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鄒旺雪

李鵬

距離元旦還有兩天，課間操的時候鄒旺雪同學突然找到我說她明天上完課，后天就要回老家重慶了。她以為自己可以在陜西參加高考，但是剛剛得知，按照最新的政策，她必須回重慶參加高考;而那里的高考試卷跟陜西的又不一樣，所以她必須立刻回那邊插班備考，否則時間就來不及了。

除了驚訝和不舍之外，作為班主任，我第一時間想到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教育契機。我告訴她，明天語文課會安排她給大家說幾句臨別贈言，要她稍微準備一下。然后，我馬不停蹄地為送別儀式做準備。

打開電腦，找到高二文理分科后班級的照片、視頻，把和她有關的全部找出來。稍做剪輯之后配上合適的字幕和音樂，做成了一個三分鐘的小視頻。然后，我又利用課間找到各位任課老師，說明了情況，請他們給鄒旺雪錄制幾句話。老師們對鄒旺雪印象都特別好，所以都很樂意，贈言也是意切情真。

第二天，下午，語文課，距離鄒旺雪離開這個班級還有兩個多小時。我提前安排班里專門負責攝像的同學做好準備，將這節課全程記錄下來留作紀念。

為了營造氛圍，我是這樣開場的：“最近我們復習古典詩歌鑒賞，里面有一類詩叫‘贈友送別詩。說到贈友送別大家會想起哪些經典的詩句呀？”學生們紛紛說，“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我說：“大家可能已經知道了，再過幾個小時，鄒旺雪同學就要奔赴重慶去追尋她的高考夢想了。都說高三的友誼特別珍貴，為什么？作為一個經歷過高考又帶領大家應對高考的人，我覺得高三的同學更像戰友，我們夙興夜寐、厲兵秣馬為的就是打敗高考這個共同的敵人。這個時候我還想起一首軍營里送別的歌曲《駝鈴》，大家聽過沒有？”學生們紛紛笑道：“沒聽過。”我說那我現在唱給鄒旺雪同學，學生們都說好。

我唱完之后，學生們紛紛鼓掌。鄒旺雪站起來很有禮貌地說：“謝謝老師。”我說：“我還準備了一段視頻要給鄒旺雪同學看。”

當屏幕上出現一張張鄒旺雪的“歷史黑照”的時候，學生們笑得都很燦爛;當一段段鄒旺雪的搞笑視頻放出來的時候，鄒旺雪也笑得很開心;而當老師們的諄諄教誨響起在耳邊的時候，不少學生的眼眶開始濕潤了。

視頻播放完，我請鄒旺雪上臺致辭。

鄒旺雪先大概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后回顧了她昔日和大家相處的美好點滴，表達了自己的無限留戀，送上了誠摯的祝福。最后，她清唱了一首歌《最初的夢想》：

如果驕傲沒被現實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會曉得執著的人? 擁有隱形翅膀

把眼淚種在心上? 會開出勇敢的花……

唱到最后，她的聲音哽咽了。

教室里安靜了很長時間，有低低的啜泣聲。

我說：“剛才鄒旺雪同學說了這么多肺腑之言，在這離別的時刻，我想還有很多同學也有話要對她說，我會幫大家把這些話用視頻記錄下來作為禮物送給鄒旺雪，請抓緊時間。”

班長第一個站起來：“我倆高一軍訓就住在一個宿舍，她是舍長，特別負責任，每天都會非常認真地擦宿舍的地板。我本身比較懶，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勤快的女生，第一次相處就被她深深感動了……”

體委第二個：“每次跑操咱們班隊伍比較亂的時候，鄒鄒就會站出來幫我一起整隊。我感覺自己的壞心情瞬間就被治愈了，因為在這個集體中有人還會主動幫著我……”

一個很粗線條的女生接著說：“鄒鄒特別會關心人，處處都想著別人。每次運動會我跑完步她都會過來給我按摩;還有一次我倆一起坐地鐵，她把我先送到我要去的站，然后她又倒回去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一個很靦腆的女生說：“鄒鄒特別主動，而我卻是一個特別被動的人。她經常會主動找我玩，跟我開玩笑，和我坐同桌。她也是一個特別快樂的人，永遠都是笑呵呵的。她傷心的時候就會自己一個人偷偷躲起來，不愿意讓別人知道;但是我傷心的時候她都會過來想方設法安慰我。所以我特別希望鄒鄒能做一個主動找到快樂的人……”

攝像師也忘記了拍攝，放下了手中的機器激動地說：“本來分科的時候我很想學理科，但最終還是跟著永遠快樂的你到了文科五班，于是接下來的日子就過得很快樂。班級不管有什么活動，你都勇敢地沖在前面，把你的快樂傳遞給我們……一想起你馬上就要離開，我就很難過（哽咽）。（擦眼淚）不過，沒關系，到了那邊你要好好學習，一定要考回西安，到時候我們一起繼續那些簡單的快樂……”

一個自稱很邋遢的女生說：“還記得高一軍訓的時候，大家都素不相識。我是一個特別懶的人，你當時就幫我疊被子，叫我起床，晚上又催我睡覺。后來坐同桌的時候，你每天都幫我整理課桌，不厭其煩地幫我做了很多事情……我希望你永遠能做一個快樂的辣妹子！”

一個很樂觀的女生回憶道：“我對鄒鄒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次物理課上，她忘記帶課本，被老師懲罰表演節目，她竟然張口就來了一首山歌《阿哥愛阿妹》，震翻全班;之后課間總是被大家喊著唱歌，于是就有了‘中華曲庫的稱號。希望鄒鄒到了重慶那邊多學幾首山歌，我們以后再聚的時候能聽到更多更好的歌曲。”

……

最后，我們班的“專業攝影師”走上講臺：“知道我為什么最后才上嗎？我把一包紙都哭完了！”然后送上一本厚厚的相冊：“這是從高二分班到現在我們各種活動中你的照片……我特別地愛你！”兩人含淚擁抱，依依不舍。

這時，下課鈴聲恰到好處地響起。我說：“離高考只剩下一百五十多天了，時間的流逝要比我們想象的快得多得多。讓我們所有人好好珍惜并且享受剩下的時光，努力讓好夢成真！”

隨著科技的發展，交通、通信的便利，今天的學生已經很難體會到離別的傷感了。而在高三這個特殊的時刻，鄒旺雪的突然離開，給學生們補上了這一課，豐富了他們人生的情感體驗，意義非凡。這不是一個簡單膚淺的形式，更不是作秀;而是應運而生的儀式，是扎扎實實的教育。它除了讓學生們感動落淚，從教育的角度而言，還有更多的價值。

首先，對于鄒旺雪來說，這突如其來、不期而遇的分別是很大的打擊，要離開朝夕相處的朋友、同學，離開自己的舒適區，在高三這么關鍵的時刻去一個完全陌生的新環境中學習生活，她內心的傷感和焦慮是顯而易見的。她需要老師的鼓勵，需要同伴的安慰，需要集體的關懷，如果此時這些恰恰都缺席的話，那么我們就沒有扮演好學生成長過程中“重要他人”這個角色，有失職之嫌。

其次，對于其他同學而言，同伴教育的效果是顯著的。榜樣就在身邊，在最近發展區的伙伴才具有更大的影響力、感染力。其實從學生們現場的發言里就能看出來，很多人在關照他人的時候其實也在審視自己。一個人能看到別人的優點，自然就會發現自己的不足。我相信他們在為鄒旺雪真誠點贊、送上祝福的同時，應該也會反思：如果有一天自己遇到相似的情況，老師會不會也會為我唱歌？剪輯視頻？同學們會不會那樣地留戀萬分、淚水朦朧？我估計，大多數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因為鄒旺雪在這個集體中積極主動地以正能量的方式“刷”了自己的存在感，給師生們都留下了非常深刻且美好的印象：她主動請纓，擔任運動會的啦啦隊隊長;她每次值日擦黑板都要用水洗到一塵不染;她大膽挑戰自我，主持了班級的文化周總結大會;她積極參加班級的“扛水工作隊”，用她瘦小的身體堅持不懈地將四十多斤的水桶搬到位于五層的教室;她樂于助人、善解人意、在班級有非常好的人緣……

最后，相信這件事情也讓學生們感悟出很多做人的道理，有助于他們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如有為才能有位，珍愛身邊的親友，珍惜匆匆的時光，計劃沒有變化快……他們也學會了如何對他人表達自己的情感。“攝影師”現場送相冊的事情，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當看到她和鄒旺雪淚流滿面地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是既感動又欣慰：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學生，看來之前的種種苦心沒有白費啊！相信當時學生們的感覺跟我是一樣的—我們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十個指頭不可能一般齊，對一個班集體而言，學生也都各有所長，所以必須樹立典型模范，對他進行表彰。什么叫表彰？其實就是讓他的事情被更多的人知曉，讓他得到更廣泛的肯定。這樣一來，其他人才會被感染，他們的優秀精神品質才能在集體中形成燎原之火。而有時候我們的表彰太過機械，形式明顯大于儀式。這一次我把表彰氛圍營造得很好，既是真誠的又是含蓄的，既有“專家引領”又有“同伴互助”。學生們訴說的過程其實也是一個自我教育的過程，平時很多點點滴滴大家都沒有關注到，或者沒有太往心里去，但是在離別這個特殊場合，很多情感會被自然而然地激發出來。這絕不是課間聊天能起到的教育效果，也許這就是儀式的作用吧。

有人會問，鄒旺雪的故事后來怎樣了？我要告訴你的是：圓滿，皆大歡喜。

高考成績出來的前一天，我們班在學校的報告廳舉辦了畢業典禮《昨日重現》。當大屏幕播放完《送別鄒旺雪》的視頻片段之后，主持人上臺：“今天回看那一天的離別，依然是感慨萬千。不過，就像我們當初約定好的一樣，分別只是暫時的。讓我們掌聲有請鄒旺雪上臺，為我們帶來一首《啟程》，讓我們在彼此的祝福中踏上新的征程！”音樂燈光亮起，重慶妹子、“中華曲庫”鄒旺雪上臺，深情唱道：

就在啟程的時刻，讓我為你唱首歌，不知以后，你能否再見到我。

等到相遇的時刻，我們再唱這首歌，就像我們，從未離別過……

鄒旺雪如愿以償地被西安一所高校錄取，跟她的好朋友們又在一起了。

我將“送別鄒旺雪”語文課的視頻和畢業典禮上她唱歌的視頻剪輯在一起，用郵件發送給她。我想，這才是她一輩子可以帶著行走的東西。那里面有真摯的友情、師生情，有驕傲與自豪，有青春與夢想，有奮斗與勵志，有笑聲有淚水……太多，太多。難以忘懷，也不應該被忘懷。

（作者單位：陜西省西安市航天中學）

責任編輯：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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