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新世界》中的概念隱喻

董佳琪

摘? ?要： 本文列舉《美麗新世界》中的13個概念隱喻，其中4個關乎世界國中的個體，5個關乎世界國統治，4個關乎約翰。分析這些概念隱喻，揭示世界國的性質——去人性化和極權，也證明了概念隱喻有助于主題表達。

關鍵詞： 《美麗新世界》? ?概念隱喻? ?去人性化? ?極權

阿道司·赫胥黎的長篇諷刺小說《美麗新世界》是家喻戶曉的反烏托邦三部曲之一。故事發生在一個看似富足自由實則人權盡失的黑暗社會，講述了主人公約翰與世界國的碰撞摩擦。隨著故事的展開，世界國的丑惡虛偽浮出水面。出生在野蠻人保留地的約翰，對世界國有著無限向往，但當他置身其中時卻發現先進的科技沒有助人反倒害人，世界國所謂的快樂不過是空虛麻木的代名詞。他驚愕失望，但仍抱有幻想，因為世界國里有他朝思暮想的列寧娜，他無法抗拒她的美。他將列寧娜奉為心中神明，可列寧娜卻欲以肉體回應他的愛慕，約翰自此對美麗新世界徹底失望。隨后，他的母親因服用過量嗦麻（世界國研發的強效致幻劑，可帶給人極樂幻覺）身亡，他由失望變為絕望，決定隱居逃避這個世界。但獵奇心勝的世界國公民不愿給他片刻寧靜，他終于意識到除了墳墓他無處可逃。

該書自1932年問世以來，備受文學評論界關注，但鮮有學者從概念隱喻角度分析該作品。因此，筆者匯總、分類和解讀該作品中的重要概念隱喻，揭示世界國的性質，讀懂赫胥黎對后人的警示。

1.概念隱喻

傳統的隱喻理論認為隱喻是一種語言現象，但萊考夫等人創新性地提出隱喻具有認知層面上的意義。他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把隱喻定義為：以一個概念隱喻性地建構另一概念（Lakoff， Johnson， 1980），他認為人用以思維與行動的日常概念系統，其本質是隱喻性的（Lakoff， Johnson， 1980）。概念隱喻的運作機制是從始源域到目標域的單向映射。以愛是一次旅行（LOVE IS A JOURNEY.）為例，戀人就是旅途中的行人（例句：We are at a crossroads.），他們出行需要借助某種交通工具（例句：We are spinning our wheels.），他們會沿著某一道路前行（例句：Our relationship went off course.），他們會遭遇險阻（例句：Our marriage is on the rocks.）（Evans， Green， 2006）。

概念系統是不易察覺的，發現其真貌的途徑之一是透過語言的視窗（Lakoff， Johnson， 1980），因此，研究文學作品的語言運用對解讀作者意圖有重要意義。從概念隱喻的視角解讀《美麗新世界》，有助于深刻認識中心主題和作者的寫作意圖。

2.和世界國公民有關的概念隱喻

該作品中概念隱喻豐富多樣，本文主要分析與世界國公民、世界國統治和約翰有關的概念隱喻。分析與前兩個話題有關的概念隱喻有助于讀者了解世界國的價值觀，將此價值觀與約翰的對比能夠幫助讀者更好地把握赫胥黎想要強調的主題。

本文最先分析和世界國公民有關的隱喻有兩點原因。首先，公民是社會的最小組成單位，他們的生存狀態能反映社會的性質。其次，與世界國公民相關的隱喻出現最頻繁，可見赫胥黎有意通過描寫世界國公民的生存狀態表達主題。

A. INDIVIDUALS ARE PRODUCTS：

（1）From the same ovary and with gametes of the same male to manufacture as many batches of identical twins as possible.

（2）We can make a new one（a new person） with the greatest ease—as many as we like.

（3）From eighteen hundred bottles， eighteen hundred carefully labelled infants were simultaneously sucking down their pint of pasteurized external secretion.

B. SOCIETY AS A PERSON：

（1）Because， after all， its the sort of accident that might have happened to anyone; and， of course， the social body persists although the component cells may change.

C. EMOTION IS AN INFECTIOUS DISEASE：

（1）Remember one cubic centimetre cures ten gloomy sentiments.

（2）Mr. Fosters enthusiasm was infectious.

D. AN IDEA IS AN ENTITY：

（1）He laughed， “Yes， ‘Everybodys happy nowadays. We begin giving the children that at five.”

A（1）中的“manufacture”一詞將人貶為工業品，且由A（2）可見，“人”的造價低廉，易復制。經此方式生產出來的人幾乎一模一樣，因此盛放胚胎的瓶子上必須貼上標簽以便區分他們（如A（3）所示）。批量生產出的公民具有極高的可替代性，個人價值幾乎為零，SOCIETY AS A PERSON能夠體現該點。B（1）出自孵化與設置中心主任之口，他誤以為曾經的性伴侶琳達已意外死亡，才說了這番話平復自己的失落。他將個人比作有機體中的細胞，以此提醒自己：個人之死不值得哀悼，因為個人是為社會存在的，社會安然無恙，個人的死亡就毫無意義。個體與社會間確實是部分與整體的關系，但例句全面否定人的價值，說明世界國一切以社會為本，而非以人為本，對人的蔑視，可見一斑。

豐富的情緒和獨立的思想為人所特有，是人性的體現。探究有關情緒和思想的概念隱喻有助于讀者窺見世界國公民的人性喪失。C（1）強調了負面情緒的病態性。疾病是對身體常態的背離。世界國將幸福歡樂作為常態，自然認為消極情緒是病態的。C（2）強調了情緒的感染力之強。大部分人生來就有共情能力，情緒一傳十十傳百，在社會上激起層層漣漪，威脅社會穩定。EMOTION IS AN INFECTIOUS DISEASE引導人們對情緒持負面態度，抑制過激或者負面情緒的產生。這一做法否定了人之為人的特性。“Everybodys happy nowadays.”是一則睡眠教育。世界國趁兒童們處于無意識的睡眠狀態時向他們播放道德教條，這就是所謂的睡眠教育。這種教育形式折射出世界國對思想的錯誤認識，即思想是外化于人的，并非出于人的主動創造，人主體性的喪失可見一斑。

這四個概念隱喻反映了世界國的兩個特性——極權主義和去人性化。極權主義體現在世界國總管和世界國公民之間的生產——被生產關系上，前者對后者進行絕對控制，單個個體完全喪失對自己的控制權，淪為細胞和組織的堆積。總管對人身心的全權掌控導致人性的喪失——統一的生產標準抹去了個體的獨特性，增強了他們的可替代性;狡猾的睡眠教育扼殺了人的情感，剝奪了人的思考能力。有關“人”的概念隱喻集中體現了世界國對人性的抹殺。下節將剖析世界國抹殺人性的手段。

3.和世界國統治有關的概念隱喻

世界國總管曾公開向約翰表明幸福和穩定是世界國的信仰（阿道司·赫胥黎，2015）。維持國家穩定是世界國的統治目的，也是抹殺人性的緣由。世界國通過睡眠教育（sleep education）和嗦麻（soma）控制其公民，分析與這兩大法寶有關的概念隱喻能夠幫助讀者了解世界國是如何操控公民的心靈與大腦滿足它對穩定的病態迷戀的。

世界國公民自出生起便接受睡眠教育，其中概念隱喻比比皆是，以下是睡眠教育中較典型且對世界國公民影響較深的概念隱喻。

A. FERTILITY IS A BACTERIUM：

（1）“Malthusian Drill，” explained the Head Mistress. “Most of our girls are freemartins， of course. Im a freemartin myself.” She smiled at Bernard. “But we have about eight hundred unsterilized ones who need constant drilling.”

B. OLD AGE IS AN ENEMY：

（1）It only remained to conquer old age.

C. PROMISCUITY IS A VIRTUE：

（1）“Only four months！ I like that. And whats more，” Fanny went on， pointing an accusing finger， “theres been nobody else except Henry Foster all that time. Has there？”

（2）“And after all，” Fannys tone was coaxing， “its not as though there were anything painful or disagreeable about having one or two men besides Henry. And seeing that you ought to be a little more promiscuous...”

D. SOMA IS A MEDICINE：

（1）One cubic centimetre cures ten gloomy sentiments.

E. SOMA IS A TICKET FOR A HOLIDAY：

（1） As soon as they got back to the rest-house， she swallowed six half-gramme tablets of soma， lay down on her bed， and within ten minutes had embarked for lunar eternity.

生育和死亡是人類生命循環的重要環節，但世界國執意挑釁自然法則。生育關乎人類延續，古往今來它都有著神圣的地位，但在A（1）中，女校長將生育與骯臟的細菌聯系在一切，厭惡態度可見一斑。這種厭惡很好理解——世界國能夠批量生產人類，且保證每個出生的個體都臣服于社會的意志，相較之下，自然的繁衍方式低效危險得多，且親子之間往往有著牢不可破的情感紐帶，這種強有力的情感蘊藏顛覆一切的力量，給社會帶來無窮后患。B（1）中，人類將衰老視為敵人，因為喪失勞動能力的老年人會浪費資源，成為社會的負擔，而且老年人更易招來疾病和痛苦這兩個社會穩定的大敵，為了整個社會的穩定運作，衰老是必須攻克的難關。

從生到死，世界國公民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為了避免他們精神崩潰，被壓抑的人性必須有一個出口，這個出口就是性。世界國崇尚娛樂，鼓勵濫交。C（1）， C（2）是列寧娜和范妮之間的對話，當聽說列寧娜已經四個月沒換過性伴侶時，范妮很驚訝，她指責并提醒列寧娜多幾個性伴侶才是道德的。可見范妮已將睡眠教育徹底內化，淪為了世界國的奴隸。鼓勵濫交不僅為壓抑的人性找到了發泄口，還避免了深厚感情的產生，可謂一石二鳥。

睡眠教育雖然能夠有效操控公民的思想和行為，但人的本性頑強，睡眠教育難免有疏漏之時，所以世界國便研發了嗦麻作為補救。嗦麻是世界國研發的強效致幻劑，帶人進入極樂世界的同時不會產生即時可感的副作用，更重要的是它不會影響工作效率，所以世界國大量發放嗦麻。D（1）中嗦麻被視為藥物，這和之前提到EMOTION IS AN INFECTIOUS DISEASE具有一致性，SOMA IS A MEDICINE這一隱喻凸顯了嗦麻的功效，卻避而不談它的毒性。同樣，SOMA IS A TICKET FOR A HOLIDAY巧妙地將逃避現實粉飾為修養身心。嗦麻實際是毒藥，它麻痹人的感官，吞噬人的健康，強化人的遲鈍不作為，但睡眠教育將其包裝成良藥，欺騙世人，只為維持社會穩定。

嗦麻彌補睡眠教育的疏漏，睡眠教育又神化嗦麻的作用，兩者相輔相成，有效遏制人性，維護穩定。

4.和“約翰”有關的概念隱喻

約翰雖然出生在野蠻人保留地，但身上流著文明人的血液。他的母親琳達在野蠻人保留地生下他后，羞于母親身份，帶著約翰留在了保留地。約翰和躲過現代文明熏染的野蠻人一同生活成長，形成了一套獨特的價值體系。約翰和文明人對美麗、文學、肉欲和嗦麻持有截然相反的態度。因此，對比分析約翰和世界國公民使用的概念隱喻能夠凸顯世界國扭曲的價值觀，明晰赫胥黎意欲強調的主題。以下是和約翰有關的概念隱喻：

A. BEAUTY IS A HOLY ITEM：

（1）Did he dare？ Dare to profane with his unworthiest hand that...No， he didnt.

（2）“Not glad？ Oh， if you only knew，” he whispered and venturing to raise his eyes to her face， “Admired Lenina，” he went on， “indeed the top of admiration， worth thats dearest in the world.”

B. LITERATURE IS A COMMANDER：

（1）The magic was on his side， the magic explained and give orders.

C. CARNALITY IS A SHAME：

（1）Then suddenly he found himself reflecting that he had only to take hold of the zipper at her neck and give one long， strong pull...Detestable thought！ He was shamed of himself.

D. SOMA IS POISON：

（1）“Free， free！” the Savage shouted， and with one hand continued to throw the soma into the area while， with the other， he punched the indistinguishable faces of his assailants. “Free！” and suddenly there was Helmholtz at his side——“Good to Helmholtz！”——also punching——“Men at last！”——and in the interval also throwing the poison out.

約翰為“美”著迷。A（1）和A（2）描寫的是約翰和列寧娜獨處一室時的片段。他渴望撫摸心愛的列寧娜，但最終克制住了自己。他害怕自己的雙手玷污列寧娜的美，他甚至不敢直視列寧娜，在攝人心魄的美麗面前，人總顯得渺小卑微。約翰對列寧娜的愛慕本質上是對“美”的追求，因為他發現自己愛上列寧娜時不過才與她有過幾面之緣。“美”被約翰尊為信仰。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約翰對列寧娜的迷戀和憧憬是人性的自然流露。

約翰沉醉文學。B（1）中的“magic”指約翰讀過的文學作品。當看見波普和自己的母親躺在一張床上時，他憤怒至極，讀過的詩句閃過腦海，這些文字仿佛向他發號了施令，他拿起刀，捅向了波普。由此例可見，文學作品對約翰的言行影響甚遠。文學提煉人性，升華人性，約翰對文學作品的滿腔熱情正是他對世界國去人性化的抗議。

約翰看重尊嚴。看著睡夢中的列寧娜，約翰內心燃起欲望之火，但最后他的理性占了上風。這或許是因為相較肉身的快感而言，他更看重心靈的滿足，但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將列寧娜視為泄欲的工具，而是尊重列寧娜的個人價值。約翰追求精神滿足，尊重個人價值，這猛烈沖撞了世界國的價值觀，這一沖撞放大了世界國的丑陋，凸顯了赫胥黎對道德與人性的呼喚。

約翰痛恨嗦麻。D（1）描繪的是約翰搶奪嗦麻意欲解放文明人的場景。琳達死于嗦麻攝入過量，讓他看清了嗦麻的本質，看清了它對人精神和肉體的摧殘。因此，于他而言嗦麻賽砒霜。

與約翰相關的概念隱喻揭示了約翰和世界國的價值體系間不可調和的矛盾。約翰追求美麗，世界國信奉穩定;約翰鄙視科技，世界國以科技為傲;約翰痛恨嗦麻，世界國神化嗦麻。種種對立突出了小說主題：對人性的呼喚，對科技的擔憂，對極權的否定。

5.結語

本文旨在探索世界國的社會特性及小說主題。通過收集分析與“世界國公民”“世界國統治”和“約翰”相關的概念隱喻，發現極權和去人性化是世界國的顯著特性。極權和去人性化的根源在于世界國對穩定的病態追求，世界國通過睡眠教育和嗦麻實現極權和去人性化。本文還證明了概念隱喻有助于主題表達，即有助于赫胥黎表達他對人受制于科技的擔憂，對人蔑視自然規律的嘲諷及對人性回歸的呼喚。

參考文獻：

[1]George Lakoff，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2]Vyvyan Evans， Melanie Green.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 Introduction[M].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6.

[3]阿道司·赫胥黎.美麗新世界[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