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對霍布斯自然狀態下戰爭狀態之必然性的反思

（貴州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貴州貴陽 550025）

按照施特勞斯的看法，霍布斯是劃時代的人物，是顛覆傳統政治哲學觀念的關鍵人。特別是霍布斯的自然狀態理論，對自霍布斯之后的政治哲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國外對于霍布斯的研究比較早也比較全面。施特勞斯、羅爾斯等國外知名學者對霍布斯進行了較為豐富的研究，“特別是在施特勞斯于1932年出版了《霍布斯的政治哲學》之后，由知名學者撰寫的一大批高水平的論著相繼出版和發表?！痹趪鴥龋捎谖覀儗τ谖鲗W的研究起步晚并且對于政治哲學的重視比較單一，導致了對于霍布斯的研究嚴重不足。近些年來對西方政治哲學的重視逐漸提升，出現了大批的學者投入到對霍布斯的研究，霍布斯著作以及對其著作的研究專著開始大量翻譯成中文，這對我們研究霍布斯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一、霍布斯對于戰爭狀態的論述

在《利維坦》中，霍布斯對自然狀態下的人的情況進行了分析，他首先認為“自然使人在身心兩方面的能力都十分相等”，這種身心的相等在從兩方面來說是成立的，身體的相等意指身體上最強壯的人也未必對身體上最弱的人擁有壓倒性的優勢，因為再弱的人他也可以通過密謀或者與他人聯合來殺死最強的人。而智力的相等則體現在除了極少數天才以外（這種天才限于少數事物，不僅不是天生的，而且也不是通過經驗習得的），絕大多數人可以通過時間來獲得相同的經驗。身心的平等蘊含著一個很重要的觀念，那就是每個人都欲求平等，因為大家都相信自己不比任何一個人差，別人可以獲得的東西，自己也有能力占有。然而在自然狀態之下，物資是有限的，在霍布斯預設的人性觀下，人們是不可能共享同一東西的。雙方都想占有同一個東西，這必然會產生競爭，而競爭的出現就是要竭力的摧毀或征服對方。放在對方的觀點也必然是這樣的，因而人與人之間始終處在一種危險狀態，相互的猜疑持續存在。這里霍布斯引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既然相互猜疑持續存在，那么為了安全起見，人們必然會選擇先發制人，使用武力或者機詐來控制一切他能夠控制的人，直到威脅消除，這是導致戰爭狀態的最直接的原因。同時，在自然狀態下，每個人都希望別人對自己的評價與自己對自己所做的評價相同，但是這是不可能的，而為了使對方能夠對自己作出更高的評價，人們之間必然會相互加害并以一種心理壓迫的方式使得其他人承認自己對自己的評價。

通過自然狀態下的身心平等的描述，結合霍布斯對于人性的假設，霍布斯提出了造成爭斗的主要原因：“第一是競爭，第二是猜疑，第三是榮譽。第一種原因使人為了求利，第二種原因使人為了求安全，第三種原因則使人為了求名譽而進行侵犯。”霍布斯認為在第一種情形下，人們出于自身的欲望，對有限的物資進行占有，必然要去征服他人，用暴力奴役他人及其妻女與牲畜。第二種情形則是為了保住通過征服得來的一切，第三種情形的發生可能沒有第一二種情形那么激烈，然而卻是最難消除的。因為它可能是由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引起，或許僅僅因為一個意見的不和便可導致戰爭，在西方的小說中可以看到很多這種情況，《卡拉馬佐夫兄弟》里的米嘉，《紅與黑》當中的于連等經典著作中的主人公，都曾因為一句話就要與陌生人決斗并以取得對方性命為榮譽。

通過以上的論述，霍布斯得出“若是沒有一個共同權力使得大家懾服時，將會導致人們處于戰爭狀態”的結論。本文的重點是關注導致戰爭狀態的原因，因此對于霍布斯的絕對主權者將不予以討論。通過霍布斯的論述，看起來在自然狀態下導致戰爭狀態似乎沒有任何問題，然而只要我們仔細的考察霍布斯的論述，我們會發現他的概念本身是有矛盾的，“霍布斯沒有非常認真對待他在《利維坦》第六章當中提出的相關定義。”并且其論證體系是存在問題的。Gregory S.Kavka（以下簡稱卡夫卡）在論述霍布斯所有人對所有戰爭時就提出了不同的觀點。

二、卡夫卡對霍布斯自然狀態中戰爭狀態之必然性的反思

卡夫卡將霍布斯對于自然狀態的論述總結為以下五點：

“（1）自然的平等；（2）沖突的欲望；（3）前瞻性的存在者；（4）先發制人；（5）利他主義的限制”。

卡夫卡認為以上五點為霍布斯自然狀態是戰爭狀態奠定了嚴密的理論基礎。然而存在這樣一種人——“moderate people”，他們不為權力或榮譽的緣故而去與他人爭斗。這種安分守己者（moderate people）不再會出于自我保存的需要先發制人，而且同樣的道理其他人考慮到先發制人的風險，或許更傾向于按兵不動，普遍的作戰意愿喪失了，由此得出的戰爭狀態也不再成立。通過這種特殊的情況，卡夫卡找到了霍布斯對于自然狀態即是戰爭狀態的論證體系之缺陷（gap）。如何來填補這種缺陷呢？卡夫卡認為只有“自然狀態中的所有人都要對先發制人具有同樣的意識”。不僅個人要把先發制人看作是保存自己的最佳手段，還要運用類似方式推理得出其他人也抱有同樣的想法，才能形成普遍的斗爭意愿。這樣一來，即使不愿攻擊別人的安分守己者，也會出于自保的需要先發制人。一旦確立了普遍的作戰意愿后，頻發的暴力就會發生，自然狀態就是一種處在高度不安全中的戰爭狀態。因為在全體成員都有作戰的意愿時，即使不會為了榮譽和競爭而戰斗，也會為了自保發起進攻。

然而卡夫卡認為即使對這個論證缺陷進行補充，仍然不能使該論證變得十分可信。因此他進一步指出，霍布斯沒有給出明確的理由證明先發制人的合理性。因為在卡夫卡看來，先發制人是最合理的論點本身就是錯誤的。在霍布斯強調先發制人的暴力行動具有明顯優勢時，他完全忽略了該行動會給參與者帶來三大威脅：一是攻擊者會將自己暴露在被攻擊者的防御性暴力行為中；二是攻擊者發動攻擊的行為，其實是向其他人表明自己是個特別危險的人，會加大自己成為他人攻擊目標的可能性；三是如果一個人成功地通過先發制人積聚了大量財富，他就可能成為那些希望通過顯示自己的強力來獲得榮譽的人的目標。所以，當理性的人考慮到先發制人的危險后，或許會選擇保持警惕、按兵不動，而不是貿然發動襲擊。

卡夫卡提出了一種他認為在自然狀態下更可取的方法，即結成防御性聯盟?；舨妓挂灿谐蔀榉烙月撁说乃枷?，但是這樣一個聯盟是脫離自然狀態的，一個絕對主權之下的聯盟。對霍布斯來說在自然狀態下的理性的利己主義的各方會選擇這三種選擇：“（1）完全保持自然狀態，（2）將他們自身組織在一起置于限制的或者分裂的權力和權威的政府之下，（3）形成一個民間社會或者聯邦，由一個擁有無限權利和權威的君主統治?！被舨妓拐J為第二個選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耙驗樵谝粋€由有限或分裂的權力統治的群體中，派別主義、內戰和社會分裂的危險持續存在，這樣一個社會組織形式不能給他的成員提供足夠的安全感真正使得他們從自然狀態中解除出來?！币虼嗽诨舨妓箍磥碇荒苁且幢３肿匀粻顟B，要么形成絕對主權。而卡夫卡則主張自然狀態下也能結成防御性聯盟，不過這種聯盟的范圍較小，最簡單的是一些人相互承諾，在遭遇襲擊時互相幫助。不可否認的是，防御性聯盟的協定也會有危險，一個人會因保護他人而損害自己的財產甚至生命，但是它的優勢比劣勢更顯著，因為聯合策略比單獨的先發制人更合理。卡夫卡認為霍布斯可能做出的反駁，僅由援助承諾組成的防御性聯盟，在自然狀態下不能提供任何安全保障。這個承諾有效性的前提是，承諾雙方相互信任。但是，自然狀態下，一方并不能保證另一方會履行承諾，你冒著失去生命和財產營救他人的行動，并不能換來別人在你遇到危險時同樣如此對你。而且一旦人們有這種想法，就更不會履行約定?？ǚ蚩▽Υ俗鞒隽俗约旱幕貞J為防御性聯盟是一種可行的合作的方式，前瞻性、自利和理性是遵守承諾的動機。在幫助被攻擊的同伴時，一個人就像其他人表明了自己是可信之人，其他人會被鼓勵將來也向他提供類似幫助。但是，如果你沒有履行幫助他人的承諾，你就會喪失信譽和在聯盟中的地位。

卡夫卡繼而又指出一個對霍布斯的理論可能會起到支撐作用的博弈論觀點——囚徒困境，因為如果自然狀態下的防御性聯盟是可能的話，就會威脅到霍布斯對“自然狀態是戰爭狀態”的論證。但是囚徒困境又表明，自然狀態下任何防御性條約都是無效的，因為不合作是最具優勢的理性選擇。那么自然狀態下結成的防御約定，到底可不可行呢？卡夫卡認為，在自然狀態下，援助協議的絕望是違反直覺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霸诿撾x自然狀態以前，個體所參與的每一次博弈都可能是決定著自己是否能生存下去的關鍵博弈?！彼坪跽嬲硇缘母鞣皆谶@種情況下至少會嘗試幫助他們的同伴幾次，希望創造一種有益的互惠援助的做法。最終，卡夫卡認為在囚徒困境的各種形式中，由于防御條約的無效，并不能彌補霍布斯關于自然狀態是戰爭狀態的論點，因為它需要對處于自然狀態下的人做出非常不現實的假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