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科技“脫鉤”視角下中國供應鏈重塑路徑研究

鄧金堂 劉夏

摘 要：為了遏制中國技術領域的發展勢頭，實行國際科技霸權主義，美國意圖對中國實施科技“脫鉤”策略，造成中國科技供應鏈斷鏈、技術供應鏈分層。新冠疫情下美國加速對華“脫鉤”，中國供應鏈面臨雙重壓力，亟須抓住契機重塑中國技術供應鏈。通過培育國內市場，構建技術供應鏈雙循環;協同創新，突破核心技術;培育領軍企業，打造產業集群等路徑，對中國技術供應鏈進行重塑，從而增強供應鏈穩定性。

關鍵詞：科技“脫鉤”; 供應鏈重塑;技術供應鏈

引言

“脫鉤”最早是用于形容國際政治關系，指國際政治關系疏離和戰略合作性弱化，后來在國際經濟、國際氣候等領域中廣泛使用。在國際經濟領域中，用“脫鉤”概念描述以中國為代表的東亞國家與發達經濟體的經濟周期同步性和敏感性下降。在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戰略界和輿論界用“脫鉤”表達美國經濟“去中國化”，中國學術界用“脫鉤”來描述美國對華的遏制戰略。2019年，“脫鉤”入選英國《金融時報》年度詞匯。

中美科技“脫鉤”指的是中美在科技領域的疏離現象和趨勢，具體表現包括中美科技創新合作弱化減少、中美雙向科技投資下降、中美知識產權交易縮減等。2018年，特朗普政府對中國發動科技“脫鉤”，直接造成部分高技術產品供應鏈中斷，影響中國科技供應鏈的穩定性，加之新冠疫情的沖擊，重塑科技供應鏈具有重要意義。

一、美國對華實施科技“脫鉤”

（一）美國對華科技“脫鉤”的手段

2018年美國國會年度報告指出，中國物聯網和5G通信技術在經濟、安全、供應鏈和數據隱私等方面對美國造成威脅，需要對中國高科技企業實施出口管制和技術封鎖。其中，以5G技術為代表，中國日漸強大的科技生產力和以此為基礎的數字經濟，是美國對華遏制的重點。特朗普政府對華科技“脫鉤”行動從阻止中興通訊公司和華為科技公司與美國企業技術合作開始，迅速推出了一系列政策強行推動美國企業及其盟國企業與中國企業的科技脫鉤（表1）。拜登政府上臺后，美國技術領域保護主義政策措施有增無減，而且呈現常態化、制度化、法制化趨勢。

美國單方面發起的科技“脫鉤”戰略，旨在全面打壓和遏制中國技術創新和產業升級的進程，其實質是美國為了維持自身在技術領域的霸主地位而采取的遏制型戰略。

（二）美國對華“脫鉤”的深層動因

1.中國技術成為美國制霸全球的阻力。21世紀以來，大國競爭的重心不再是領土和資源，而是聚焦于科技戰場。在上一次科技革命中，美國抓住巨大的發展機遇，奠定其在國際科技領域的領導地位，并且以實現其全球霸權的戰略目標。為此，美國將高技術領域競爭上升到國家安全戰略，以“保持美國相比戰略競爭對手的技術優勢，幫助美國加強對于競爭對手影響或破壞美國戰略和計劃的理解”為科技外交標準，即在保持美國主導地位基礎上的開展科技合作。但是隨著中國技術發展和綜合國力增強，中美之間的科技外交地位趨于平等，中國越來越有主動權和選擇性地開展科技外交，這些變化使得美國逐漸將中國視為自己在技術領域保持絕對領導地位的潛在威脅。美國出于即將喪失科技霸權地位的焦慮，展開了對追趕者的全面打壓，意圖以此擴大兩國之間的技術水平差距。

2.美國社會對中國技術發展的歧視性認知。特朗普執政時期為了得到美國民眾的支持，在各個領域推行“美國優先”政策，將經濟、技術等非政治性議題“政治化”。美國發動的技術“脫鉤”政策大多以維護國家和個人數據安全為借口，聲稱中國可能利用人工智能、5G技術、量子計算等商業技術會威脅到國家安全，以此得到美國民眾的支持，忽略強制“脫鉤”帶來的經濟損失和零和博弈的實質。這種排外思想打破了“科技無國界”的認知，美國社會對于中國技術的創新和突破產生過激反應，將中國先進技術視為威脅國家軍事和社會安全的武器，并借此發動對中國先進技術的全面遏制和封鎖。

二、中國重塑科技供應鏈的必要性

（一）美中科技“脫鉤”下中國供應鏈面臨困境

1.中國科技供應鏈被迫中斷。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的全球化趨勢，已經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以產業鏈為基礎的全球分工格局，各個國家和地區通過產業鏈緊密聯系，同處于復雜的供應鏈生產網絡中。而中國和美國在國際技術產品供應鏈中屬于上下游關系，美國憑借核心技術牢牢把控著科技供應鏈核心位置，而中國依靠勞動力和資源稟賦處于供應鏈的中下游。美國對華科技遏制戰略對中國的科技產業造成直接影響，尤其是對技術的封鎖和核心零部件的斷供，由于短時間內替代品缺失，使得科技產品供應鏈被刻意阻斷，波及整個生產鏈條。

信息通信技術是美國切斷中國供應鏈的重點領域。2019年5月15日，美國簽署名為《關于保障信息通信技術與服務供應鏈安全》的總統行政令，以遭遇所謂“敵對國家”威脅為由，宣布在與信息通信技術與服務的供應鏈安全相關的領域，進入國家緊急狀態。以華為企業為例，華為是中國5G技術的標榜，美國媒體預言，華為的5G手機芯片未來將與美國主導5G手機芯片的高通一競高下，華為也因此成為被美國全力打壓的中國企業。2019年5月16日，華為被列入實體限制名單;2020年美國陸續發布第二輪、第三輪的制裁禁令，明令禁止所有包含美國技術、軟件、材料的產品出售給華為及其相關公司;特朗普政府在國際社會上施壓各國政府終止與華為公司的合作;同時施壓華為供應商遷出中國。這些舉措切斷了華為核心技術和零部件供應，從2020年第三季度開始，華為公司手機出貨量出現下跌，2021年第一季度華為智能手機市場份額下降18%，跌出全球前五。隨著手機供應量出現“斷崖式下跌”，華為公司2021年上半年實現銷售收入3204億元，同比下滑29.4%，這也是華為10年來首次半年報營收出現同比下滑。

美國對華的科技“脫鉤”手段強硬，關鍵零部件斷供給中國企業和研究機構的直接影響就是面臨供應鏈被迫中斷，不得不對整個科研網絡以及供應鏈作出調整。

2.中國技術供應鏈被迫分層。美國發起科技“脫鉤”的目的并不僅僅是切斷中國技術產品供應鏈，還意圖搭建技術“分層金字塔”結構體系，實現對中國技術創新要素流動的嚴格控制。2020年5月，在美國推動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發布了《電信網絡和服務的安全性和信任標準》，以政治意識形態為主要依據，對電信供應商所在國的安全等級作出判斷。這31條標準成為美國選擇科技產品供應商的主要標準，也為構建分層結構的科技霸權體系做好了鋪墊。2020年7月20日，美國國務院以此為標準公布了“潔凈網絡”伙伴列表，將全球13個國家和地區的24個通信運營商列為“潔凈網絡”伙伴，其中很重要的標準是，明確表示將不再使用中國制造的通信網絡設備。美國政府通過所謂的“安全等級”劃分，將中國企業排除在關鍵IT和通信設備供應鏈之外，尤其是華為和中興公司制造的設備。這樣的做法打破了緊密聯系的全球供應鏈網絡，使其由于安全規則的約束形成分層，隔絕了高新技術在不同層級之間流動，從而限制了中國獲取核心技術的途徑。美國對全球供應鏈分層體現了其科技霸權的野心，意圖通過硬性條件約束全球供應鏈中的技術流動，對中國乃至全球范圍內的科技供應鏈網絡、科技交流合作網絡、全球科技治理秩序構成巨大沖擊，也將嚴重阻礙全球科技的發展與進步，這些負面作用甚至大于“科技脫鉤”帶來的影響。

（二）中國科技供應鏈重塑的緊迫性

1.新冠疫情的雙重沖擊。2020年1月，中國新冠疫情蔓延開來，為了切斷疫情傳播鏈條，在政府的號召下，中國企業大量停工停產，國內生產和需求驟降。

供應鏈遭遇大范圍阻斷。供應鏈金融的穩定性是建立在深度鏈接的基礎上的，而新冠疫情一經爆發，首要措施便是隔離，即對供應鏈的阻斷。中國是全球供應鏈的制造中心和重要市場，在新冠疫情沖擊下，全球供應鏈上相關產業都受到了嚴重沖擊。隨著疫情在全球范圍內大規模暴發，即使中國疫情控制卓有成效，其他國家的供應鏈生產又被迫中斷，海外需求下降、外貿訂單大幅下跌，涉及海外業務的國際供應鏈仍無法運轉。而高技術產業在新冠疫情之前就已經被美國對華的科技遏制政策打亂了供應鏈體系，新冠疫情的爆發對其影響更甚。

美國加速對華“脫鉤”。2020年1月15日，為了穩定“零和博弈”下受創的相關生產部門，美國同意與中國達成第一階段雙邊貿易協議，中美經濟關系出現了暫時性的緩和，但是隨后迅速升級的全球新冠疫情打破了這種階段性平衡。一方面，中國作為“世界工廠”在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中占據著重要地位，疫情后及時采取的停工停產措施，切斷了許多跨國公司所依賴的供應鏈，美國急于降低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程度;另一方面，隨著疫情在美國的擴散，美國經濟受到重創、失業人數倍增，特朗普政府為了擺脫來自各方的詰問，聯合主流媒體對中國“污名化”，破壞了艱難達成的階段性平衡，美國加速對華“脫鉤”。2020年5月26日，美國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公開表示，對于將生產線遷出中國的美國企業，美國政府應該全額支付其搬遷費用;據調查，16%的美國企業表示有將部分或全部生產線遷出中國的計劃。在疫情沖擊下，美國加速了技術、醫療等產業供應鏈的“去中國化”。

2.抓住供應鏈重塑的良好契機。與中美貿易戰中國的底氣和各種政策工具相比，中國應對這場中美“技術戰”要困難得多，因為中國目前在技術領域無法對等地回擊美國。中國一直在全球產業鏈發揮“代工廠”的作用，以加工、組裝、補充貿易的形式在國際產業鏈供應鏈的低端徘徊。雖然中國技術處于快速發展中，但是高技術產業仍然依賴美國的核心技術和零部件供應，實現“卡脖子技術”自主可控、掌握核心技術，是我國實現產業升級的關鍵。

美國對華科技“脫鉤”行為雖然短期內會對相關企業的生產造成影響，但是也成為中國實現自主研發、重塑供應鏈的契機。以華為企業為例，雖然一系列打壓事件造成了華為通信產品供應鏈斷鏈、銷售額增速回落、科技股市場劇烈震蕩，但是在極大的壓力下，華為憑借出色的自主研發能力，推出海思麒麟、鴻蒙系統等“秘密武器”，很快實現了5G產品和智能手機供應鏈的“去美國化”。為了應對美國供應商的“出走”，華為舉行HarmonyOS Connect伙伴峰會，展出的鴻蒙生態產品來自于多家國內合作廠商，包括美的、蘇泊爾、九陽股份、老板電器、小熊電器、科大訊飛、 京東方、三六零和潤和軟件等。華為嘗試通過供應商管理進行供應鏈重構，通過調整供應商數量、改善供應商構成，實現對華為供應鏈的重塑，增強供應鏈的穩定性，提升可持續發展管理能力和外部危機應對能力。

三、中國制造業供應鏈重塑路徑

（一）構建國內國際供應鏈“雙循環”

1.構建獨立完整的國內供應鏈。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既是世界制造業大國，還具有世界上最大的消費市場。中國制造業經過數十年的發展，正處于產業結構升級的關鍵時期，大步邁向高端產業的同時，也保留了傳統產業的優勢，形成了更加完整的全產業鏈，中國也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為構建獨立的產業供應鏈奠定了良好的產業鏈基礎。中國龐大的人口數量是構建獨立的國內供應鏈的市場基礎，要進一步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改善國內消費環境與投資環境，提高居民消費能力、激發潛在的消費需求，開拓和升級國內市場。構建獨立、安全、完整的國內供應鏈，以研發創新帶動國內產業鏈的完善，增強產業鏈和供應鏈的自主性、獨立性和可控性，將國際供應鏈驅動轉變為國際與國內供應鏈“雙循環”，能夠增強中國供應鏈的穩定性，增強抵御外部沖擊的能力。

2.建立開放平等的國際供應鏈。即使中國加快技術研發，美國仍將在核心技術領域領先很長一段時間，中美之間的科技對峙將是中國技術發展的長期背景。以“一帶一路” 為樞紐，推動構架公正、合理、穩固的國際經貿關系，將優勢產能和優勢資源互補，促進技術交流與合作，打造穩定的國際供應鏈。同時，鞏固與日、韓、東盟之間的經貿合作關系，積極參與國際產業鏈供應鏈深度整合，對于中國經濟安全、技術突破具有重要意義。

利用好國際和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形成穩定的國內科技供應鏈和開放平等的國際供應鏈“雙循環”模式，增強我國科技供應鏈的創新能力和穩定性。

（二）協同創新，突破核心技術掣肘

從美中科技“脫鉤”的實質來看，要使美國放棄對中國科技企業的打壓，只有兩種情況，一是讓美國得償所愿，建立在世界科技領域的霸權體系;二是徹底突破核心技術，掌握主動權。兩條路，第一條不可能，第二條不容易。隨著中國人口紅利消失、產業升級，會有新興國家憑借勞動力和土地要素優勢進入全球供應鏈中下游，取代中國在國際產業鏈中的“代工廠”位置。中國要在國際產業鏈供應鏈中發揮更大的作用，就必須彌補創新能力不足、核心技術缺失的劣勢。

鼓勵科技企業采取多種形式與高校、科研機構合作建立研發中心、設計中心和工程技術中心，探索建立戰略技術合作機構，推動全產業鏈上不同環節技術資源整合，打造技術創新合作網絡和利益共同體，增強協同創新能力。面對美國的強硬手段，中國要保持戰略定力，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加強制度建設和結構性改革，不斷優化國內技術創新環境。逐步淘汰部分勞動密集型產能，規劃和提速高附加值供應鏈建設，提高國際供應鏈生產環節中的“國產率”，逐步邁向價值鏈的最高端，增強供應鏈的自主性和安全性。

（三）培育領軍企業，打造創新型產業集群

從美國全力打壓下華為的表現可以看出，大型產業集團處于供應鏈的核心位置，能夠通過產業集群作用和聯動協同創新，帶動著整個產業鏈的發展，維持整條供應鏈的穩定。大型科技企業集團不僅是產業鏈的經濟中心，也是技術研發和資源配置的龍頭，打造創新產業集群首先要培育一批具有核心競爭力和市場影響力的國際科技領先企業。一方面，需要從載體建設、主體培育、科技創新和人才培養與引進等方面提供政策支持與引導;另一方面，利用金融科技，打造產業集群協同數字化平臺，建立數字化的彈性供應鏈體系，提升供應鏈物流、資金流、信息流的速度和透明度，提升市場反應能力，實現資源整合和優化配置，增強供應鏈穩定性，降低風險。通過打造創新型產業集群，提升中國科技產業競爭力和穩定性，有利于在國際科技供應鏈中占據領先地位，在國際供應鏈中實現參與者向組織者的角色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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