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科技大學,河北石家莊 050000)
藝術始終處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從未長期囿于某一固定風格。因此,畫壇上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才是保持藝術新鮮血液的主流。然而,出于歷史的必然,各個流派間的藝術觀點也總是分分合合。在這萬象之中,每逢古今交替時就會出現持不同觀點的畫派之間的對峙局面。素描與色彩之爭其實是古今之爭的縮影。而古今之爭,就是崇古派和厚今派的對決。文藝復興以來,厚古薄今的觀點一直占據上風,因此可以猜想,這也會是古典主義的繁榮期。而至古今之爭的出現,古典主義開始由盛轉衰。至18世紀時,在進步思想影響下,形成了與崇古派相對立的厚今派,新思潮終于到來。
古希臘時期開始就以理性作為藝術的最高準則,認為繪畫和雕塑的美是來自造型中的比例,感性認知往往被認為是低級的。比如畢達哥拉斯的觀點:萬物的本原都是由“數”所延伸出來的,即“美是和諧與比例”;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曾提道:“一幅黑白素描比使用最好看的顏料在畫面上進行胡亂堆砌更容易使人產生快感。”到了16世紀時,意大利出現了歐洲最早的美術學院——博洛尼亞學院,他們以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作品為最高追求,企圖引導青年畫家走上藝術“正途”。此外,為了將美術學院和小作坊進行區分,素描成為評判兩者高下的標準。也由于當時的“色彩”大都是由畫家親手研磨而成,因此被認為是作坊里的工作。素描的地位也由此得到進一步凸顯。
但隨著藝術的發展,素描的發展也逐漸達到了頂峰。盛極而衰的必然規律導致了人們終于開始注意到了長期以來不被重視的,或者說是被素描的光輝所淹沒的色彩。而至第一次素描色彩之爭開始,色彩的地位逐漸得到提升。尤其是縱觀美術史的發展,我們不難發現,色彩是在與素描的一次次碰撞中愈發壯大。
藝術作品是畫家對外界事物理解、分析后的再現,與彼時社會背景有著莫大的聯系。而能夠盛極一時的藝術風格必然順應了彼時社會需要,這并非刻意迎合,而是在歷史發展中自然形成的。因此,若要分析某個時期的某種風格流派,就必然要在當時的情景下進行討論研究。
文藝復興最早開始于意大利,是西歐和中歐國家的思想、文化發展至關重要的時期,稱得上是歐洲歷史上的偉大轉折點。佛羅倫薩作為意大利的政治經濟中心,理所應當地成為這次變革的發源地,具有影響力的藝術家、史學家層出不窮。他們繼承了古羅馬史學的精華,美術作品中大都表現出了人文主義思想。享有“歐洲繪畫之父”之美譽的喬托,是第一位將透視法引入繪畫的大師。即使喬托當時并沒有完備的透視學知識,但他卻為當時的繪畫藝術開拓了全新的領域。他所創立的現實主義原則是一種創新性藝術觀念,不再是普通技法范疇的繪畫技藝革新,這種觀念預示著文藝復興的真正開始,為后世藝術發展奠定了現實主義基礎。至15世紀時,美第奇家族取得了佛羅倫薩的掌控權,他們對于文學藝術的開明政策大大促進了城市發展,人文主義深入人心。達·芬奇、米開朗琪羅等人對解剖學、透視學的深入研究,將藝術和科學緊密聯系,賦予了繪畫藝術以嶄新的寫實主義面貌。可以說,佛羅倫薩畫派和羅馬畫派都是奉行理性思維的藝術流派。由此便逐漸形成了一種重素描而輕色彩的藝術特點。但即便如此,色彩仍然留有一席之地,這就是意大利另一主要藝術流派——威尼斯畫派。
威尼斯又稱“水城”,經濟發展繁榮,享樂氣息濃厚。清澈的海水、波瀾的光斑,都給這個城市帶來了更多浪漫氣息。在此環境下,威尼斯畫家注意到了光線折射下的美麗色彩,大師提香更是開創了直接畫法,使色彩不再只作為素描之上的襯托。由此,豐富的色彩與筆觸便成了威尼斯畫派的代表特點。
可想而知,如此觀點相左的兩個畫派之間必然會產生摩擦。以米開朗琪羅、拉斐爾為代表的佛羅倫薩畫派和以提香、喬爾喬內為代表的威尼斯畫派形成了對峙。從此,素描和色彩長達幾個世紀的爭論終于拉開了序幕。在這一時期我們需要意識到,所謂素描和色彩之爭,并非表面上的素描與色彩之間的優劣性辯論。實際上是關于主客觀的問題,即藝術創作是要還原客觀現實,還是要以藝術家的個人理解出發的問題。
16世紀時曾出現過一場非常激烈的辯論,即瓦薩里與洛多維科·多爾切之間圍繞disegno(素描)和colorire(敷色法)的優劣性所展開的辯論。中部意大利傳統將人物素描看作是檢驗畫家水平的方法,威尼斯畫派傳統則是更加依靠畫家主觀感受的表達性風格。瓦薩里在第一版《名人傳》中,強調了米開朗琪羅和disegno的無上地位。盡管他對威尼斯畫派持肯定態度,但同時認為威尼斯畫派由于缺乏disegno的優勢,所以沒有能力表達更深層次的藝術內涵;多爾切持相反觀點,他將繪畫分為disegno、invention和colouring三個部分,認為提香的地位要遠高于米開朗琪羅。對此觀點,在第二版《名人傳》中,瓦薩里評價威尼斯畫家,被迫“將其素描的無能隱藏在其迷人的敷色之下”。
第二次素描色彩之爭發生于17世紀,該時期的法國畫壇上有兩大藝術流派相并立——古典主義和巴洛克主義。為了鞏固王權和傳統文化,帶有嚴謹、規范特點的古典主義受到了統治者們的青睞,成了法國的官方畫派。該藝術融匯了宗教、世俗思想,古、現代思想,表現出嚴肅、秩序的藝術特點。普桑的作品便是最好的證明——富有雕塑感的形象、深入而細致的刻畫、穩定而永恒的構圖。這種“規則感”藝術在當時的皇家美術學院中備受推崇。但凡事都有兩面性。古典主義有利于王族的統治,但由于種種限制,藝術創作逐漸喪失了激情和生氣,變成了循規蹈矩、缺乏創意的程序化創作。學院內部也分成兩大對立陣營——普桑派和魯本斯派。普桑派的追隨者們高舉理性旗幟,認為帶有理性特質的素描比色彩更加高貴,是一種純正的藝術風格;魯本斯派則將色彩贊美成繪畫藝術的靈魂,認為色彩是繪畫藝術的基本特征,是作品的生命之源。最終,德·皮勒力排眾議,魯本斯派終于獲得了學院派的認可,魯本斯的地位也被抬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被認為是彼時最偉大的歐洲繪畫大師。在德·皮勒看來,盡管魯本斯在素描方面比不上古典大師,但他是將構圖、素描、色彩、表現力相結合最完美的,已達到了“渾然一體”的境界。
安格爾是19世紀新古典主義的杰出代表,他恪守古典主義原則,在素描方面有極高的造詣。在他看來,素描是線,是型,是構圖,是全局,并給自己冠以“素描學派”之稱。他排斥筆觸和過于夸張的顏色,認為色彩只是素描的附屬品。這也是他討厭德拉克洛瓦和魯本斯的原因之一。安格爾還主張向古典大師學習,但如果單純將其看作是古典大師的模仿者,那就大錯特錯了。安格爾深知不能被傳統所囿的重要性,他是第一位將線加以變形,并在形上表現個性的偉大藝術家。一方面學習傳統,一方面用理性思維進行創新,開啟了新古典主義的全新篇章。
浪漫主義畫派領導核心——德拉克洛瓦,繼熱里科之后,憑借一己之力削弱了學院派的影響,將色彩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以文學作品為題,突出畫家自身的想象力和創作激情,將個人精神價值寄托于畫作之內。在《希阿島的屠殺》中,德拉克洛瓦將戰爭后的悲慘場面不加修飾的展現于觀者面前,讓人不禁感嘆德拉克洛瓦超強的表現力和創藝術激情。他認為:“畫家不精于用色,其作品就只能是涂鴉而不是繪畫。”他以色彩去對抗素描,追求松動的筆觸表現,放棄了完整的輪廓線,極力打破古典主義中的僵化局面。“真正的畫家,是創造的人。”
事實上,德拉克洛瓦同安格爾之間的對立,或者說是浪漫主義同古典主義之間的對立,已然超越了“素描和色彩孰為第一性”的問題,相比前兩次爭論都有了更深層次的發展。整體看來,16世紀的斗爭是兩種藝術風格間的對立。17世紀和19世紀則是對于藝術本質化的辯論,即是繼承傳統還是推陳出新的問題。安格爾對于古典主義的維護、對于傳統藝術的向往,表現出了保守態度。而德拉克洛瓦對于古典,或者說是傳統的猛烈沖擊則是代表著新思想的到來。這是新興文明對于舊文明的反抗和叛逆。可以說,每一次的素描和色彩之爭,都意味著藝術的革新和發展。這種敢于反抗傳統的先鋒性藝術,為后世藝術的創新奠定了堅實基礎,甚至影響至今。
整體來看,雖然兩派的觀點都存在不夠全面的問題,但古今之爭仍然是具有進步意義的。它打破了古典至上的局面,證實了古人的成就并非不可超越,其影響波及了整個歐洲,對藝術發展的推動力不言而喻。
在筆者看來,素描和色彩之爭預示著時代的變革,是新事物的興起與舊事物的衰落,是“古”于“今”的更替。從社會發展的高度上來看,生產力的進步影響著新文化、新思想的產生,而先進思想的產生必然會動搖保守派的地位,觸及保守派的利益。古今之爭,爭的便是保守和先進,即傳統和創新的問題。筆者認為,這二者并沒有本質上的高低之分,“古”也曾為“今”,“今”終成為“古”。正是在兩者的不斷更替下,歷史才得以發展,藝術才得以進步。因此,既要肯定前輩們的成就,又要將其結合當代進行創新,賦予“舊”藝術以新的時代內涵,在繼承中不斷創新,不斷發展。
注釋:
①北京大學哲學系美學教研室編寫.西方美學家論美和美感[M].商務印書館,1980:44.
②亞里士多德.詩學[M].商務印書館,1996:65.
③G.Vasari.Lives of the Artists[M],p.1978.
④楊身源.西方畫論輯要[M].江蘇美術出版社,2010:294.
⑤德拉克洛瓦.德拉克洛瓦日記[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