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琳

河北邢臺市醫專老年養護中心的工作人員陪老人練習剪紙。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公布在即,人口問題,尤其是老齡化問題顯得格外重要。在今年舉行的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閉幕后的總理記者會上,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明確指出,中國的老齡人口已經有兩億六千萬,老齡產業也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朝陽產業,它帶來了多樣化的需求。
但顯然,老齡產業這一朝陽產業尚未能釋放出全部活力。特別是在機構養老方面——盡管發展態勢蓬勃,但在個人與“養老院自由”之間,仍橫亙著諸多現實難題。
毗鄰北京市三甲心血管病專科醫院、交通暢達、商超便利,20多平方米的房間全部經適老化改造,提供一日三餐和豐富的活動……一位70多歲、完全自理的老人想要入住這所由國有企業運營的老年公寓,每個月至少需要準備床位費、餐費和護理費共10600元。隨著年齡的增加,或出現失能、失智等情況,老人每月需要支付的費用也將成倍增長。
相較于企業承辦的、有著黃金地理位置的養老機構而言,北京的公辦養老機構和民辦非企業的養老機構,以及較偏遠地區的養老機構,費用則會低一些——根據北京大學人口研究所教授喬曉春于2019年發布的一項報告顯示,排除一些特殊和極端情況外,生活能夠自理且在事業法人機構的花費最低,合計為2528元/月;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且在企業法人機構的老年人花費最高,為9884元/月。
而記者在走訪時發現,多家養老機構還需要1萬元至5萬元不等的押金,洗衣費也要另算,每次至少5元。種種雜費疊加,在北京完全自理的老人想要住進養老機構,同時不考慮地點和住宿等條件,每月平均至少也要花費3000元。
2009年,北京市提出推廣“9064”養老服務新模式,即90%的老年人在社會化服務協助下通過家庭照顧養老,6%的老年人通過政府購買社區照顧服務養老,4%的老年人入住養老服務機構集中養老。對于失能失智老人,養老機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不過上述報告顯示,至2016年底,只有1.3%的戶籍老年人住在養老機構。
價格成為限制老人入住養老機構的重要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床位空置率攀高。記者隨機致電北京10所養老服務機構,除去西城區一家公辦民營的養老機構需要排隊,其余均表示,不論是自理老人還是失智、半失智老人,都有床位可用,部分養老院的入住率甚至不足50%。但矛盾的是,從整體來看,我國養老機構的床位缺口龐大。
民政部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底,每千名老年人擁有養老床位30.5張,遠低于“十三五”時期要達到的“每千名老年人口擁有養老床位數35~40張”的目標。
什么原因造成了實際需求與社會供給不對等?在北京勞動保障職業學院民生福祉系老年服務與管理專業教研室主任王文煥看來,主要原因是符合中等收入人群需求的、性價比高的中端養老院過少。想要更好的照護條件,就只能接受更高的價格。
但價格的制定并非隨意而為。王文煥告訴《中國報道》記者,養老機構屬于“重資產”,大部分難以盈利,這也是限制高性價比養老機構發展的原因之一。一方面,開辦養老機構需要大量優質的輔具等設備設施,需要足夠大的場地、足夠專業和數量的照護人才;另一方面,也要考慮到受眾的消費能力,這讓養老機構可靈活調整的盈利空間受到擠壓。

老人入住北京首個共有產權養老項目“恭和家園”。
內蒙古通遼幫統佳和老年公寓的負責人張淑君算了一筆賬,即便場地是自己的,設備和擴建也要投入65萬元,每年冬天至少要燒20~30噸煤,還有伙食費、人工費……“前3年一分錢不賺,還要賠錢。”她告訴記者。
財政補貼是緩解養老機構成本、降低消費者費用壓力的重要力量。今年3月,民政部養老服務司副司長李邦華表示,今后我國對民辦養老機構的建設補貼、經營補貼等政策都要向護理型床位傾斜。除了財政的直接扶持,政府還為養老機構提供了減免營業稅、所得稅等政策性優惠。但從力度來看,似乎也沒能解決養老機構的燃眉之急。北京市房山區閻村鎮國愛老年人服務中心負責人孟廣海就曾在采訪中表示,多年來,各級政府對國愛的投入和補貼約有500萬元,但遠不抵7000多萬元的投資。
養老機構難以盈利,后果之一就是專業的照護人員雖然工作強度大,但工資低、待遇差,人才流失嚴重,照護水平受到影響。
北京市一家高端養老機構的照護人員告訴記者,他每天需要工作12小時,每個月基礎工資加分成在扣除五險一金后也不足4000元,雖然可以住在宿舍節省房租費用,但也感覺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另一家高端養老機構的照護人員也表示,工作地是在北京,但社保卻在其他城市繳納。
與其他行業不同,照護者不僅要關照老年人的身體,更要呵護他們的精神世界。2019年,19歲的楊昆朋進入遠洋椿萱茂(北京·北苑)老年公寓工作,現在已是生活照料組組長,當時覺得最難的事是幫長輩處理大小便等,到后來才發現這都是小事兒。相比之下,看到老人從神志清楚到離世,失智老人上一秒還有說有笑下一秒卻突然扇自己一巴掌,或者大聲對聽力下降的老人講話卻被家屬誤以為態度差……都需要他慢慢消化。像他一樣的“老”員工還算能待得住,而更年輕的實習生則“來得快走得也快”。

北京首個共有產權養老試點項目“恭和家園”發放不動產權證書。
王文煥對此并不驚訝。她分析認為,一些養老機構提供的服務并不專業,年輕人的職業路徑模糊;再加上工資待遇不能滿足學生的期望,所以到從業第三年的時候,可能2/3的學生就流失了。這在招生上也有體現,“2010年剛招生的時候,只能招收一個班共30多個人,畢竟那時大家覺得這個職業社會地位低;后來職業發展前景向好,每年能招收兩三個班;但這兩年大家又在猶豫,也是因為目前所能看到的職業前景并不是很明朗。”王文煥表示,“我們算比較好的,有的學校招生人數還是個位數。”
在從事養老行業的人看來,2013年是“養老元年”。這年9月,國務院發布《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業的若干意見》,提出通過完善扶持政策,吸引更多民間資本,培育和扶持養老服務機構和企業發展。一直到2015年,促進養老機構收費市場化等相關政策陸續發布,我國養老市場化體系逐漸清晰。
王文煥認為,現在整個產業處在逐步成熟和融合的階段,會思考老人真正需要什么,比如養老機構還會輻射周邊的居家和社區,也不盲目擴張、辦大機構、買高端設備了,而是服務更人性化、環境適老化、多應用輔具,減輕照護人員的負擔。
在照護人才缺口方面,王文煥認為養老機構“不要只盯著年輕人了,發動社會力量、鼓勵‘40、50人員從事老年照護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也是積極老齡化的體現”。從生活經驗、與老人的交流和體力等方面來看,“40、50”人員更有優勢,年輕人則“更適合做一些技術難度高的、偏醫療護理的工作,也可以對‘40、50人員進行培訓和指導”。在政策方面,除去補貼,還要規劃從業者繼續教育制度,不斷提升從業者的綜合能力。
針對市場與需求不匹配的問題,喬曉春認為政府應該從后臺走到前臺。中國目前解決養老問題的思路采取的是政策引導、政府扶持、社會興辦、市場推動的原則。政府需要把支持和扶持的重點從機構轉向老年人,特別是那些生活不能自理且又沒有錢的老年人——這些人不是市場服務的對象,而應該是基本公共服務的對象。
他提議,政府應當構建針對所有老年人的養老服務體系;制定系統的養老政策、制度和標準;針對普惠和特惠人群,制定不同的項目,通過財政支持和購買服務,由社會組織和企業通過競爭來獲得項目,提供專業化服務,滿足老年人多樣化的養老需求;通過引入第三方機構來監督和評估項目執行情況,保證老年人能夠獲得滿意和高質量的服務。這時,大量的需求才會被釋放出來,社會組織和企業才會有大量的服務性工作要做,養老產業才能真正興旺發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