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與“隔”：談設計的復雜性

齊萌萌

（河南大學美術學院,河南開封 475000）

中國傳統建筑的主體形式是墻與空間的關系，不同歷史時期的建筑外觀與圍合形式受到自然、文化、軍事等方面的影響而呈現出不同的建筑風格，例如閩南的筒子樓，受到文化背景的影響，以及隔絕外來侵害的防御需要而形成；再如徽派建筑，受當時經商的思想以及地理因素等影響，使建筑不僅體現了尊貴性，還具有蓄水和防火等實用性。根據不同因素的影響而為當時具體情況進行設計，不同隔之功能也形成了不同建筑之墻，這之中也體現著古代匠人們對于審美、實用等多方面考究的設計之意。

一、墻之分隔與圍合

何謂“墻”？《說文》：“垣，墻也。壁，垣也。墉，城垣也。堵，垣也”。《營造法式》更是簡單明了的指出：“墻，其名有五，一曰墻，二曰墉，三曰垣，四曰土尞，五曰壁”。可見，垣、壁、墉、堵、土尞都是指墻。又因墻字為“土”旁，可以看出最早的墻是土筑而成。后來才逐漸為磚、石所替代，但室內的木板壁以及鄉間的籬笆墻，也同時并存，它們也屬于墻的范疇。

人類最早的居住形式是巢與穴居，直到原始社會末期，建筑才從穴居發展到半穴居，而后演變為地上建筑，墻也成為戶與戶之間相隔的象征。隋唐五代時期，開創了使用隔扇的先河，而發展到宋代時，小木作的高度發達使隔扇的形式變得更為豐富，尤其是到元明清時期，建筑更加注重裝飾意味，隔扇的易裝飾性使其幾乎成了工藝品。就中國古代建筑的發展來看，墻最主要的功用在于“隔”而不是實際承重功能，由于中國傳統建筑結構以框架結構為主，因此無論是外圍的圍合墻體，抑或是柱子之間的墻壁，都只起到空間隔斷的作用而不承重，而就其發展形式來觀之，從其實用之效到其裝飾之意，也延伸出在古代歷史造物設計中，從物質需求到精神滿足的人類審美意識和藝術考究。

墻既能成隔又可為斷，四面墻體的圍合使之可成為獨立的建筑或是空間，以此來隔外物保證空間的私密性以及安全性，同時也區分了內外空間的不同屬性，而內部空間若再進行進一步的劃分，則可形成多個不同的功能區域，使空間變得合理與豐富，同時也突出了隔之重要性。

從人類最初的穴居再到地面上居住，無論哪種建筑形式，都是為了阻隔自然之害以及人為侵害，營造安全私密的居住空間。小到庭院之墻分隔與圍合內外空間，彰顯空間私有屬性，大到國家之墻分隔領域抵抗入侵，圍合聚落彰顯權力集中，墻之分隔與圍合之用皆是息息相生。墻作為建筑中的一種圍護與分隔結構，由隔而始，以隔而終，可見其核心功用還是在于“隔”。

二、不同墻之隔

在原始社會時期，人們以穴為居來阻隔風雨和野獸的攻擊，這個階段人們所惡之事是自然的惡劣和生活中外來之物的侵害。隨著社會的演變，人們在解決了基本生活需求后，又開始擔心私人財產安全以及隱私的泄漏，開始追逐精神層面的需求，因此在古代，私人的起居生活不能讓外人看見，尤其是女子的閨房，同時為了營造安全私密的空間，所以四周以高墻圍合成私人住宅來分隔內外空間保障私有屬性。例如北方的四合院，北方四合院中最常設立影壁。在建筑大門內的叫影壁，在大門外的叫照壁。無論影壁還是照壁，其主要功能是起到屏障的作用，避免人們在外面就可以看到園內的光景，同時也為庭院增加了神秘感和曲徑通幽之意味，在隔的同時也彰顯出庭院的私密性以及尊貴性，而這種大門與院內門不對照以物相隔的設計手法，也蘊含著財不外露的風水理念，這種設計理念與我們現在風水觀念上的設計大致相同，體現了人對于私密性保護的哲學觀念。

古代戰亂之時，每個都城都會筑有城墻用以盛民和自固，小到都城，大到萬里長城，其主要作用是用于軍事防御。都城是諸侯領地之隔，而萬里長城則是國家與民族之隔，國的一個范疇象征，以維護自己的統治和領地。萬里長城的抵御和保護作用不僅體現了中華民族自身的防患意識，而且其方便排泄雨水和加固墻身的人字形斷面處理，從實用角度和美觀角度出發的細節考慮，也證實了古代造物中數學思維的科學觀念。

隔之精妙在于“藏”，古代有錢之人會把貴重金銀藏于復壁之中，有的則會修建大型密室用于藏匿財產或藏身。而在古代的許多寺廟中，都會設有轉輪經藏的大殿，其是一個用于內藏經書的旋轉藏經柜，在《營造法式》小木作篇中也有注明轉輪經藏制度，其記載的轉輪藏經的材份制，以調整里外槽比例的手法實現整體規模尺度和材份數值的整合關系，體現了古代建筑工匠的數學智慧。

除了建筑自身隔的思考，中國傳統園林中的漏墻以及空墻也是墻之隔的趣味性表達。中國園林講究曲徑通幽以及趣味性，因此在古典園林中常常在墻身部位設計有各式的空洞，如瓶形、方形、菱形等，既遮擋了游覽者所及之視野，又延伸了園林空間的連續性，可觀可止，墻體既營造出了相互滲透的空間層次感，又使各部分空間相互連接凝結為一個整體。雖然墻體使庭院之間的視線被遮擋，但在墻體上進行各式的開洞設計以及設置的漏窗、花窗等，既造就了墻體隔而不斷的造園手法，也增強了游覽者對園景的好奇與探索樂趣，用墻體若隱若現隔出來的園景來連接和引導游覽者的觀賞路線，增強了中國古典園林的曲徑通幽之意趣，增加園景的景深感，以此實現趣味性與觀賞性的統一，在美觀與趣味之間實現以靜制動的設計巧意，以不動的漏墻來實現人們趣味性的探索，是造園師的巧借設計。

以上所述皆是在不同情形之下，根據具體所隔而形成了與之相應的不同之墻，隔與墻是息息相生之聯系，而為不同之需應運而生的隔之墻，并不是毫無趣味可言的墻體，其巧妙的構思與連接作用，也體現了造物思想中的美學以及科學觀念。

三、隔之不同形式

從外圍圍合之墻到內部分隔之墻，為了不同的需求和目的，衍生出了各種形式之隔。

門窗相當于建筑的眼睛，而最早的建筑起源于巢和穴，因此門窗也就無從談起，當人們的居住方式發展為地面建筑時，有了供人出入的門以及通風采光的窗。隨著木作技術以及審美水平的提高，隔扇的形式開始廣泛使用，隔扇從其分隔空間的角度來劃分，安裝在外檐區分內外空間的隔扇，其功能主要是門和便于透光通風的窗，而用于室內的隔扇，其主要作用是分隔功能區域以及遮擋隱私或作為裝飾之用。

最早用于分隔室內空間的隔物為帳幔，它是以織物來分隔和限定功能區域，中國古代特殊的框架結構體系，為帳幔提供了廣闊的運用空間，織物本身的柔軟質地使得它既不占空間，也不怕磕碰造成安全問題，放置于較接近室外的地方時，還可以驅寒保暖，同時還易于更換和清洗。由于織物本身的色彩、樣式和紋飾豐富多彩，因此設置在室內空間中也具有很強的裝飾意味，還可進行疊加和點綴，裝飾手法極為別致。而由唐至宋，小木作技術飛速發展，隔扇形式開始變得豐富多樣，因此被廣泛用于室內分隔空間。

在《營造法式》中就有注明各種形式的隔扇，如睒電窗、版欞窗、版門、格子門等，窗戶主要是用于采光和通風，是一種自由設置的隔，后來人們發明了用紙糊窗，并在窗上雕鏤花紋，既保證了屋內主人的隱私性，又起到了美觀實用的效果。由于中國傳統建筑特殊的框架結構體系，墻體本身不承重，因此就可以根據室內外空間的不同需要或隔或斷的設置門或窗，甚至完全可以取消傳統的墻壁，用隔扇來代替，這樣也可使隔扇可以更加靈活地運用于建筑中來分隔空間。

就北方而言，冬季氣溫相對較低，所以首要需求就是可以御寒隔風，因此一般情況下，只在建筑的檐柱之間做細長的隔扇，便于安裝和拆卸，以此達到通風采光以及冬暖夏涼的目的。對于南方建筑而言，夏天較為炎熱潮濕，對于通風的要求又較高，因此大多建筑會舍棄兩到三面墻體抑或是四周墻體都用隔扇來代替。南方建筑一般是圍繞房屋的四周安裝內外兩層的落地隔扇，類似于現在的落地窗，最外層的隔扇自檐頭而下，不僅擴大了室內空間面積，還隱藏了建筑裸露在外的斗拱與立柱等構件，使建筑看起來更加的簡潔整體，而內層的隔扇與北方的安裝方法相同，在夏季炎熱酷暑季節時，可把內外兩層的隔扇全部拆除，形成類似于亭或抱廈之類的避暑建筑，而在春秋之時，可將外層隔扇拆除，內層隔扇一部分拆除，來達到通風納涼的效果，在冬季嚴寒來臨之際，又可將內外兩層隔扇全部安裝來抵御嚴寒。有些建筑還會采用在廊道上安裝卷簾來隔風抑或是納涼。這種靈活的安裝拆卸方式以及隔之形式都體現了墻與隔之間的因果辯證哲學觀，墻由隔而始，以隔而終。而這種靈活多變的隔扇使用方式，也呈現出設計在多維空間中的復雜性考慮，如實用、多功能、人的心理或生理需要等。

隔扇作為墻體的替代形式，不僅僅是圍合和分隔的實用功能，還具有很強的民族與文化象征價值，其隔而不斷的設計形式也體現了中華民族內斂含蓄的精神表達，蘊含了豐富的儒家思想和倫理道德觀念，是當時古代匠人們設計觀的直接體現，為現代建筑以及室內設計提供了良好的傳統文化素材，具有很高的藝術文化價值。

四、結語

隔與墻的辯證關系，反應的是因與果、形式與功能的關系，從最初的筑墻圍城來阻隔一切對自身不利的事情，演變為軟、硬之隔來滿足人們更多精神上的追求。同時也體現了設計在伊始之時，就是為人而服務的，從阻隔人之所惡的實用性到保護個人所私的精神層面，人在設計中越來越追求天人合一、情景共鳴的哲學思想。從最初的實用性到最終的審美性，設計在不斷地滿足人的心理和生理需求，滿足人內心所需要的舒適感，設計在不同階段表達著自己特有的屬性，對于多維度的設計考究也體現了設計之時的復雜性。

墻因隔而斷，因隔而通，空間變得靈活豐富，這都體現了設計中的靈活性。而在現代生活中，人們更多的是追逐于精神上的滿足，在中國傳統文化與生活的碰撞中，先輩們留給我們的智慧更加值得我們學習和探究，從而創造出更多具有特色和審美趣味性的設計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