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到大學“理轉文”學生的特征及原因探究——基于外語類專業學生的個案研究

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姚佳伶

一、引言

從1952年至今，中國高考科目一直采取文理分科的命題方式。除了語文、數學及英語外，文科班學生側重學習政治、歷史、地理等人文和社會科學方面的知識，而理科班學生主要學習物理、化學、生物等自然科學方面的知識。[1]高中階段的文理分科與大學專業選擇具有緊密聯系，為專業教育銜接奠定基礎的同時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學生的大學專業選擇。相當一部分人文社科類專業同時接收理科生和文科生，而絕大部分理工科專業只接收理科生。在此背景下，高中理科生的大學專業選擇也出現了明顯的分流現象。“中國教育追蹤調查”( CEPS) 中的“首都大學生成長追蹤調查”以2009年為基年，以北京市所有公立大學的在校本科生為總體，選取了15所高校的255個專業進行跟蹤調查。[2]數據顯示，學生中98.73%的高中文科生在大學選擇人文社科類專業，而在大學繼續選擇理工類專業的高中理科生僅有71.99%（見表1）。

表1 中學到大學文理科專業轉換情況統計表

對于高中到大學專業轉換的問題，西方學者提出了基于個體理性的專業選擇動態模型[3]，得出學生在專業選擇上應當遵循從難到易原則，即在最開始選擇轉換成本較高的理工科專業，之后可以考慮轉向相對容易的人文社會科學專業。而國內文獻則大多探討影響學生高中或大學專業選擇的因素，較少關注高中到大學專業轉換的問題。車磊指出，在諸多影響高中生文理科選擇的因素中，大眾傳播媒介起著最主要的作用[4]；杜亮等人則針對少數民族學生，研究了個人特征、社會結構以及相鄰人群對其文理分科的影響[5]。在大學專業選擇上，馬莉萍等人探究了大學生專業選擇的性別差異，指出在性別刻板印象和傳統觀念的影響下，男生更傾向于選擇理工科專業，女生更傾向于選擇人文社科專業[6]；胡寶華等人以塔里木大學為例，分別探究了家庭特征[7]和個人特征[8]對專業行為選擇的影響，指出父親的年齡、政治面貌和性別等因素對學生專業選擇有較大影響。這些研究都表明影響兩次選擇的因素多種多樣，在眾多影響因素中探究其共同特征具有重大意義。

表2 訪談對象具體信息

劉佳辰、何章立等人運用“首都大學生成長追蹤調查”數據，討論了基于中國數據的文理科專業轉換情況。研究結果顯示，女生、家庭收入高、高考分數較低的理科生更傾向于在大學階段轉換到文科專業[9]，但只分析了“高考分數較低”的學生在大學期間繼續學習理科專業所帶來的學業負擔、心理壓力和機會成本更大，因此選擇放棄理科，轉換到文科專業進行學習，并未解釋女生、家庭收入高等其他特征出現的原因。

基于此，本研究以大學選擇人文社科類專業（以外語專業為例）的高中理科生為研究對象，通過個人訪談的方式進行個案研究，發掘從高中到大學“理轉文”學生的特征和共性，并結合文獻及訪談記錄提出合理的猜想和分析。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執行研究的方法，選擇了就讀于某211大學外語系2018級的8名同學作為研究對象，其中女生和男生各占4人，分別用編號“A”和“B”表示。研究對象的選取主要有三點考慮因素：一是相較于政治歷史等在學校里專屬于文科生深入學習的專業，外語不屬于“分科”范疇之內，無論文理科生都需要深入學習，外語類專業的理科生比例可能更高。二是研究對象目前大都為大三年級，對于自己的專業有較深入的了解且已無轉專業的可能。三是因此次訪談涉及家庭、童年經歷等較為隱私的信息，需要與訪談對象建立良好的友誼，因此，選擇與筆者同年級、同專業或相近專業的學生有利于訪談的順利進行。在訪談形式上，本研究采用了個人訪談的方式，共開展了6次線下訪談和2次線上訪談，訪談時間20分鐘至一小時不等。

三、研究結果

通過訪談，筆者發現高中到大學“理轉文”的學生呈現出許多共同特征，如，都認為政治是文科中最不能接受的學科，都來自理科實驗班，學習成績在班級中游浮動，小時候都不太愛看書，缺乏家庭教育，大部分都有過轉專業的想法等（見表3）。

表3 部分調查結果

本文著重從文理分科時教師的缺席、高中和大學對文科印象的轉變和相類似的童年經歷三個特征進行闡述和分析。

（一）文理分科時教師的缺席

當被問到“文理分科時老師有沒有在班上進行答疑或引導”時，3/4的受訪者都表示“沒有”，剩下兩位則表示“沒什么印象”。

可見，在文理分科時教師處于缺席的狀態，并不會主動、清晰地向學生闡述選擇文科和理科的優缺點，幫助學生了解文理科的特點和能力要求。影響學生選擇文理科的因素主要來自家長的意見和班級氛圍、學校環境、同學的選擇等隱性因素。此外，從受訪者的回答中也可以看到部分老師對文理分科的錯誤理解，認為“成績好就應該學理科，文科是理科成績差的人的選擇”。

離開時候，收銀臺前，靜秋為蕭健介紹了楚墨。“我的大學同學，楚墨。”她這樣對蕭健說。蕭健伸出手，笑著眼，楚墨卻感覺后脊生風。

還有一些老師則默認了學生都會選擇理科，因而一直站在“學生都是理科生”的角度加以引導，有意無意中透露出“學理科才有出路”的價值觀念，忽略了對學生興趣的尊重和引導。

教師作為學生成長過程中的重要精神支柱和方向指引者，在學生面臨文理分科時的態度主要有三種：一是不會主動關心學生的選擇，但當學生有疑惑時可以為其解答；二是用成績作為衡量標準，認為成績好就該學理科，甚至全然不顧學生的個人意愿；三是默認學生為理科生，忽略了學生的興趣和可能性的保護和支持。而部分“理轉文”的學生或許受到了來自教師的影響，在分科之前就已受到“老師默認全班都是理科生”的隱性驅動，忽略了文科的學習和自己真正的興趣，成為教師主觀情緒和想法的承受者。

（二）對文科刻板印象的轉變

2014年北京大學教育學院面向全國97所高校開展問卷調查，調查高中男女生對于理科學習的興趣，發現58.5%的男生和40.2%的女生對數理化的興趣非常強烈或比較強烈，分別占最終選擇理科的男生和女生總人數的73.6%和74%[10]，說明在文理科選擇上，興趣是主要的影響因素。當被問道“高中為什么選擇理科時”，大部分受訪者都表示自己的興趣是決定其最終選擇的主要因素。

除了表示對理科的興趣之外，受訪者“不選文科”的理由也明顯透露著學科刻板印象的影子，將文科與“背書”畫上等號，存在嚴重的認知偏差。而通過進一步的訪談，筆者發現這與文理分科之前的教育環境密切相關。

首先，在中考中所占比重較小的學科多為文科科目（政治、歷史、地理），而理科科目中只有生物占比較小。其次，以“識記”為主的考試為文科打上“死記硬背”的烙印，“只要記住就能拿分”成為中學時代大部分學生對文科的印象。

在前兩種因素的作用下，學生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重理輕文”的觀念，對于文科的誤解和認知偏差在小學和初中就已根深蒂固。到了高中時，面臨文理分科的抉擇，在“班上大部分同學都選擇了理科”“成績好的人一般都是讀理科的”“老師默認大家都要學理科”“學理科選擇面更廣”等來自外部的影響和自身對于理科的興趣的驅動下，大部分受訪者都表示自己在選擇理科時“并沒有太多猶豫”。

但經過高中三年的理科學習之后，當初選擇理科時的毫不猶豫卻變成了大學專業選擇時的迷茫和不確定。首先，從文理分科的“二選一”到大學專業選擇的“多選多”，擴大了選擇范圍。其次，高中和大學教育的脫軌導致學生對專業缺乏了解，增加了選擇的難度。這種迷茫和不確定不僅體現在不知道具體選擇某個專業上，更體現在面對人文社科類和理工類專業的糾結，并且帶有明顯的性別刻板印象，在本次訪談中具體體現為“女孩子學文科會輕松一點”。

這種對文科普遍印象的轉變，又極大地影響了高中理科女生大學專業的選擇，因為“文科更輕松易學”的學科刻板印象與“女孩子還是輕松一些好”的性別刻板印象發生了重疊，共同影響了這部分對理科學習不堅定的女生，導致了“理轉文”的學生中，女生占據大部分（選擇人文社科專業的理科學生中女生占68.1%[11]）。

（三）童年經歷

在此次訪談中，筆者發現1/2的受訪者小時候有留守兒童的經歷，而3/4的受訪者有從農村向城市遷移的經歷。胡建國、鄢雨基于2018年“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在校生數據的研究發現，在高職院校、一般高校、985高校和非985的211高校這4個類別的被調查對象中，有過留守經歷的大學生僅有兩成。[12]研究還表明，農村留守大學生考入985和211高校的優勢最小，意味著在211高校中，有過留守經歷的大學生比例應該低于20%。而在本次訪談中，卻有50%的受訪者表示自己曾有過留守經歷，即使排除掉因非主觀因素而導致“理轉文”的B3號同學，該比例也遠高于20%。

童年時期的留守經歷與學生“理轉文”有什么聯系呢？對此，筆者提出以下猜想。首先，農村留守兒童的經歷意味著爺爺奶奶承擔了啟蒙期的養育重擔，但“農民”“老人”的身份又注定了他們教育方法的缺乏。當被問到小時候有沒有什么家庭教育時，受訪者的普遍回答是“沒有”。爺爺奶奶們雖然知道好好學習的重要性，卻不知道應該怎么學、怎么教，無法引導孩子形成良好的學習習慣，有過留守兒童經歷的受訪者大都表示自己小時候不太愛看書。

由于童年時期沒有看書的愛好和習慣，他們對于文科的了解和認知完全依賴于老師授課，而小學和中學階段文科教育的不足和缺失又給他們留下了“文科就是死記硬背”的錯誤印象，幾乎切斷了他們選擇文科的可能性。

其次，小時候在農村生活的經歷給了這些受訪者接觸自然的機會，或許有利于培養對自然科學的興趣。筆者還了解到，他們的童年生活中都更傾向于外出找小伙伴一起玩，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宅在家。結合留守兒童的經歷，可以猜測這部分受訪者可能對群體有較強的依賴性，在高中大部分人選擇留在理科班的情況下，有可能受到個人情緒的影響，不愿意離開熟悉的集體環境和熟悉的朋友，從而選擇理科。

家庭教育的缺乏、沒有看書的習慣、對自然科學興趣的萌芽、對群體的依賴性使得他們在高中時期更傾向于選擇理科。而長輩的高期待、父母外出務工的艱辛、老一輩人“知識改變命運”的教誨也使得他們大都勤奮努力，能夠進入更高的平臺，獲得更加優質的教育資源。有研究發現，父母外出務工顯著提高了父母對子女的教育期望且能夠提高子女學習成績。[13]但從農村到了城市上學之后，雖然受訪者大都就讀于重點高中的理科實驗班，但成績并不是特別突出，在中游上下浮動，這可能與童年教育資源的缺乏以及出身于農村自信心缺乏有一定的關系。不太突出的理科成績又成了大學不敢繼續學習理科類專業的原因，并在“相比于理科，文科更加輕松易學”的刻板印象下轉換方向，選擇人文社科類專業。

四、結論與展望

本文通過訪談的方式進行了個案研究，討論了高中到大學“理轉文”學生的特征和共性，并對背后的原因提出了猜想和推理，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教師雖不是學生文理分科的主要參考意見來源，但其對文理分科的態度作為一種隱性課程，早在分科之前就已經默默地影響和改變著學生的選擇。

第二，從高中到大學，學生對文科的刻板印象發生了轉變，從負面的“文科就是死記硬背”到正面的“學文科更輕松”，吸引著理科成績不太理想的學生，尤其是同時受到性別刻板印象影響的理科女生，更易選擇文科類專業。

第三，高中到大學“理轉文”的學生中，曾有過“農村留守兒童”經歷的比例可能更高，且這段經歷對他們“理轉文”的選擇有著深遠的影響。

無論是文理分科還是大學專業的選擇，事實上都面臨著相同的困境，即對“選項”缺乏真正全面而深入的了解，試圖在單一片面的認知體系中作出公正的抉擇。而高中到大學“理轉文”學生身上更是透露出重理輕文、性別刻板印象、農村與城市教育資源差距等種種不公平現象。由此可見。今后，關于教育的改革仍然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