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工藝美術學院人文藝術學院,山東濟南 250300 )
受過多年師范教育的老舍既秉承“行為世范”的職業操守,同時敢于革除積弊,直面中國傳統的教育方式所存在的諸多弊端。其早在1920年擔任京師學務局郊外北區勸學員時便一針見血地指出,塾師頑固守舊的教學思路、教學內容阻礙教育的發展,實為誤人子弟,認為“必先取締私塾為根本之解決辦法”,并以正式信函的方式呈報給京師學務局,“經軍統署的詳為調查,他所反映的問題‘均系實情’”。①在1919年至1922年的四年間,老舍做了大量關于中國現代國文教育的調研、改良工作,同時深感被北洋軍閥政府控制的現代教育機構官場腐敗,與同時期“五四”新文化運動所倡導的自由、民主、科學的教育發展之路相悖。因此,為了追求有規律的生活和自由的精神狀態,老舍不惜舍棄月薪120元的高收入勸學員職業,輾轉天津南開學校中學部、北京一中、英國倫敦東方學院、新加坡華僑中學、齊魯大學、青島大學等地從事文學教育工作。雖然老舍曾多次在其小說創作序言或評論性文章中明確指出,比起教書,他更愛文學創作。但是不可否認,面對心愛的文學教育崗位及可愛的學生們,課堂上的老舍是認真且享受的,恰如其所言:“在金錢上,不用說,我受了很大的損失;在勞力上自然也要多受好多的累。可是,我很快活:我又摸著了書本,一天到晚接觸的都是可愛的學生們。”在隨后齊魯大學執教期間,老舍在文學教育、文學創作崗位上,更以國民的“民主政治”和“創造新的社會與文化”為己任,以身作則,矢志不渝。
老舍任教于齊魯大學期間,先后在文學院、國學研究所承擔了七八門課程的授課工作,工作量巨大。在此僅以《山東濟南私立齊魯大學文理兩學院一覽》(1931年)中國文學系課表設置為例,簡要評析。根據文理兩學院課程設置規定,文學院各學系公同必修課程為“黨義、國文、英文、中國史、文化基礎與現代文化、社會經濟、教育、科學”,共8門。文學院中國文學系根據自身教學特點,將公同必修課調整為“黨義、英文、中國史、文化基礎、現代文化、社會學、經濟、教育、科學”9門。由此可知,1931年中國文學系學生大學四年所上課程共55門,其中公同必修課16門,“副科+選修”課程11門,“經學+國學”課程7門,文學類課程21門。另外,1931年,中國文學系共有教師6人,分別是周幹庭、李云林、胡立初、許炳離、舒舍予、欒調甫。其中老舍承擔了“文學概論”“文學批評”“小說作法”“小說研究”“修辭學”“三禮研究”等6門課程的授課工作。縱貫大學四個年級,課程性質為“必修+選修”,其課程面向全校所有學院各專業、各年級學生。同時,老舍作為中國文學系16.7%的教師比例,承擔了該系21門文學類課程的6門,占文學類總課程比的28.6%。同樣,根據《1932年度教育部立案私立齊魯大學文理學院一覽》中文學院中國文學系課程表記錄,學生大學四年應上的50門課程中,文學類課程22門,老舍承擔包括“文學概論”“文藝評論”“文藝思潮”“小說及作法”“世界文藝名著”等5門課程的授課任務,占文學類總課程比的22.7%。由1931年、1932年連續兩年的授課情況可知,老舍在中國文學系的授課課時量遠遠高于其他教師。尤其在隨后幾年中,老舍需要同時承擔大學四個年級的授課任務,可謂以一己之力支撐了齊魯大學中國文學系四分之一的文學類課程。
另外,據史料記載可知,1931年,齊魯大學中國文學系共設置了21門文學類課程,其中屬于新文學類課程的有“文學概論”“文學批評”“小說作法”“小說研究”“農民文學”等5門,老舍承擔了除“農民文學”之外的其他四門新文學類課程的授課任務,占新文學課程授課的80%。1932年,中國文學系共設置了22門文學類課程,其中屬于新文學類課程的有“文學概論”“文藝評論”“文藝思潮”“小說及作法”“世界文藝名著”等5門,老舍則承擔了全部課程的授課任務,占新文學課程授課的100%。由此可知,在文學院,老舍作為新文學類課程授課教師的中堅力量,通過文學理論類、外國文學類、習作類等不同類型的課程講授,引領著學生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文學改良風氣之下,兼容并包、貫通古今,在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中,為新文學教育在大學課程建設中樹立的優良的典范。
老舍在齊魯大學教授的課程與其之前在北京、天津、英國倫敦、新加坡等地擔任教師所授中小學課程及“官話口語、翻譯”“古文和歷史文選”“道教、佛教文選”“寫作”等官話、古文類課程相去甚遠。新文學、外國文學類課程既是學校開設的新課,對于老舍本人來說也是全新的授課內容。老舍自走上教育崗位以來,恪盡職責,對待工作積極認真,其曾回憶道:“在學校開課的時候,我便專心教書”,總是“以教書為正職,寫作為副業”。而作為一名文科教師,課堂上的授課僅是其工作量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工作主要集中在講義撰寫、備課、作業批改、結課考試、教學材料撰寫等方面。雖然老舍在齊魯大學從事教學工作的史料存留較少,但據張昆河等學生回憶,“但丁研究”和“莎士比亞研究”即“世界文藝名著”之類的選修課程,老舍相當熟悉,“并不看講義”。由此可知,即便是選修課程老舍也精心備課并認真準備講義,更不用說“文學概論”“文學批評”“文藝思潮”“小說研究”“小說作法”等核心課程了,且在胡絜青撰寫的《<文學概論講義>代序》中也證明了諸如“近代文藝批評”(筆者注:根據齊魯大學1931年、1932年文理兩學院課程一覽記錄,應為“文藝批評”)、“小說作法”“世界名著研究”(筆者注:根據齊魯大學1931年、1932年文理兩學院課程一覽記錄,應為“世界文藝名著”)等教材的存在。
老舍秉承一貫的幽默式教學風格,平實卻富有魅力。在齊魯大學的課堂上,老舍盡情展現著他一貫幽默、詼諧的授課風格。筆者所掌握的幾份關于老舍授課實景的文章中,描述者作為老舍的學生,對其“幽默風”印象極其深刻。向同學們介紹自編講義時,老舍以一句地道的老北京俚語:“我這是‘現蒸現賣’,講不好,您哪——湊合著聽”瞬間拉近了與同學生們的距離。老舍每門課都認真備課、撰寫講義,因此他在課堂上能夠將所授知識爛熟于心,做到信手拈來。在具體教學中,老舍還能在較為枯燥的“文學概論”課程中營造幽默的課堂氣氛。如《文學概論講義》的“第二講:中國古代小說(上)”中,老舍使用了“橫著擺列數條,沒管……”等詼諧幽默的語言表述。
反諷式表現手法是文學創作中常用到的藝術表現方式,它既體現了表述者對于文學式幽默的駕馭力,又通過表面意義相互矛盾的表述方式抒發了創作者的是非觀。在“文學概論”的課堂上,老舍同樣將此種修辭方式運用得恰當、到位。在“第一講:引言”中,老舍批評中國人的研究方法多不求邏輯辯證,只求“有詩為證”時,借助如下詼諧的語言和形象的動作描述:“文學?趕快掀書!《論語》上說:‘文學子游、子夏。’嘔!文學有了出處,自然不要再去問文學到底是什么了”,運用反諷式文學表達方式,對“向后走”的研究思路予以否定。老舍提到《文心雕龍》對前人文論、文學作品的總結時,認為劉勰“根本沒有明白他所要研究的東西的對象”,以至于部分歸類難免“牽強得可笑”,并巧妙地運用了“動植物有‘紋’,所以人類便當有‘文’;那么牛羊有角,我們便應有什么呢?”這一反諷句式,表達了對《文心雕龍》中文體細分的批判。
老舍在齊魯大學期間能夠秉承為人師表的職業操守,他在崗一天便“以教書為正職,寫作為副業”。齊魯大學作為老舍執教國內大學的第一站,駐留時間、往復最多的大學,見證了老舍對中國現代文學發展趨向的深刻思考,留下了他傾心撰寫的教學講義,激發了其創作的再一次井噴,并為校園文學青年提供了寶貴的交流機會。
注釋:
①老舍.《老舍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91頁.
②老舍.《小型的復活(自傳之一章)》,老舍著.《新編老舍文集》(第4卷),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09年版,第74頁.
③老舍.《老舍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60頁.
④《山東濟南私立齊魯大學文理兩學院一覽》(1931年),本校印刷所承印,第25頁.
⑤《山東濟南私立齊魯大學文理兩學院一覽》(1931年),本校印刷所承印,第27-28頁.
⑥筆者根據《山東濟南私立齊魯大學文理兩學院一覽》(1931年)及《齊大旬刊》第一卷第23期、24期史料記載,認為“修詞學”課程應為“修辭學”課程,由老舍授課.
⑦老舍.《我怎樣寫<駱駝祥子>》,林志浩、李葆琰主編.《中國新文藝大系[1937-1949]評論集》.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1998年版,第269頁.
⑧張昆河口述、李耀曦執筆.《憶老舍先生在齊魯大學》.《春秋》,2008年第3期,第30頁.
⑨老舍.《文學概論講義》,北京:北京出版社,2014年版,第16頁.
⑩老舍.《文學概論講義》,北京:北京出版社,2014年版,第9-10頁.
(11)老舍.《文學概論講義》,北京:北京出版社,2014年版,第29頁.
(12)老舍.《我怎樣寫<駱駝祥子>》,林志浩、李葆琰主編.《中國新文藝大系[1937-1949]評論集》,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1998年版,第2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