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同素逆序詞“積累—累積”研究

廖江賀

摘? ?要： 本文基于同素逆序詞的研究現狀，從微觀角度探析同素逆序詞“積累”與“累積”，從詞匯意義、語法意義、色彩意義三個不同維度進行分析，通過檢索語料庫分析兩個詞之間的異同點。在此基礎上探究同素逆序詞的構造規律、發展規律和趨勢。

關鍵詞： 同素逆序詞? ?積累? ?累積

一、引言

（一）概念界定

同素逆序詞是漢語詞匯的重要組成部分，既有一般詞匯的基本特征，又有獨特之處。同素逆序詞又稱為“同素異序詞”“同素反序詞”等。在界定這個概念的時候，要注意該概念有三個重要的組成元素，即“同素”“逆序”和“詞”。首先，“同素”要求構成詞的所有語素完全相同，這里的“素”是語素的意思，語素是構詞的要素，是音義結合的最小單位。其次，“逆序”指語素的組合順序是相反的，這是同素逆序詞最顯著的特點。有些詞的語素順序互為相反，但不一定是同素逆序詞。最后，“詞”是指具有固定聲音和整體意義、能夠獨立運用的最小語言單位。詞包含單純詞和合成詞，包含單音節和多音節。本文的研究對象為雙音節合成詞的同素逆序詞。

（二）研究現狀

同素逆序詞數量龐大，在漢語詞匯中有一定地位。近來學界對同素逆序詞的研究逐漸增多，在同素逆序詞的判定、特點、成因、用法及歷時演變等方面都有過研究。很多研究都明確了同素逆序詞是漢語詞匯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漢語詞匯發展過程中重要的語言現象。

有學者從共時角度對同素逆序詞進行統計與分析，比如劉艷平對古漢語借代詞中的同素逆序現象進行探析。有對某一專著或某一作家的系列著作中的同素逆序詞進行的分析和研究，比如趙遠青對《漢語大詞典》中的同素逆序詞進行文化闡釋。除了對語言本體進行研究之外，在語言應用方面也有學者研究。在對外漢語教學的新形勢下，有學者從對外漢語教學的角度對同素逆序詞進行研究，比如張俊雅從教育教學的角度對對外漢語教材中的漢語同素逆序詞進行釋義研究。

大多數研究偏向從宏觀角度對同素逆序詞進行研究，從微觀角度對同素逆序詞進行個例分析的比較少，對個案缺乏細致的分析和研究，且在同素逆序詞詞義的演變及規律與原因、詞義的辨析等方面的研究比較少。

（三）研究的意義與目的

同素逆序詞數量龐大，在漢語詞匯中占有一定的位置。本文選了一對典型的同素逆序詞“積累”和“累積”，這一對詞語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使用比較頻繁，而且經常不加區分地使用。同素逆序詞“積累”和“累積”有很多相似點，因此很多人都認為這兩個詞在任何語境下都可以互換。“積累”與“累積”都有“積”的意思，即聚集的意思。僅僅表達聚集這個意思的時候，這兩個詞的意思是一樣的，但是也存在一些微妙的差異。

為了規范使用這一類詞語，使語言表達得更恰當，有助于語言理解和運用，本文對同素逆序詞“積累”和“累積”進行個案分析，通過檢索北京大學CCL語料庫，結合具體實例進行研究，分析這一對同素逆序詞的異同，分析獨特之處，探究同素逆序詞的構造規律、發展規律和趨勢，利于人們在使用這一類詞語時，辨析詞義，使用更規范。

二、“積累—累積”性質界定與含義探析

（一）性質界定

根據上文對同素逆序詞的判定，“積累”和“累積”這一對詞語滿足同素逆序詞的條件，可以把“積累”和“累積”界定為一對語素相同，但語素的組合順序不同的雙音節合成詞，即同素逆序詞。

首先，“積累”和“累積”具有相同的構詞語素，即“同素”。“積”在兩個詞語中的語素義是相同的，即“積累”的“積”與“累積”的“積”是同素的。“累”在兩詞中的語素義也是相同的，兩詞中的“累”是同一語素。這兩個詞是由“積”和“累”兩個語素構成的，且都是構詞能力非常強的語素。

其次，《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對“積累”和“累積”進行了解釋，可以看出兩者都被認定為詞。“積累”和“累積”的成詞語素都是由兩個單音節語素形成的單純詞。兩詞可以拆分為“積”和“累”兩個構詞能力非常強的語素。“積”這個語素能夠與許多語素組合構成不同的詞語，如“積儲、積存、積德、積分、積聚”等;“累”這個語素能與許多語素組合成詞，如“累次、累計、累加、累卵”等。它們并非詞組，“積”和“累”在現代漢語里較少作為單音節獨立成詞，在大多數情況下與其他語素組合構成詞。

最后，這一對詞語的語素相同而語素的順序剛好相反，滿足同素逆序詞中“逆序”的條件，是它們最明顯的特征。

總之，“積累—累積”符合同素逆序詞的各個條件。“積累—累積”在《現代漢語詞典》等大詞典中均被收錄，而且具有實際意義，符合“詞”的定義。“積累—累積”中兩個語素的關系都是并列關系，是聯合結構的詞語。

（二）含義探析

1.積累的含義

《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中積累的含義：（1）作動詞用，（事物）逐漸聚集。例如：積累資金，積累材料，積累經驗。（2）作為名詞，國民收入中用在擴大再生產的部分。可知，積累為了將來發展的需要，逐漸聚集起有益的東西，使之慢慢增長和完善。積累可以作動詞和名詞，常與金錢、知識、經驗、工作等詞語搭配。近義詞有積聚、蘊蓄、堆集、積蓄、積攢、堆積、積存等，反義詞有生產、消耗、消費等。結合古代漢語釋義，“積累”的含義具體歸納如下：

（1）逐漸聚集。積累亦作“積絫”。《漢書·敘傳上》：“帝王之祚，必有明圣顯懿之德，豐功厚利積絫之業，然后精誠通于神明，流澤加于生民。”

（2）指逐漸積聚起來的成績、經驗、知識等。巴金《隨想錄·病中》：“他五十幾年的工作積累、文學成就，人所共睹。”

（3）指國民收入中用在擴大再生產的部分。毛澤東《論十大關系》：“要注重農業輕工業，使糧食和輕工業原料更多些，積累更多些，投到重工業方面的資金將來也會更多些。”

例如：

a.天才在于積累，聰明在于勤奮。

b.學習知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一個漫長的積累過程。

c.爺爺在長期的醫療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2.累積的含義

《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中累積的含義：作動詞用，指層層增加、積聚，如：累積資料、累積財富等。累積還可以作為金融領域的名詞，指對于貨幣時間價值的計算。近義詞有積聚。戰國楚宋玉《高唐賦》：“交加累積，重疊增益。”《后漢書·樂成靖王萇傳》：“萇到國數月，驕淫不法，愆過累積，冀州刺史與國相舉奏萇罪至不道。”明張居正《纂修事宜疏》：“大約一月之終，可完一年之事;一季之終，可完三年之事。從此漸次累積，然后成功可期。”

例如：

d.單位里前八個月完成的指標累積起來已達全年任務的百分之八十。

e.每日存下一點小錢，細水長流，會累積成一筆巨款。

f.定時定額的儲蓄，正是利用聚沙成塔的道理累積財富。

三、“積累—累積”辨析

（一）二者的相同點

1.在詞義上

“積累”與“累積”這一對同素逆序詞是近義詞，都表達一種事物不斷聚集的含義。據第七版《現代漢語詞典》，“積”有四個解釋：（1）作動詞，積累、聚集;（2）作動詞，長時間積累下來的;（3）作名詞，中醫指兒童消化不良的病;（4）作名詞，乘積的簡稱。“累”有四個解釋：（1）作動詞，積累;（2）作動詞，屢次;（3）作動詞，牽連;（4）同“壘”。第七版《現代漢語詞典》對“積累”一詞有兩個解釋：（1）作動詞，（事物）逐漸聚集;（2）作名詞，意指國民收入中用在擴大再生產的部分。詞典對“累積”的解釋為層層增加、積聚，該詞可作動詞使用。可見，兩者在釋義上是有聯系的。

2.在詞性上

“積累”“累積”都可以是動詞，二者有動詞這一種詞性。

3.在語法結構上

“積累”與“累積”都由動詞+動詞組成，是一種并列結構。例如“展開—開展”都是并列結構;“柴火—火柴”都是偏正結構;“帶領—領帶”中“帶領”是聯合結構，“領帶”是偏正結構。“積累—累積”中兩語素的關系是并列關系。除此之外，這一對同素逆序詞在語法意義上有相似之處，“積累”與“累積”都是及物動詞，可以直接加上名詞。

（二）二者的不同點

“積累”與“累積”都有“積”的意思，即聚集的意思。僅僅表達這個意思的時候，這兩個詞的含義是一樣的，但是也存在一些微妙的差異。同素逆序詞“積累”和“累積”是由動詞“積”和“累”組成并列結構的詞語，像這一類詞語還有很多，例如“計算”和“算計”“斗爭”和“爭斗”“合適”和“適合”“敗落”和“落敗”“來往”和“往來”等。同素逆序詞“積累”與“累積”存在不同之處，它們在漢語詞匯中發揮著獨特的作用。

1.語素的組合順序不同

“積累”一詞“積”在前，“累”在后，這兩個字都表達聚集的意思。“積累”這個詞在整體上偏重于“積”字，“積”字是指長時間逐漸積聚，帶有一種積極主動積聚的傾向。“累積”這個詞“累”在前，“積”在后，這個詞偏重于“累”，“累”是指層層疊加地積聚起來，帶有機械疊加的傾向。“累”字還同“壘”，“壘”在第七版《現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是用磚、石、土塊等堆砌或筑，作動詞用。可見，“累”字含有疊加的意思。

在漢語中，詞的組合順序影響詞的含義，這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現象。比如盒飯與飯盒，前者指食物，后者指裝飯菜的盒子，不一定含有飯菜。“積累—累積”這一對同素逆序詞的語素的組合順序不同，會影響詞義。

2.詞義的側重點不同

詞的組合順序不同導致詞語含義的側重點不同。積累指事物為了發展需要，在較長時間內逐漸聚集起有用的東西，使其慢慢增長和完善。累積意指層層增加和積聚。還是一個金融領域的名詞，在計算利息時會用到。可以把該詞理解為對于貨幣時間價值的計算。從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兩個詞的側重點不同。比如，“天才在于積累，聰明在于勤奮”“積累經驗，不斷進步”這兩個例子的“積累”側重長時間逐漸積聚，是一種有計劃有目的的積聚。“每日存下一點小錢，細水長流，也會累積成一筆巨款”，這里的“累積”側重事物簡單地疊加和相加，有不斷增多的意思。從這一對同素逆序詞的語素順序分析及側重點的分析來看，“積累”和“累積”是不同的，而且根據第七版《現代漢語詞典》對“積累”“累積”這兩個詞的解釋，前者的釋義比后者的釋義要多一些，兩者在詞義關系上有包含關系。

3.性質不同

積累：（1）積累是一個過程。指逐漸積聚起來的成績、經驗、知識、技術等。（2）積累是通過主觀或有選擇性地抉擇后得到的東西，比如我們有選擇性地看喜歡的書，并在這方面積累了知識。（3）積累是有意識地做，達到某種目的或要求，具有很強的主動性。（4）積累作為動詞使用，指事物逐漸聚集。比如：積累資金、積累經驗、積累財富、積累材料等。該詞也可以作為名詞使用，可理解為國民收入中用在擴大再生產的部分。

例如：

g.在社會實踐中積累起來的經驗可以使人發展和進步。

h.教育可以使前輩積累的科學知識被后一代人掌握，使科學知識得到繼承和發展。

累積：（1）累積是沒有刻意做的一種行為。（2）累積是一個漸進的動作。（3）累積是自然狀態下量的總和。累積是沒有前提地慢慢貯存，多用于物質的貯存。（4）大多數情況下作為動詞使用，指層層增加積聚。

例如：

i.數字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封頂的，當數字成為一種無止境的刺激時，你便不會在乎數字的累積是建立在何種生意的基礎之上的了。

j.中國將背負著長期不正常的城鎮化累積下來的眾多難題走向新的起點。

通過以上舉例分析，我們可以整理出下表：

表1? ?積累和累積的性質

4.語法功能不同

“積累”與“累積”中的兩個字完全相同，意義存在聯系。但是不能將二者混淆，不能認為二者在使用中可以相互替換。二者的區別除了以上講到的含義不同、性質不同之外，還在于語法功能的不同。根據動詞后能否直接帶賓語可知，“積累”和“累積”都是及物動詞。但由以上分析可知，“積累”可以是動詞，可以帶賓語，也可以是名詞。“累積”多用作動詞，后加賓語，極少數情況下用作名詞。《現代漢語詞典》中的“積累”可以是動詞，也可以是名詞;“累積”只作為動詞使用。

“積累”作動詞：

k.有的人強調知識的積累，有的人強調智能的開發，有的人強調品德的完善。

i.問診涉及的范圍是廣泛的，對此要做到較全面而又有重點，歷代醫家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概括總結為“十問”。

“積累”作名詞：

m.好奇而勇敢的探險家們開辟了新大陸，資本的原始積累開啟了殖民的序幕。

n.五千多年的文明、文化，有很豐富的積累，形成了我們中國式的哲學思考。

o.原來任何一種制度，就其積極作用一方面而言，都有待于時間經驗的積累，為“嘗試錯誤”的結果。

“累積”作動詞：

p.從中國的國情看，中國將背負著長期不正常的城鎮化所累積下來的眾多難題走向新的起點，從城鎮化的初期階段邁入中期加速階段。

q.新方法的使用促使地理學由純粹的定性研究逐步走向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由靜態研究走向動態研究，由單純的資料累積走向機制探討，乃至趨勢分析，使地理學步入現代科學的行列。

5.色彩意義不同

“積累”和“累積”都是及物動詞，后接賓語。但是兩詞所帶的賓語在類型上是有區別的，且詞語褒貶義略有差異。兩詞所帶的賓語存在差異，可見，兩詞的色彩意義有所不同。由于“積累”大多數情況下被用于表示“事物逐漸聚集”之義，因此它帶的賓語都是比較抽象的事物，且是比較有價值的事物，后接知識、經驗、技能、資金、材料等此類賓語。“累積”的核心意義是層層增加的，沒有前提地慢慢貯存，是量的總和，后接數量等中性詞或者貶義詞，多指不好的事物慢慢堆積。它帶的賓語通常是數學、總量或者具體且含貶義的事物。

例如：

r.他們的任務既不是描述國家和宗教的歷史，又不是描述黨派歷史，他們的唯一目標是積累準確的知識。

s.不銹鋼中的微量金屬元素會在人體內慢慢累積，當累積的數量達到某一限度時，會危害人體健康。

t.祖父在數十年的從醫生涯中，累積的病例單摞起來和他的身高差不多高。

四、結語

從微觀角度對同素逆序詞“積累—累積”進行個案分析和研究。首先判定“同素逆序詞”的內涵。其次界定同素逆序詞“積累—累積”的性質。最后研究這一對詞語在詞匯意義、語法意義、色彩意義方面的不同之處。“積累”側重于表達知識、經驗、技能等有價值的事物的積聚，該行為具有主動性與目的性;“累積”側重于數量或者包含貶義的事物的積聚，該行為大多在自然狀態下進行。兩詞詞義相近卻各有側重、各有分工。

本文的分析方法可以延伸到同類詞的分析上，對漢語詞匯研究有重要意義。這些詞在現代漢語中是彼此共存的，而且仍在使用。同素逆序詞之間正是因為相同之處，才有聯系;正因為在意義和用法等方面有細微的差別，才能在漢語詞匯的發展長河之中并存，各司其職。索緒爾的《普通語言學教程》里提到“在同一種語言內部，所有表達相鄰近觀念的詞都是互相限制著的”[1]“差別造成特征，正如造成價值和單位一樣”[1]。所以，這一對同素逆序詞的存在是合理的和必然的。

“積累”和“累積”有不同之處，對于它們的不同之處要加以研究和區分，注意規范使用這一類詞語，使語言表達更恰當，有助于理解和運用語言。同素逆序詞是漢語詞匯發展史中出現的一種重要語言現象，這種語言現象值得研究。本文對個案進行分析研究，能夠更詳細清楚地看到這一組同素逆序詞的異同之處，彌補微觀研究之不足，對同素逆序詞的研究起補充材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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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廣西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項目編號：gxun-chxzs2019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