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新津方言中形容詞的AAX式重疊

倪夢雪

摘 ? 要： 新津方言中形容詞的AAX式重疊地域特色鮮明，與相鄰城市的表達不同，是體現新津方言特點的形容詞生動形式。新津話在語音上與典型的西南官話，例如成都話有明顯的不同，在用詞方面也有不小的差異。本文主要分析新津話中形容詞的AAX式重疊，從三個角度分析，先列舉新津本地人常用的形容詞AAX式構成形式，再分別從語法意義與語法功能探究這類詞的特點。

關鍵詞： 形容詞生動形式 ? AAX式重疊 ? 語法意義 ? 語法功能

呂叔湘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八百詞》中，篇末附有《形容詞生動形式表》，其中列出了普通話形容詞的七種生動形式：①AA的，如：紅紅的;②ABB的，如：紅彤彤的;③ABC的，如：燥不答的;④AXYZ的，如：圓咕隆咚的;⑤AABB的，如：慢慢騰騰的;⑥A里AB的，如：糊里糊涂的;⑦BABA的，如：筆直筆直的。

新津區位于成都市南部邊緣，縣城距離成都市區僅38公里，素有“成都南大門”的稱號。新津話和成都話雖然同屬于西南官話，但在一些語音、語法的使用上有所不同，例如本文探究的形容詞的AAX式重疊。普通話單音節性質形容詞A重疊為AA式很常見，但在西南官話中并不常見，李榮（1998）、劉永綏（1997）認為四川成都話和重慶話中沒有普通話用法的AA式形容詞重疊。在《成都方言語法研究》一書中，作者指出成都話形容詞的生動形式有ABB、BA、ABCD、ABAC、二A二A等常見格式，書中并未提到新津話形容詞的AAX式重疊用法。

新津方言中AA重疊式很常見，常見的如：乖乖、慢慢、輕輕、好好、悄悄、白白、美美、亭亭、香香、憨憨、小小，這類AA式重疊后面必須帶有詞綴，分為三種情況，第一類如“悄悄”，其后只能帶詞綴“個”，并且“個”必須兒化，在本文中寫作“個兒”;第二類如“美美”，其后只能帶詞綴“子”;第三類如“乖乖”，其后可接詞綴“個兒”，也可接詞綴“子”。這三種情況之后必須加結構助詞“哩”，結構助詞“哩”指與普通話“的、地”對應的成分。

一、構成形式

（一）AA+“個兒”。

這類組合比較少見，通常“AA個兒”和“AA子”都能混用。

“悄悄個兒”，意同“悄悄”。例：你悄悄個兒哩把錢放在他枕頭底下。/噓，悄悄個兒哩。

“亭亭個兒”，意同“安靜”。例：嫑鬧，亭亭個兒哩坐好。（不要鬧，安靜地坐好。）/你可不可以亭亭個兒哩。（你可不可以安靜下來。）

（二）AA+“子”。

這類組合比較常見，通常表示“有點A”的意思。

“香香子”，意近“香香”，通常用于表示人身上干凈，不能用于表示飯菜的味道好。例：我剛洗了澡，身上香香子哩。*媽媽的飯煮得香香子哩。

“高高子”“矮矮子”，意近“高”“矮”，但通常用于形容有生命的動植物的身高，幾乎不會用于形容無生命體。例：你說的是那個高高子哩娃兒嗎？/我印象中那人長得矮矮子哩。*你說的是高高子哩那棟樓嗎？若要形容無生命體，直接用“高”，將上句改為“你說哩是高哩那棟樓嗎？”即可成立。

“薄薄子”“厚厚子”，意同“薄”“厚”。例：天氣這么熱了，蓋薄薄子哩一層鋪蓋就夠了。/冬天要穿得厚厚子哩才不容易感冒。

“胖胖子”“瘦瘦子”，意近“胖”“瘦”，但“胖胖子”并不帶有貶義，是一個中性詞。例：看她胖胖子哩樣子，多乖（很好看）。（意為有點胖或微胖，含褒義。）/瘦瘦子哩穿衣服多好看，快減肥。/我們語文老師長得胖胖子哩，多溫柔哩。

“長長子”“短短子”，意同“長”“短”。例：那個長長子哩桿桿可以用。/穿那件短短子哩衣服。

（三）AA+“個兒”/“子”。

這類組合中“AA個兒”和“AA子”能混用，但某些詞在與動詞或名詞的組合關系上，帶有傾向性。

“乖乖個兒”/“乖乖子”，即“聽話”的意思，“乖乖個兒”傾向于修飾動詞，例：你乖乖個兒哩做完作業，就帶你出去耍。“乖乖子”傾向于修飾名詞，例：這個小娃兒乖乖子哩。在某些句子里可互換使用，例：你乖乖個兒（乖乖子）哩，嫑哭了。（你聽話點，不要哭了。）

“慢慢個兒”/“慢慢子”，即“細心一點”的意思，兩者使用位置可互換，例：做什么事情都要慢慢個兒（慢慢子）哩來。/你慢慢子（慢慢個兒）哩走，莫絆倒了。

“輕輕個兒”/“輕輕子”，即“動作幅度小”的意思，兩者可互換使用，例：他們都睡著了，你輕輕個兒（輕輕子）哩拿。/你輕輕個兒（輕輕子）哩，書要散了。

“好好個兒”/“好好子”，可表示“做事認真”，例：你好好個兒（好好子）的吃飯。也可表示“事物的狀態好”，例：這衣服好好個兒（好好子）哩，為啥就不穿了。

“多多個兒”/“多多子”;“少少個兒”/“少少子”，意同“多多”“少少”。例：每到逢年過節，我就多多個兒（多多子）哩拿給你。/這個快沒啦，你少少個兒（少少子）哩拿。

“小小個兒”/“小小子”，與“小小”的意思相近，多用于表示年齡小，例：小小個兒（小小子）哩一個人，說話像大人一樣。也可用于表示人的體型小，例：他長得小小個兒（小小子）哩，可能是營養沒跟上。

以上例子與例句均是根據新津本土生活的日常總結出來的，并且在列舉完成之后，已將上述例句念給新津本土人校正，確認與其日常用語相符。這種單音節形容詞AAX式重疊并不只是新津方言獨有的現象，而是廣泛存在于各地方言中，出現頻率比較高的X有“子、勢兒、叫”等，其中“AA子”主要出現于官話和贛、客語中。新津方言中AAX式重疊后面的X是單音節的，大部分地方都是這樣。但也存在雙音節的情況，如：湖北丹江，“AA家家（兒）”，“家家（兒）”放在重疊的單音形容詞后，A的程度有所減弱，表示“有點兒、稍微”的含義。

二、語法意義

普通話中形容詞AA式重疊后程度通常加強，增強了描寫性、生動性，附有“形象、生動”等意味。有的方言可以單用，有的必須加“的”，有的加或不加兩可。觀察付欣晴的碩士論文《漢語方言重疊式比較研究》中對單音節形容詞二疊現象的方言考察，可以發現，各地方言形容詞AAX式重疊，大多表示A的程度不深，表示“有點A”，但也有表示程度加強的地區，如：山西右玉中的“AA兒的”表示程度比較深。下面分析新津方言形容詞AAX式重疊的語法意義。

（一）表示狀態，相當于狀態形容詞。

單音節形容詞一般為性質形容詞，往往表示事物的某種屬性，重疊使其具有描寫性，用于表示行為動作或事物的某種狀態。

（二）表示程度，有時帶有附加意義。

形容詞AAX式重疊不僅能用于描寫行為動作或事物的某種狀態，還能表示其程度。新津方言形容詞AAX式重疊大多表示形容詞A的程度輕，即“有點兒A”，例如：“悄悄個兒”“高高子”“矮矮子”“薄薄子”“厚厚子”“胖胖子”“瘦瘦子”“長長子”“短短子”等;但還有另一種情況是AAX不表示程度的輕重，但其意義相較于A發生轉移引申，例如：“乖乖個兒”/“乖乖子”，即“聽話”的意思;“慢慢個兒”/“慢慢子”，即“細心一點”的意思;“好好個兒”/“好好子”，可表示“做事認真”。

新津方言形容詞AAX式重疊在附加意義上能分為兩小類：沒有附加意義與帶有附加意義。第一類中“個兒”“子”沒有附加意義，AAX的意義與AA相同，例如：“輕輕個兒（輕輕子）”=“輕輕”，“乖乖個兒（乖乖子）”=“乖乖”。第二類中AAX后帶的X為“子”，有時會帶有喜愛的感情色彩（褒義），例如：“胖胖子”“憨憨子”“白白子”。通過觀察，新津方言中，AAX式形容詞的重疊形式不表示厭惡意義。在某些方言區中，形容詞AAX重疊式帶有明顯的厭惡意（貶義），例如陜西平利話中“AA子”，詞綴“子”使重疊式具有失望或不如意的感情色彩。四川泰興話中“AA子”有時帶有不中意及討厭的感情色彩。

三、語法功能

語法功能指實詞在語句里充當句法成分的能力，即詞的職位，還指詞與詞的組合能力。

（一）句法能力

形容詞AAX式重疊的句法能力相比單音節形容詞A更強，單音節形容詞A常做謂語和定語，有時也做補語，但若做定語則需要使用重疊形式。新津話中形容詞AAX式重疊在句中主要做謂語、定語、狀語和補語，并且不能單獨使用，在句中出現時，后面必須加結構助詞“哩”。但充當狀語和定語時會按新津人的說話習慣對“AA個兒”和“AA子”進行某種區分，在實際應用中發現，“AA個兒”傾向于充當狀語，“AA子”傾向于充當定語。這種區分也有少數例外，如“小小個兒”/“小小子”在語句中不能充當狀語。

由上述分析可看出，新津人對AAX這種格式的運用十分靈活，沒有強制性的制約，充當定語和狀語時多為習慣性選擇。

（二）組合能力

形容詞的生動形式相當于狀態形容詞，狀態形容詞不能受程度副詞的修飾，同理，新津話中形容詞AAX式重疊不能接受程度副詞的修飾，但有例外。在對“高、矮、胖、瘦、長、短”這六個形容詞的“AA子”形式造句時，它們可接受程度副詞“有點兒”的修飾。例如：“高高子”——“你說的那女兒有點高高子哩。”有時也可接受否定副詞的修飾，例如：“憨憨子”——“你嫑天天憨憨哩樣子做起。（你不要每天都一幅傻傻的樣子）”。“亭亭個兒”——“你嫑亭亭個兒哩站在那，過來幫哈忙。（你不要站在那里不動，過來幫下忙）”。

在句子的組合中，新津話形容詞AAX形式后一定要帶結構助詞“哩”，“哩”表示與普通話“的、地”對應的成分。

四、結語

本文從形容詞的生動形式視角羅列了新津方言中形容詞的AAX式重疊，分析了新津方言形容詞AAX式重疊的語法意義與語法功能。以上列舉的是新津本土人“常用”的一些格式，但“常用”只限于老派人的口語中。由于現代社會不斷發展，受普通話及強勢方言（典型西南官話）的影響，新津話與成都話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小，方言的生存面臨著一定的窘境。年輕人僅常用上述列舉的其中幾個，在表達上趨向于與成都話融合。對于新津人新派和老派之間的語音、詞匯對比，本文暫不涉及，但該研究或許能讓我們發現“南路話”與“湖廣話”的轉變關系，以及在普通話影響下新津方言的演變規律，這些都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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