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京鈺
(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認知詩學作為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以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為基礎(chǔ),“從認知語言學中借用概念,用以推動我們對文學文本的閱讀。”隱喻是認知語言學的核心概念之一,它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認知詩學的又一個核心范疇。顏色詞是認知語言學中的一組重要語詞,在人的認知發(fā)展過程中,由于認知的相關(guān)聯(lián)性,漸漸偏離其最初的顏色表達意義,而開始向表達人的情緒、狀態(tài)等各種引申意義轉(zhuǎn)變。曹文軒以其優(yōu)美的詩化語言、追求古典主義的寫作情懷,在對《草房子》的人物形象塑造和情節(jié)鋪墊的過程中,運用顏色詞構(gòu)建隱喻脈絡(luò),作為一條暗線貫穿各個章節(jié),渲染其追求永恒的文學魅力。本文試圖將顏色詞隱喻意義與《草房子》中兒童成長過程中的孤獨、苦難經(jīng)歷結(jié)合起來,對比英漢文本中顏色詞的運用,分析顏色詞的隱喻作用及其詩學意義。
利用語料庫工具Antconc檢索《草房子》中顏色詞并進行詞頻統(tǒng)計后發(fā)現(xiàn),“紅”“白”“黑”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且三者詞頻數(shù)均衡;“黃”“綠”“藍”較前三者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少,但詞頻數(shù)相近。顏色詞紅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集中分布于講述杜家由興盛到衰落的第五章紅門(一)和第八章紅門(二)中,僅“紅門”一詞就出現(xiàn)了49次。出于篇幅考慮,本文僅對詞頻數(shù)最高的紅、白、黑三種顏色詞進行分析。
曹文軒在描寫兒童抗衡生活中的苦難與孤獨時,巧妙運用紅、白、黑等顏色詞。表面上或描述物品,或烘托場景,實則借此隱喻出兒童在經(jīng)歷不同事情后,逐步成長地心路歷程。《草房子》借顏色詞搭建出一條隱喻暗線,穿插于劇中小主人公們的成長經(jīng)歷之中,為兒童成長的旅途中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例如第一章中的主人公陸鶴,是一個因先天殘疾,而生來便是一個禿頭的孩子,也因此被周圍人稱作“禿鶴”。心生自卑的禿鶴將一頂白帽子戴在頭上,試圖掩蓋缺陷,重拾自信。可惜卻適得其反,同班同學們把他的白帽子從禿鶴頭上摘下,丟來丟去,變本加厲地捉弄禿鶴。惱羞成怒的禿鶴決定“報復”大家,他選擇在學校舉辦的大型集體會操活動中上演一場鬧劇。此時在鬧劇中登場的禿鶴不再戴那頂白帽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頂黑色的帽子。禿鶴先是以摘下帽子為鬧劇開始的信號,露出了自己的禿頭,同學們的注意力便被寸毛不長的禿頭和禿鶴夸張的動作吸引,一下子忘記還在集體會操,結(jié)果自然是方寸大亂,表演結(jié)果也以失敗告終。曹文軒借兩種不同顏色的帽子,動態(tài)地用一白一黑兩種顏色詞隱喻出禿鶴因為自己身體缺陷和周圍人的態(tài)度而產(chǎn)生出反差明顯得心理變化。
杜小康作為《草房子》中主要人物之一,是唯一一位被作者拆分為兩個章節(jié)來著重描述的兒童形象。第五章的杜小康原本是位富家子弟,卻因家道中落,失去了人生方向。第八章的他則是和父親試圖東山再起卻慘遭失敗,在人生的低谷中體會人生百味,逐漸成熟的杜小康。兩章雖然都以杜小康為主人公進行敘事,但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卻大不相同,顏色詞從詞頻數(shù)上看也無大差別,但回歸文本結(jié)合語境可以看出即使描寫的是同一人物,相同顏色詞卻隨情節(jié)推進有著不同的隱喻意義,下文將通過對兩個章節(jié)中不同顏色詞分布的比較及關(guān)鍵顏色詞進行個案聚焦分析。
第五章中杜小康一年四季都穿著得體的衣服,腳蹬一雙白球鞋,到了寒冷的冬天還會戴上一副白口罩。與周圍穿著黑棉襖、小臉凍得發(fā)烏的孩子們一比,“像一簸箕黑芝麻中的一 粒富有光澤的白芝麻。”黑棉襖、黑芝麻隱喻出孩子們的衣服臟的發(fā)亮,同時也轉(zhuǎn)喻出油麻地的孩子們家庭貧窮的狀態(tài)。而白球鞋、白口罩、白芝麻、則隱喻小康衣服干凈,也轉(zhuǎn)喻出紅門人家作為油麻地首富的殷實家底。
作為第五章和第八章中顏色詞次數(shù)出現(xiàn)最多的杜家紅門,一出場便隱喻出杜家殷實的家底,“院門兩扇,為紅色。雖然已多年未上漆,但那門在擦拭過之后,依然很亮,照得見人影。”而在第八章中的杜小康被迫隨父親遠離家鄉(xiāng)去放鴨,經(jīng)歷了一系列磨難,脖子是黑乎乎的,頭發(fā)也黑的發(fā)烏。黑乎乎,黑的發(fā)烏說明杜小康的外表早已不似從前,隱喻出此時杜小康家的狀況已不同往日。同樣,此時的紅門也不再代表杜家富裕,“紅門幾乎整天關(guān)閉著。”“沒有人再來敲紅門了。”此處的紅門隱喻出杜家的凄涼,紅門人家已然衰敗,當日熱鬧的光景也早已不復存在。
芒迪(Munday,2012:40)認為,文本代表了作者的世界觀,而當譯者介入后,原有的評價基礎(chǔ)就會發(fā)生改變。通過自建英漢平行語料庫,對比前文分析《草房子》中曹文軒所搭建的人物隱喻線,發(fā)現(xiàn)譯者所采取的翻譯策略造成了隱喻含義有所丟失,影響篇內(nèi)互文性。
例如在描寫禿鶴時,如上文所提,禿鶴戴的白帽子成了孩子們玩耍的物品,像“一只白鴿”一樣被孩子們追著攆著,無處落腳:
原文1:同桌等禿鶴快要追上時,將帽子一甩,就見那帽子像只展翅的白鴿飛在空中。
譯文1:His seatmate waited until Bald Crane was close before tossing the hat into the air.It flew across the classroom like a white dove.
到了在會操上演鬧劇,禿鶴扔掉帽子露出光頭時,原作將黑帽子比作了黑烏鴉:
原文2:那是一頂黑帽子,當他飛過人頭上時,讓人聯(lián)想到那是一只遭到槍擊的黑烏鴉從空中跌落下來。
譯文2:The hat was black.As it arced through the air on its way to the ground.it reminded people of a raven that had just been struck down by a hunter.
兩種不同顏色的帽子隱喻出禿鶴不同的心理狀態(tài),白帽子,白鴿隱喻出禿鶴只是單純得遮擋下令他感到自卑的禿頭的心理。黑帽子則隱喻出禿鶴的另一種心理,戴著黑帽子的陸鶴不僅不再隱藏禿頭,反而還要利用禿頭完成他的“報復”。他摘下帽子惹得眾人關(guān)注,是因為此時禿鶴內(nèi)心希望嘲笑自己的油麻地小學師生也在別人面前出次丑,黑帽子,黑烏鴉隱喻出禿鶴內(nèi)心滋生出的報復心理。從白帽子到黑帽子,從白鴿到黑烏鴉,曹文軒構(gòu)建了一條互文性極強的隱喻線,從描寫出陸鶴因禿頭而自卑,戴上白帽子試圖重拾自信,摘掉后仍舊受人嘲笑(“白鴿子”),最后滋生報復心理(黑帽子,“黑烏鴉”)。從兩處對比中可以看出,譯者進行翻譯時,將白帽子,白鴿,黑帽子都進行了顯化翻譯,只有黑烏鴉譯為“raven”,沒有譯出與“white dove”之間一黑一白,鮮明對比的感覺。若僅閱讀譯文,則無法感受到原作在敘事過程中精心構(gòu)建的隱喻脈絡(luò),影響了故事情節(jié)的前后銜接。
再如,對杜小康進行描述時,寫了在油麻地嚴冬到來時,大家都沒有口罩戴,只有杜小康戴著一只白口罩。這里原作反復強調(diào)了6次杜小康所戴的白口罩,“杜小康的白口罩總是很白。因為杜小康不只是有一個白口罩。”而譯者翻譯這6次曹文軒反復強調(diào)的“白口罩”時,有些做了顯化翻譯,有些則譯為“mask”或直接忽略不譯。顯然譯者沒有理解到曹文軒運用顏色詞構(gòu)建的隱喻線,認為白口罩多次出現(xiàn)有點累贅,而這會導致譯作語篇銜接和互文性受損。例如:
原文3:那白口罩很大,只露出一對睫毛很長的大眼。遠看,他整個的臉,就是一個大白口罩。
譯文3:The mask was big and covered his whole face leaving only his eyes and eyebrows.
這樣的翻譯策略只突出了口罩“大”,作者雖在原文中描述為“大白口罩”,但這種“大”實為油麻地的孩子們眼中杜小康的白口罩過于顯眼,才顯得“大”。而原文中想要突顯的,且傳遞了杜小康家里富裕和自傲態(tài)度的顏色詞“白”未被譯者顯化翻譯,導致整章以白為暗線襯托出杜家富裕的互文性受損。
此外,前文提到的第八章中,杜小康“脖子已多日不洗,黑乎乎的 。”被譯為“His grimy neck hadn't been washed in days.”,因為這里不光隱喻出杜小康因家道中落,沒辦法和以前一樣有條件注意衛(wèi)生,穿衣得體,此處“黑乎乎的頭發(fā)”和“發(fā)黑的脖子”同第五章中其他孩子們“黑的發(fā)烏”的小臉也構(gòu)成了一條隱喻暗線,同樣能說明杜家不再是高人一等的狀態(tài)了。所以此處應將顏色詞顯化翻譯,以保證篇內(nèi)互文性完整。
誠然,譯者在翻譯作品時也應考慮其他因素,將源文本中顏色詞逐一顯化翻譯并不現(xiàn)實。對整體語篇進行顯化翻譯,隱化顏色詞更能傳遞原作的思想,只是譯者翻譯原作者想突顯的有隱喻、轉(zhuǎn)喻意義的顏色詞時應做顯化翻譯,否則會造成語篇銜接不當。
曹文軒雖書寫苦難,但我們卻從中讀到“苦而不難”的意味,雖然孩子們穿的黑棉襖是貧窮的轉(zhuǎn)喻,借用服飾的顏色轉(zhuǎn)喻生活的貧窮,但是曹文軒的作品體現(xiàn)出貧窮并不影響兒童的幸福生活,這反倒有了一些幽默的趣味。這也正是曹文軒以顏色詞構(gòu)建隱喻線,為當代兒童傳遞追隨永恒、直面苦難的詩學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