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后

趙曉舟

蕭瑟秋風拍打著窗戶，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撩開窗簾發(fā)現(xiàn)，室外昏黃的燈光下細雨蒙蒙。天色還尚早，人已無睡意，我便決定去上班。

沿途氤氳繚繞，落葉飄零，偶有雄雞引吭高歌、蟋蟀淺酌低吟，給寂靜的黎明平添了些許詩韻，使人仿佛置身于空山之中。突然聽見一聲云雀歌唱，又像望見茫茫碧海，忽然看到一片白帆遠航。秋日的早晨，聆聽這大自然的美妙之音，觀賞著平時不曾留意的景致，心中萌發(fā)出一種別樣的悠然和愜意。

車在行進，不知不覺間風停雨駐，東方天際漸漸泛出繽紛彩霞，瞬間給沉睡的萬物披上了一層華麗彩衣，空氣呈現(xiàn)出一絲從未有的清新與寧靜，與天穹一起悄悄地迎接著大地蘇醒。晨光，就這樣一點一滴，依著云彩，悠然自得的映入了人們的眼眸。

約莫一小時左右，車抵終點，下車后我漫不經(jīng)心的沿著古唐城遺址由南向北而行，前方是西安牡丹苑，對面就是單位辦公樓。和往常一樣，進門后先打卡簽到，接著去吃早餐，然后進入工作狀態(tài)。也許因為今天是自己在銀行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天，所以，心情有點異樣。為此，我不時暗自壓抑情緒，掩飾內(nèi)心的騷動，提醒自己隨遇而安、泰然處之。情緒平靜之后，我先為自己沏了一杯茶，接著把早已準備好的移交資料進行了再盤點，對辦公桌又進行了再清理，直到桌面干凈整潔才打開電腦，我要為《陜西中行人》電子內(nèi)刊撰寫最后一篇卷首語，編輯最后一期收官之作，這是我對職業(yè)生涯的最后告別。

對于這份電子期刊，我有著特別的感情。是我嘔心瀝血、精雕細琢，把一份由黨委宣傳部主辦的簡報提升至由黨委主辦的綜合類電子期刊，并為之出刊了1200多期，付出了15年的歲月。榮獲了中國品牌文化管理委員會頒發(fā)的“十佳杰出企業(yè)內(nèi)刊”榮譽，這在全國金融系統(tǒng)是獨一無二的。除此，還先后為本單位贏得了“全國企業(yè)文化典范單位”等多項榮譽和優(yōu)秀成果獎。這些都曾經(jīng)讓我自豪、驕傲、引以為榮。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之所以往事重提，無非想表白自己無愧于這個崗位。

退休這天，時間過得很快，我編發(fā)完最后一期《陜西中行人》，時間已近正午。為了不影響下午與相關方面告別，我鄭重請來本部領導及同事，仔細進行了工作交接，從大家臉上的表情判斷，對我善始善終站好最好一班崗比較滿意，而我內(nèi)心卻有著說不出的傷感。

從業(yè)42年，在銀行工作有31載，持續(xù)從事宣傳工作滿15個春秋，占去我全部職業(yè)生涯三分之一還多。我曾無數(shù)次捫心自問，是自己無能，還是蒼天無眼？除了舞文弄墨，再無用武之地了嗎？我回答不了自己，唯一欣慰的是，在此期間，自己勤慎至誠、好學篤行，先后被有關方面授予不少頭銜，什么專家、學者、教授、顧問、領軍人物、杰出人物等等一大堆，而且利用工作之余，還出版了綜合文集《銀海拾趣》（三卷）和散文集《撞鐘自聞》，并榮獲二十余項獎勵。往事如煙，歲月有痕，是非功過自有歷史評說。

人言夕陽無限好，可嘆只是近黃昏。而我并不甘心于職業(yè)生涯的日暮途窮，發(fā)誓要另辟蹊徑。退休的消息傳出后，有些單位頻頻拋來橄欖枝，甚至提出要直接簽約，還有兩家單位干脆把車開到我單位樓下，表示要為我接風。這讓我受驚若寵，但也打亂了我當天下午的既定節(jié)奏。原打算要向朋友們告別，吃過午飯后已經(jīng)沒有了這個念頭。于是，我趁著同事們午休未醒，臨走前靜靜地凝視了一會自己的工位，它安然如常，默默無語，唯有那盆綠蘿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抖動，似乎在說“老朋友，再見！”觸景生情，我瞬間淚盈于睫，悵然若失，默默提醒自己該走了，便獨自來到圖書室環(huán)繞一周，然后駐足在存放自己散文集的書柜前。此時此刻，丹鉛不語，已寫盡人生百味;書室有情，卻難言世間滄桑。隨著人走茶涼，我知此套書籍性命休矣。

離開圖書室，我惆悵地走出辦公大樓，當我再次回眸時才發(fā)現(xiàn)，這座樓雄偉壯觀，門前旌旗獵獵，竹柳吐翠，一切如常，讓人有點久違之感。這使我想起明代楊慎所作《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中的一句詞：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相對于浩瀚的宇宙，地球很渺小;相對于多彩的世界，人類很渺小;相對于集體，個人很渺小。歷史的經(jīng)驗證明，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對于任何人而言，無論你歷經(jīng)多少次變遷，營盤依舊在那兒！無論你經(jīng)歷多少次磨難，營盤依然在這兒。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世上沒有離不開你的職業(yè)。只要你心中沒有容不下的風景，流淌在指尖的記憶，無論是喜是悲，都能化作一股開創(chuàng)新天地的動力。擔當生前事，何懼身后評。想到此，我坦然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這條路沿著牡丹苑，穿過西安“唐長安城墻遺址公園”一直向南，經(jīng)過延平門和崇化、豐邑、待賢、永和、常安、和平、永陽等唐長安城的七個里坊。沿途樹木茂密、花草繁多，園林綠化與周邊建筑物交相輝映，令人賞心悅目、樂以忘憂。

正行于途中，一輛寶馬飛馳而至，攔住了我的去路。車門開處，但見一位氣度不凡的帥哥親切地叫我“趙老師您好，請上車”。

我詫異地問“你是，有事嗎？”對方回答：“您貴人多忘事，咱們見過面。董事長派我來接您，到了曲江會所細聊”。我稍加沉思，隨車而去。

秋天的夕陽照在曲江池水面，微風吹拂下，泛起粼粼波光，湖邊綠植成蔭，亭臺樓閣倒映水中，婆娑起舞。時有野鴨戲水，濺起朵朵浪花，令游人如癡如醉。我樂在其中，遙望著白居易和元稹騎馬的雕像，想象著二位詩人在曲江池畔信馬由韁悠悠行的情景，耳畔仿佛回蕩起白居易的詩句：“長安千萬人，出門各有營。唯我與夫子，信馬悠悠行。行到曲江頭，反照草樹明。”

當天晚上，我們相談甚歡。當一輪明月高懸于城市上空時，我已經(jīng)發(fā)出了再次出征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