時間呈上升趨勢。而休閑時間則逐漸減少。這種經濟現象一直存在于不同的歷史階段,并不同的時期其工作、消遣具有鮮明的特點。在消遣經濟盛行的社會背景下,小農并不認為經濟收入是絕對的第一要義,這個特征與西方文化的利益至上背道而馳。費孝通先生在《祿村農田》中描述了祿村其特別的經濟規則,隨著收益的增加,工作動力卻減少,小農個人的生產率也降低,這與延續至今的當代西方經濟學的內容相反。
為了從理論上研究消遣對人類的意義和作用,我們需要了解不同結構類型的經濟形態之間的區別和聯系,探索工作和消遣之間的關系。消遣經濟這一特殊形態是通過減少欲望和消費來抑制自己對經濟產品的欲望。根據西方經濟學的觀念,人們努力工作、生產和獲取經濟收益,是為了給上帝增加財富。為了實現生產和消費之間的平衡,消遣經濟具有其獨特意義和作用,它通過抑制消費來增加休閑時間。因此,即便市場上流通的經濟產品十分有限,但恰恰因為增加了足夠充裕的消遣時間,使得達到娛樂和構建良好的人際關系這一目的。因為缺乏對休閑所帶來的積極作用的認識,這種花費大量時間成本在休閑的生活狀態被理性的經紀人看作是懶惰和不思進取。
中國傳統農村社會中盛行的父權思想是從上至下的,而在家族繼承和穩定的聚居社會生活背景下,這種父權思想根深蒂固,長期影響著小農的觀念和行為。在中國傳統的歷史背景下,可以發現中國人對需求和消費具有明確的壓抑現象,對于絕大多數生產資料不足、經濟水平有限的大眾而言,抑制消費是為了維持其基本生活的方式,他們的消遣是通過較少的經濟支出來實現對娛樂的需求。鄉土社會中那些有田有錢的富裕者擁有消遣的時間和經濟基礎,他們將土地所帶來的收入廣泛地用于娛樂享受,這樣普遍的土地所有者共同行為的結果就是強化了封建制度,從而更加減少了資本主義發展的可能性。
隨著經濟化和全球化的發展,人們對于工作與休閑的態度值得我們關注。在市場為導向和改革開放的背景下,中國已經融入于世界經濟的“蛋糕”中,生產和消費越來越成為社會生活的重要部分,無論是擁有相對較多財富的企業家群體還是工人、農民這一群體,大部分人都處于繁忙的工作生活中,以勞動和工作來獲取相應的經濟收入,他們較少擁有空閑時間來消遣娛樂。而與此同時,消費至上的觀點越來越盛行于普通的民眾中,對物質和金錢的欲望逐漸在社會社會生活中蔓延。
盡管在鄉村地區中娛樂依然重要,但是,隨著社會進程的推進,原來廣泛而豐富的公共活動正在減少。土地改革之后,其相伴而生的不平等階級體系隨之消失,值得注意的事實現狀是,即使在那些改革致富的農村中,其公共生活呈現衰敗現象,盡管,在地方的主持下,當地的公共儀式已經重建,但這與傳統農村自發形成的公共儀式有著很大的不同。這些恢復重建的公共儀式雖然已經成為娛樂的方式之一,但是卻失去了它本應該具有的社會交往和人際關系的構建這一作用。
來自城市的物質觀念對鄉村公共儀式的減少有著巨大的影響。由城市延生到鄉村的對物質的欲望正在蔓延,同時,休閑娛樂這一消遣資源也由于財富所有程度的差異而不平衡。一般而言,城市中或者鄉村中的大多數群體擁有相對較少的物質資源,他們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被用于維持基本的現代生活,并且繁榮的都市除了擁有豐富的物質產品以外,更多的是繁忙的工作、擁擠的交通和快節奏的生活方式。在這一環境中,大家對于美好生活的定義越來越充斥著金錢和消費的色彩,消遣娛樂也被標榜上不同的價格,人們需要為此付出相應的經濟代價。
在中國,農民和其后代幾乎覆蓋了整個社會。但是,根據現實情況來看,我們的國家并沒有完全脫離傳統的小農社會,我們的農民也并未完全從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農生產方式中脫離,即使現在我們已經處于21世紀,中國社會中的觀念價值和行為特征依然具有很強烈的小農色彩。但是,改革開放以來的巨大社會變革徹底地改變了農民和其生存的鄉村地區,城市正在越來越龐大而繁榮,然而鄉村卻呈現出人才外流、文化凋敝的現狀,從前集中而緊密的社會網絡變得廣泛而分散,社會中的個體也越來越獨立。
強調消遣休閑的價值和作用、恢復和構建利于促進社會交往的儀式活動,并不是指要重回傳統的、不平等的封建社會,而是要提升當代的生活質量。新時代的文化和經濟依然在歷史的洪流中被向前推進著,但是處于社會分工中的每一個個體也需要在繁忙的工作和擁擠的高樓中尋找到自己的休閑生活。延續了一代又一代代的消遣方式雖然與消費市場中的娛樂活動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也能為我們提供值得借鑒的消遣觀念和生活態度,使我們從現代生活“失樂園”的禁錮中跳脫出來,實現真正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南昌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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