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楠婷
摘 要:進入新世紀以來,日本依托于區域貿易協定和雙邊貿易協定,在國際經貿規則重構中取得了主導權。日本的這一做法,對于中國參與國際經貿規則重構、、中國對外貿易、中日韓FTA談判及中國參與WTO改革等均帶來了挑戰。為此,中國應當借鑒日本的經驗,完善FTA戰略,依托于國內自貿試驗區和自貿港來對接國際經貿新規,并主動參與WTO改革,以此來提升自身在國際經貿規則重構中的參與度與話語權。
關鍵詞:日本;自貿協定;國際經貿規則;制定權
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日本政府、民間就提出了系列的參與、主導組建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的構想,但進展極為緩慢,將這些構想付諸于行動始于2000年3月開始的日本-新加坡自貿協定談判。日本參與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進程與歐洲發達國家相比落后了整整50年,結果是日本錯過了全球兩次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浪潮。從上世紀50年代到上世紀末期,全球沒有日本參與的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更沒有日本主導組成的區域一體化組織。在世界經濟區域化趨勢日漸明顯的背景下,日本感到了巨大壓力。因此,進入新世紀以來,日本趕上了世界經濟區域化的浪潮,通過主導區域協定、雙邊協定談判,日漸取得了國際貿易新規制定的話語權。作為東亞近鄰,日本在國際經貿規則中取得主導權對中國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其相關經驗做法值得我國借鑒。
一、日本主導國際經貿規則制定權的方式
(一)以區域貿易協定主導國際經貿規則制定權
1.TPP/CPTPP邁出戰略第一步。安倍政府在二次執政后迅速推出“日本再復興戰略”,認為TPP是日本參與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的基石。在2013年10月舉行的內閣會議上,鑒于TPP談判進展緩慢,安倍再次指出,日本應該發揮主導作用推進TPP談判提速。安倍政府頂住了日本農協的壓力,在農產品市場開放方面做出了最大讓步,最終促成了TPP談判的完成。當特朗普執政后宣布退出TPP時,安倍政府面臨著進退兩難的困境。一方面,安倍政府不斷與特朗普政府加強溝通,勸說美國回歸。但在美國回歸無望的情況下,日本再次明確了自由貿易是日本新世紀經濟秩序核心的立場,主動聯合其他國家在TPP基礎上組建CPTPP。另一方面,為了盡快促成CPTPP的達成及生效,安倍政府采取了靈活性的談判政策,對于成員方爭議較大的規則實施凍結策略。從2017年11月開始談判到2018年4月談判結束,CPTPP只用了4個月就達成了協議,體現了日本以區域貿易協定獲取國際經貿規則制定權的決心。雖然與TPP相比,CPTPP在某些規則及標準方面打了折扣,在全球范圍內依然是高標準的自貿協定,實現了日本主導國際經貿規則重構戰略的第一步。
2.主導RCEP談判。在完成TPP/CPTPP之后,日本乘機推進RCEP談判,繼續擴大自由貿易經濟圈。日本在RCEP談判中采取的循序遞進談判策略是值得關注的。在2013年首輪談判中提出了各國普遍能夠接受的貨物、服務貿易及投資基本規則;到2015年第10輪談判中,就涉及到貨物、服務貿易及投資中的核心規則;此后多輪談判中開始涉及電信、政府采購、知識產權、原產地等多個議題。RCEP標準雖然不及CPTPP,但涉及到的談判議題絕大部分均是國際經貿新規中關注的問題,也是日本政府擴大自由貿易經濟圈戰略的現實體現。在第27輪談判中,各方就市場準入、金融合作、電信服務、專業服務、自然人流動等達成了一致。RCEP相關規則及標準雖然不及TPP/CPTPP,但作為一個有著發達經濟體、發展中國家和欠發達國家共同參與的區域貿易協定,依然不失為是一個高標準的貿易協定。
3.主攻中日韓FTA談判。基于中日韓FTA進展緩慢,韓國政府多次要求日本政府進行單獨的日韓FTA談判,但未能得到回應。日本始終認為,推進中日韓FTA談判是構建東亞自貿區的基礎,三國分別進行雙邊談判不如三方共同建立自貿區獲利更大。雖然中國目前在服務業、投資、知識產權等領域做出的承諾與日本在中日韓FTA談判中提出的要價還有一定差距,但推動決心并未改變。日本政府已經多次表示,未來的中日韓FTA應當是一個超越CPTPP的高標準自貿協定,日本試圖主導中日韓FTA規則制定權已經是不可回避的事實。在中日韓談判的8年時間內,經歷了美國政府退出TPP并大力推行貿易保護主義,中日韓三國均是貿易保護主義的受害方。面對全球貿易保護主義的沖擊,三國重新審視了建立中日韓FTA的現實意義,為談判帶來了新的機遇。
(二)通過雙邊貿易協定來主導國際經貿規則制定權
1.追求經濟利益和戰略價值的歐日EPA。歐日EPA談判啟動于2013年,但在2017年之前,歐日EPA并不是雙方談判的最優先事項。對于日本而言,自從開展TPP談判開啟后,安倍政府將全部精力放在TPP談判上,對于推動歐日EPA并不熱衷,甚至公開表示不愿意在TPP降稅規則確定之前與歐盟開展談判。后來在美國退出TPP的情況下,日本主導了CPTPP談判,此時日方也沒有更多的精力來推進歐日EPA談判。然而,在2017年7月,歐日雙方突然加快了EPA談判進程,隨著談判的加速很快突破了雙方在汽車及奶制品降稅模式上的爭議,雙方在分歧最大領域基本達成共識。因雙方均具有提速的意愿,且有共同的戰略訴求,最終文本協議在2018年7月達成,2019年2月就正式生效。歐日EPA的達成,對于中國造成了一定的壓力,有助于提升日本在中日韓FTA談判中的主導權。
2.約束新興國家和主導國際經貿新規導向的日美TAG。日美貿易協定(TAG)于2020年1月1日正式生效。但該協定帶有一定的臨時性色彩,因為按照2018年12月日美雙方領導人會談結果。盡管如此,日美貿易協定制定的最大動機并不是獲取經濟效益,而是掌控國際經貿新規的導向權,以及最大限度遏制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當前,在多邊貿易談判停滯不前的背景下,國際經貿規則正處于重構時期,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在全球經貿治理體系中的話語權日漸擴大。面對這樣的局面,美日希望通過雙方的聯手來繼續主導國際經濟秩序,以高標準的經貿規則來掌控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主導權,最大限度制約中國等新興經濟體。與美國保持步調一致,能夠在動態博弈中最大限度提升日本在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話語權。
3.主導全球數字貿易規則的日美數字貿易協定。日美數字貿易協定作為2020年1月1日生效的日美TAG的附屬品,也于2020年1月1日生效,這是全球第一大專門的數字貿易協議,引發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該協定作為一個高標準的數字貿易協定,確立了數字貿易的非歧視性待遇、跨境數據流動、禁止數據存儲本地化、禁止跨境電商交易征稅、禁止要求公開計算機源代碼及算法(包括限制政府獲得)等11項內容,這些內容充分體現了當前日美兩國在數字貿易規則方面的具體訴求。另外,協定中還確立了數字企業平臺免責條款,這與美國一貫的電子商務規則主張相一致。總體而論,該協定生效對全球數字貿易及規則厘定帶來了深遠影響。
4.體現共同價值觀的日英EPA。作為英國脫歐后首個與大型經濟體達成的貿易協定,對于日英雙方來說均意義重大,戰略價值超過了經濟價值。英國談判代表參與歐日EPA談判達6年時間,對日本的出價或談判底線比較清楚,這為日英EPA快速達成奠定了基礎。該協定在諸多的議題上,與歐日RPA有很多重合的地方,其中,市場準入及農產品市場開放等問題,基本上維持了歐日EPA的自由化水平;在工業制成品貿易方面,雙方完全實現了零關稅;在能源貿易方面,基本上維持了歐日EPA的水平。但在數字貿易領域,日英EPA的部分條款實現了對歐日EPA的超越,如跨境數據自由流動、跨境電商交易免稅等。總體看,日英EPA簽署后,雙方進口關稅已經分別降到了3%和1%,文本規則中的重心已經不在關稅減讓等方面,而在于雙方在經濟領域的全面戰略合作。
二、日本主導國際經貿規則制定對中國產生的影響
(一)削弱了中國參與全球經貿規則制定的參與權
日本與歐、美、英等發達經濟體所構建的自由貿易協定,有很多高標準、高水平的貿易規則。在全球新一輪國際經貿規則重構過程中,日本通過與發達經濟體締結自貿協定,搶占了全球經貿新規制定的制高點,掌控了國際經貿新規的主導權。不僅在參與方式排除了中國,而且在貿易規則上針對中國,對中國而言帶來了較大的挑戰。這些高水平、高標準的經貿規則暫時只能在發達經濟體之間適用,有些規則明顯超出了我國當前的經濟發展水平。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中國沒有參與權,要想加入日本主導的自貿協定,如CPTPP,盲目接受這些規則可能不利于中國產業結構轉型和技術進步,甚至還可能在全球價值鏈體系重構中導致地位下移。看上去極為公平的經貿新規實則暗藏玄機,以區域貿易協定取代多邊貿易體系,限制了新興經濟體的參與及競爭。對于中國而言,如何提出符合適合中國國情及貿易發展水平的國際規則,依然需要與發達經濟體之間開展博弈。
(二)擠壓了中國商品出口市場
長期以來,日、美、歐是中國前三大貿易伙伴。2000-2002年,日本是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美、歐位列第二、三位。從2003年起,這一格局開始發生變化。歐盟超越日本成為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日、美列為第二、三位,這一態勢一直持續到2010年。2011年,東盟超越了日本成為中國第三大貿易伙伴,日本退居第四位,歐、美排名第一、二位。這種格局一直持續到2018年。2019年,美國的地位下降到第三位,歐盟、東盟位列第一、二位,日本居于第四位。2020年,位次再度發生變化,東盟超越歐盟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歐、美位列二、三位,日本還是居于第四位。從數據上看,中國對美、歐的出口額均大于日本與美、歐的出口額,海關部門統計顯示,2020年中國對美、歐出口額分別為3.1萬億元(1美元折合6.5元人民幣)、2.7萬億元;日本對美、歐出口額分別為121128億日元(1美元折合103日元)、96314億日元。從兩國對美、歐出口結構看,中國對美、歐出口的機電產品、運輸設備、化工產品等與日本對美、歐出口的相關產品具有較強的競爭性。歐日EPA簽署后,日本對歐出口額明顯增長,中國對歐出口額也呈現增長態勢,但對歐盟的出口額低于對美、對東盟的出口額。中國對美出口的下降,除了與疫情、貿易摩擦相關之外,與日美貿易協定也有一定關系。
(三)加重了日本在中日韓FTA談判中的籌碼
中日韓三國互為重要的貿易伙伴,是全球三大經濟圈之一,經濟規模及貿易體量均超過了北美自貿區和歐盟。中日韓FTA談判已經進行了8年多時間,雖然有一定的實質性進展,但距離達成文本協議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因中日在推進亞太經濟一體化進程中存在主導權競爭,中國始終不是日本優先締結FTA的對象,日韓近些年更是貿易摩擦不斷,日本并不急于推進中日韓FTA談判。日本與歐盟、美國、英國等發達經濟體簽訂貿易協定后,FTA經濟領土覆蓋率大大提升,且自貿協定質量很高。日本為了獲得中日韓FTA的主導權,會按照其戰略需求,必定會引入知識產權、國有企業、競爭政策、政府采購等高標準條款來迫使中方做出讓步。另外,最近幾年來,美日歐三方還醞釀簽署美日歐FTA,在過去5次三國貿易部長聲明中均指出要推進三方自貿協定談判,致力于解決不公平貿易問題。這些聲明雖然沒有指名中國,但其針對中國的傾向是不言而喻的。當然,美日歐三方超級FTA建設目前還處于設想中,但三方加強經貿合作的連帶影響會很大,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中日韓FTA談判進展。
(四)干擾了中國參與WTO改革的進程
2017年5月,安倍與到訪日本的WTO時任總干事阿澤維多發表共同聲明,聲明中表示WTO要加強與日本這一自由貿易旗手的合作,維持自由貿易秩序,強化多邊貿易體制的作用。2018年11月,阿澤維多再度訪問日本,阿澤維多對日本政府高舉自由貿易大旗表示高度贊賞,并稱日本是WTO改革的“總協調人”,寄希望日本在WTO改革中發揮更大的作用。在WTO改革問題上,因為中美之間的改革建議差距較大,部分主張達到了針鋒相對的程度。中方一直希望應當維護WTO作為多邊貿易體制的核心地位,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完善WTO規則,并推進多邊電子商務談判進程;美國則認為WTO決策機制、規則體系、爭端解決機制(尤其是上訴機構法官遴選規則)、特殊及差別待遇等問題必須徹底改造。中美的分歧根本差別就在于,中方持改良態度,美國持“革命”態度。日本、歐盟的立場處于中美之間,但與美國更為接近。在日本與歐盟、美國簽訂貿易協定后,日歐、日美之間關于國際經貿新規的認知上基本達成了一致,這為其在WTO改革方面的主張進一步趨同提供了條件。一旦趨同性增加,必然會淹沒中國的主張,既影響了中國參與WTO改革的進程,也影響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利益。
三、日本主導國際經貿規則制定權對中國的啟示
(一)完善FTA戰略,提升國際經貿新規的參與權
自從2002年11月“中國-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簽署以來,在過去近20年時間內,中國FTA戰略取得了巨大成就。商務部數據顯示,截至到2020年底,中國已經與26個國家和地區簽訂了19個自貿協定,另外還有11個處于談判階段,10個處于可行性研究階段。自從黨的十七大提出要積極參與區域經濟合作到十八大三中全會提出要構建面向全球的自貿區網絡以來,我國對外自貿區建設成就巨大,但與日本相比差距甚大。我國與全球10大經濟體,尚未締結雙邊FTA,對外自貿區建設質量不及日韓,也不及越南等發展中國家。因此,要最大限度獲得國際經貿新規的參與權,必須要進一步完善FTA戰略。當前FTA戰略的重心是立足周邊,輻射“一帶一路”沿線并開啟與大型經濟體締結FTA的可行性研究及談判進程,力爭與全球10大經濟體在雙邊FTA簽署上取得突破。為此,中國應當以RCEP為平臺,加強與日韓溝通,推進中日韓FTA談判的提速,啟動加入CPTPP可行性研究,將實現亞太地區經濟一體化從愿景轉變為現實,扎牢中國自貿區網絡,逐步對接國際經貿最新規則,實現從原來規則的參與者到主導者。
(二)依托于自貿試驗區和自由貿易港,對接國際經貿新規
面對新一輪國際經貿規則重構帶來的挑戰,中國應該不斷擴大對外開放,以自貿試驗區和自貿港建設作為契機,主動對接最新國際經貿規則,對對接中出現的新問題進行抗壓及風險測試,并加強對最新經貿規則與中國經濟結構適應性的研究。我國自貿試驗區建設成就巨大,為我國將來在國際經貿規則制定體系中贏得主導權提供了經驗支撐。為了更好地擴大開放,還需要進一步做好國際貿易新規對接工作。在對標國際經貿新規中推進制度改革和創新。一方面,要對多邊貿易投資規則進行抗壓及抗風險測試,如《貿易便利化協定》(ATF)、《政府采購協定》(GPA)、《國際服務貿易協定》(TISA)、《信息技術產品協議》(ITA)、《國際投資協定》(IIA)等;另一方面,在自貿試驗區和自貿港內要主動對接CPTPP、RCEP等協定中的競爭政策、國有企業、環保政策、知識產權、電子商務等相關條款,對這些新規則的抗壓和抗風險能力進行測試,為中國適應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積累經驗。另外,在對標過程中,要進一步推進自貿試驗區、自貿港職能部門的放管服改革,以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為核心來創新市場準入、負面清單、貿易投資便利化及監管制度,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對這些制度創新在經濟特區及沿海開放城市進行推廣,進而不斷推進中國國內經濟體制改革力度。
(三)參與WTO改革,維護多邊貿易體制
2018年7月,美歐達成了零關稅協定;2019年2月,歐日EPA生效。這就表明,歐美日三方經濟貿易同盟逐步成形。如果三方達成了正式的FTA或EPA,必然會在美國的主導下撇開多邊貿易體制,向其他國家強力推行其構建的國際經貿規則,歐美日三方就成為了這個新規體系的締造者。一旦歐美日三方建成了超級自貿區,WTO的地位就會大大削弱,不利于發展中國家的利益。雖然WTO在決策機制、爭端解決機制等方面確實存在較大的弊端,但在推進多邊自由貿易、促進各國貿易權利平等、提升發展中國家貿易能力等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應該主動參與WTO改革,堅決維護多邊貿易秩序,防止自由貿易體制及現有的價值鏈分工被美國所打破。對于中國而言,應當發揮自身優勢,聯合金磚國家、東盟等貿易伙伴推進多邊貿易體制改革。針對不同國家的不同情況,就各方WTO改革主張進行溝通;中國還應該主動放寬市場準入,降低關稅,打造開放新姿態。另外,美國作為戰后國際經濟政治秩序的主導者,WTO就是美國主導下的產物,沒有美國參與的WTO改革是不完整的,中國應加強與美國的對話溝通,減少雙方改革分歧,最大限度達成改革共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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