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斌 朱鶴
美國最新發布季節調整后的CPI與核心CPI環比增速都創下近十多年來的高點,超出了市場預期,也加劇了市場對通脹的擔心。然而超預期的通脹上行并沒有讓美聯儲改變寬松立場,可謂非常階段的非常策略。
對美國核心CPI漲價因素展開分解,可以看出通脹上行主要來自兩大部分。一是與芯片供應短缺有關的商品和服務,比如新車和二手車,汽車和卡車租賃服務、計算機、電視等。二是對疫情比較敏感的商品和服務,比如住宿、交通、娛樂等服務業,社交距離限制弱化以后這些商品和服務有了大幅度的價格抬升。
在美國的貨幣財政雙寬松政策環境下,企業和居民的錢包得到保障。在社交距離管制放松以后,錢包里的錢就帶來實實在在的購物行為,而購物遇到關鍵中間品部門的供給短缺以后,就促成了一系列的商品價格大幅上漲。在此過程中,CPI中比較核心的房租、醫藥價格漲幅有限。
面對這種局面,貨幣當局應該繼續保持寬松嗎?
支持繼續寬松政策的聲音會說,漲價背后都是暫時性因素,財政發錢是暫時的,芯片供給短缺是暫時的,疫情相關的消費回升拉長時間看也會逐漸回歸常態,貨幣政策沒必要對這些暫時性的變化做反應,總需求還沒有到過熱的狀態。有的市場人士還會說,美國疫情會因為疫苗的普及得到控制,但是以印度為代表的一些新興市場經濟體的疫情狀況沒有好轉,在全球疫情能夠得到有效控制之前,美國宏觀政策的首要目標始終是應對疫情帶來的不確定性,這其中離不開寬松貨幣政策的支持。此外還有一些近期流行的高壓經濟學聲音:疫情雖然會得到控制,但是疫情給很多經濟部門留下的傷痕未必會自行消失,需要矯枉過正的政策才能消除傷痕。對于那些受疫情影響嚴重的行業,價格多漲一些未必是壞事,對于這些行業恢復能起到更大的助力,可以消除疫情帶來的傷痕。
當然市場人士也有反對的聲音。無論供給短缺也好,需求過度也好,通脹總歸是上去了。這其中的風險在于通脹上去以后,勞動者會要求更高的工資,如果工資也上去了,又會形成下一步的通脹壓力,這樣就形成了惡行循環。通脹太高了,對經濟恢復不是好消息。
美聯儲至少目前還是站在支持寬松貨幣政策的一邊。其并非不擔心通脹,而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一種選擇。如果接下來工資、房租等這些價格也很快上去,美聯儲收緊貨幣政策也可能會提前。
與美國相比,中國國內的討論更多集中于大宗商品價格上漲引發全面通脹的風險。特別是今年3月以來,主要大宗商品價格再次快速上漲。大宗商品價格上漲內部分化比較明顯。與疫情暴發之前的2019年末相比,礦產價格漲幅77%,鋼鐵50%,有色37%,農產品27%,能源類13%。能源價格上漲更具全球性,而本輪價格上漲最兇的并非能源,而是中國消費量冠居全球的礦產、鋼鐵和有色。輸入性通脹并非本輪中國國內大宗商品價格上漲的主要原因。
本輪全球經濟復蘇中有三個明顯的結構性特征。其一,發達國家消費恢復顯著快于生產;其二,中國生產恢復顯著快于需求;其三,中國投資需求恢復顯著快于消費需求。新興經濟體在初期抗疫階段和隨后的疫苗接種階段都不得力,部分上游原材料的供給受到影響。
由此可以給出本輪大宗商品價格上漲的相對完整的線索:疫情之后,中國生產復蘇很快,發達國家需求復蘇很快,全球層面總供給和總需求得以維持平衡,結果是中國出口大幅增長,帶動中國制造業復蘇。房地產和基建投資是拉動中國經濟快速復蘇的另一主要動力,它們對黑色和有色等產品的需求更大。需求恢復的結構性特征讓黑色和有色漲得更多。部分新興經濟體受疫情影響,以鐵礦石、銅礦為主的原材料供給遲遲未能恢復,加速了價格上漲趨勢。在這個過程中,終端消費的復蘇力量并不強勁,消費商品和服務還沒有恢復到常態的增長軌跡上。
2021年4月6日,江蘇太倉港武港碼頭堆場上,從巴西、澳大利亞等國進口的鐵礦石產品。圖/IC
大宗商品價格上漲直接體現為PPI快速上升,接下來會不會傳導至CPI并引發廣泛的通脹呢?過去五年里,PPI和CPI的相關性明顯弱化,成本上升沒有很順暢地傳導到終端價格。在終端消費需求不夠強勁的情況下,PPI上漲給下游企業帶來的成本壓力很難通過提價轉移給消費者,反而更多會被企業利潤吸收,體現為上下游企業的利潤再分配。目前,上游工業企業的利潤占比已經超過2019年初的水平,接近2017年的高點。
終端需求偏弱的環境下,即使部分領域和行業能夠通過提價來應對成本壓力,最終帶來的通脹壓力也非常有限,難以形成整體性的通脹壓力。我們可以看一下家電行業的例子,家電行業競爭激烈,對生產成本敏感,從中間投入成本到最終產品價格的傳導相對通暢。2009年-2011年,PPI從低點到高點上升了15.7%,CPI中的家用器具分項上升了4.1%,傳遞率大概是25%;2015年-2017年,PPI從低點到高點上升了13.8%,CPI中的家用器具分項上升了2.9%,傳遞率大概是20%。
中國經濟已經進入復蘇后半場。
PMI連續數月下行,服務消費在緩慢復蘇,基建和房地產投資乏力。預算內財政支出增速2021年是1.8%,這是近十年來的低點;包括了政府基金支出的廣義財政支出增速2021年是4.9%,也是多年來的低點。
信用擴張的頂點在去年四季度已出現,在強調防風險的環境下,廣義購買力收縮是比較明確的方向。這樣的環境下,宏觀經濟管理當局更要擔心的并非經濟過熱而是經濟再次冷下去,并非近期的PPI上行,而是未來的價格低迷。在廣義財政支出和信貸都在走弱的政策選擇下,在政策工具權衡上需要保持金融市場流動性充裕和較低的利率水平。
(編輯:王延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