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朋文
和田爽夜訪別墅的第二天,鄭鈞就一門心思撲在別墅易主的事情上。
鄭鈞相信田爽,其實更相信人的貪欲。人最欠抽也是最難消弭的心態,即面對“花紅柳綠”的利誘難以把持,甚至不惜出賣身體、出賣靈魂,明知會烤成肉干,仍趨之若鶩,就像撲向燭火的飛蛾。交往數載,細心觀察,鄭鈞斷定田爽與他都屬同類,都是那撲火的飛蛾。
別墅之事,田爽沒有反對,就表明他已然同意參與其中。但田爽畢竟是有著十多年“江湖經驗”的律師,看不到任何實質性進展,他不會輕易出手。所以,接下來就看他鄭鈞的本事了。
這座城市的仲夏,是個多雨的季節。橫貫市區的黎河,水位直線上升,有些河段,河水已經漫上河堤。
鄭鈞冒著雨,獨自來到黎河邊上的一棟寫字樓,樓里有他熟悉的一家評估所。
現如今,不管什么事情都要設置準入門檻,尤其是司法領域,名目十分紊亂繁多,名堂更加五花八門,明明都是合法注冊的律師事務所,卻非得區別待遇,非得根據人多人少、時間長短決定你能干啥、他不能干嘛,經常在一些招標決定代理律師的案件中,那些人多勢眾的律所往往是結隊而至,小律所則經常如單刀赴會。那場面頗有群毆之勢,最終結果可想而知。評估所也不例外,誰都明白涉案評估是塊外焦里嫩的小牛肉,卻很少有人知道,想吃到這塊肉,還必須進入法院內部設定的評估團隊,俗稱“入庫”。初識鄭鈞,這家評估所的所長,開著一輛喇叭不響到處亂響的二手夏利,背著疑似沾著石灰的帆布包,蓬頭垢面衣冠不整,活脫脫一管道修理工。鄭鈞幫他“入庫”,給他吃了很多外焦里嫩的小牛肉,他成了評估界的“一匹黑馬”。
前臺接待小姐并不認識鄭鈞,她也無需知道他有多大權力,她眼里最牛逼的人就是“黑馬”,只有他開給她高額工資。所以,她堅守的規則就是——不管你乃何方神圣,只要來此辦事,必須等候。只有得到被訪之人的明示,才能進入被訪者的辦公室。
鄭鈞被安置在一間小型會客室,守著一杯不冷不熱的大桶水,心不在焉地瀏覽著窗外那霧蒙蒙的黎河,等待“黑馬”的召見。
黎河上,行駛著一艘大型的游船,船頭掀起高高的波浪,船尾托出一條長長的魚肚白的水花。雖說正值雨季,可城市那獨特的風光和涼爽的氣候,還是吸引著眾多紛至沓來的外地游客。所以在這個季節里,那些航行于黎河中的游船,顯得非常高傲,汽笛也拉得十分昂揚。
鄭鈞無暇欣賞那些獨特景致。這座城市他閱讀了二十年,并自詡已經閱到血脈、讀到骨髓。眼下他最想閱讀的,是那個被他“喂”成評估界黑馬的孫子,因為他最關心的,是那棟別墅的評估報告。
按正常程序,委托評估由法院司法鑒定中心實施,評估機構隨機抽取而定。委托程序在外人看來嚴格無比,其實絕非無懈可擊。鄭鈞操控那棟別墅的委托評估,可以說是易如反掌,其成本就是一根香煙。
鑒定中心主任曾是鄭鈞的部下,倆人一直都稱兄道弟,雖說已經不在同一個部門,可還是免不了互相麻煩一下對方。所以,鄭鈞遞給對方的那支軟中華還沒燃盡,委托評估手續就已經辦至“黑馬”的名下。
委托函是由鑒定中心送達的,“黑馬”接的那個提示性電話是鄭鈞打的——就用成本法評一個價格出來,明白嗎?
“那評估費咋算?”
“放心,我保證多加三萬塊給你。”
“謝了,鄭哥。”
委托函送達1個月了,“黑馬”還沒出結果,鄭鈞急得火燒火燎,夜長夢多好似司法的常態,操辦這些事如行于冰窟邊緣,稍不留神就咯兒屁翹辮子。原本他不愿自己出面,然而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合適人選,最后決定還是親自操盤。
其實,評估報告已經放在“黑馬”桌上了。經過三年歷練,在外焦里嫩小牛肉的滋潤下,“黑馬”從傻逼到裝逼,徹底出落成大腕老江湖。如今的“黑馬”,其洞察判斷的功力,已經練到絕非等閑的級別。從鄭鈞親蒞親為的態勢中,“黑馬”掂出了這份報告的重量,他之所以沒通知鄭鈞,就是想再吊吊鄭鈞的胃口,加加碼,這也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評估結果,總價650萬。那份捕捉獵物的評估報告,已經攥在手里,鄭鈞恨不能立刻甩在田爽的眼前。然而,他還不能那樣做,一來不合程序,二來報告還沒蓋章,三嘛還得再周旋“黑馬”的加價要求。
第二天,評估報告正式送到法院。看著那藍色的一疊,鄭鈞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了下來,為此,他個人又掏出兩萬真金白銀,給了那匹欠扁的“黑馬”。
最可相信的是人性,最不可相信的還是人性,因為人性總是兩面的,同時存在著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所以,無論“黑馬”如何拍著胸脯表達仗義,鄭鈞還是不敢相信,而當對方收下那兩萬不入賬的黑錢,鄭鈞反而放心了。這個時候,鄭鈞寧肯相信貪婪,也決不敢寄希望于哥們兒義氣。
對田爽也是如此。
田爽有1500萬巨款,鄭鈞一無所知。鄭鈞的人脈資源決不亞于田爽,不過法院執行局長公然借款800萬,肯定會出問題,所以,鄭鈞從一開始就打消了“吃獨食”的念頭。
鄭鈞知道,田爽與幾個資產過億的私企老板過從甚密,只要他肯出手,此事定能辦成。

“田大律,去喝金駿眉吧?”鄭鈞撥通了田爽的電話。
田爽百分之百相信,鄭鈞絕對能把別墅易主到他的名下。為此,他興奮加臭屁了一段時間。但是夜訪別墅之后,田爽動搖了。鄭鈞向他保證過,別墅主人沒有很深的社會背景,只是一個普通的書畫商人。然而別墅主人非凡的氣質讓他敬畏,女主人那近乎絕望的眼神,田爽甚感酸楚。她那意味深長的威脅,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1500萬是黑錢,別墅是人家合法的祖產。每每糾結于此,田爽總欲抄起電話告訴鄭鈞——老子退出??膳c此同時,那揮之不去的貪婪,也在鼓舞他延續發財夢想。田爽一直權衡,權衡著哪種感覺更為舒服、更加正點。
林爹那個剛剛敗訴的案子,讓田爽的貪欲徹底地釋放出來。
敗訴方是林艷如的親爹、田爽的老丈人,領了判決,林艷如雖然沒說話,卻一直掩飾著抱怨和無奈。林爹絲毫不鳥女兒女婿的感受,庖丁剔肉一樣從頭到腚、從里到外,把個田大律師狠狠數落了一番——干了十多年的律師,還這么沒出息,還住普通樓房,四十歲了連爹都當不上……
這個老東西,損人不帶吐骨頭的,那要是林艷如的后爹,田爽早就噴他一臉唾沫了。
林爹痛快淋漓的數落如針若芒,扎了前胸、捅了后背、刺了神經,田爽幾經百劍穿心般的糾結之后,完成了一次由仙墮落成人的過程?,F在他覺得,參與鄭鈞計劃比退出別墅易主更加舒服、更加愉悅,所以,他非常爽快地答應了鄭鈞的茶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