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布魯諾·德爾邦內爾的影像風格
——以《至暗時刻》為例

劉子銘

（吉林動畫學院 吉林 長春 130000）

一、電影攝影師布魯諾·德爾邦內爾

出生于法國的布魯諾·德爾邦內爾（以下簡稱布魯諾）可以稱作當今最為優(yōu)秀的電影攝影師之一。布魯諾曾先后10 次獲得最佳攝影獎提名。他憑借電影《天使愛美麗》《漫長的婚約》《哈利·波特與混血王子》《醉鄉(xiāng)民謠》《至暗時刻》5 次提名奧斯卡最佳攝影。其中，電影《天使愛美麗》榮獲第14 屆歐洲電影獎最佳攝影，《漫長的婚約》榮獲第30 屆凱撒獎最佳攝影。

布魯諾早在上世紀80 年代初期就開始從事攝影工作，他的電影生涯是從與自己的導演好友讓·熱內搭檔開始的——他們用4000 美元的成本拍攝了短片《比利·布萊克沒有休息》。這樣的搭檔合作關系促使了他們一起拍攝了戰(zhàn)爭愛情片《漫長的婚約》，還有著名的《天使愛美麗》。此后，他的攝影事業(yè)蒸蒸日上，開始和一些強硬派的視覺系導演合作，包括亞歷山大·索科洛夫導演的《浮士德》，以及喬爾·科恩和伊桑·科恩兄弟導演的《醉鄉(xiāng)民謠》等。

很多人形容布魯諾是一名“彩色使用執(zhí)念者”。這些色彩的使用，不僅鍛造了影片中人物的性格和命運，同時也被看作布魯諾影片獨特的視覺個性。或許很多人會將布魯諾的影像風格稱之為奇幻，從早期的《天使愛美麗》，再到《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他拍攝的許多影片都帶有強烈的浪漫和個人色彩，帶給觀眾奇妙、夢幻的觀影感受。但是布魯諾所拍攝的電影題材也有很多與奇幻相悖，比如說電影《至暗時刻》。

二、由《至暗時刻》看布魯諾的影像風格

（一）色彩的減法——營造氣氛和年代感

《至暗時刻》是一部講述二戰(zhàn)時期丘吉爾的傳記電影。本片描繪了丘吉爾在內部政黨偏見與外部法西斯戰(zhàn)爭的雙重壓力之下，抵住壓力，帶領英國人民奮起反抗，做出了敦刻爾克大撤退的關鍵抉擇，為英法同盟二戰(zhàn)的勝利保住了軍隊實力，成功度過了黎明前夕最黑暗的時刻。這部影片從2016 年7 月就開始了籌備工作，為了更加真實地呈現(xiàn)影片的歷史時代特征，布魯諾更多地運用了自然主義拍攝手法，同時盡量減少了色彩的運用。

布魯諾在拍攝《至暗時刻》時沒有像現(xiàn)代一般情況下只顧追求高清晰度和色彩的絢爛，而是整體上呈現(xiàn)了一種膠片的質感，很好地再現(xiàn)了當時的年代感。這部影片整體的色調灰暗，刻畫了人物脆弱、孤獨、無助的情緒和心靈。同時去飽和的色彩處理，也造成了一種褪色的畫面效果，在影像上增添了一分懷舊的視覺感受。

影片中在丘吉爾發(fā)表廣播的時候，攝影師布魯諾用了一個大特寫的鏡頭，紅色的指示燈照亮了他的臉。他開始廣播演講后，用蒙太奇的手法穿插了打字員女主在打他的演講稿的畫面，這里使用不同色彩進行組接，調動了觀眾的情緒，還給人一種緊張激動的畫面感，同時從打字員的角度看丘吉爾，不會顯得他作為首相高高在上的距離感，拉近了與人的距離，產生親切的感覺，更接地氣，避免了演講的內容太枯燥，大而空。這里的紅色，給人危險、緊張、不安的感覺，同時也有黑暗中的光明和勝利的象征，既表現(xiàn)了戰(zhàn)時的危機，還有剛任職首相得不到支持的種種艱難，又表現(xiàn)了丘吉爾在黑暗中的堅定信念，紅色的指示燈光與戰(zhàn)死沙場的戰(zhàn)士的紅色眼睛相呼應，它在最黑暗的時刻如此明亮，這兩部分紅光象征著人類向往自由的意志和不屈的靈魂。布魯諾通過鏡頭內不斷變化的色彩與影片的內容情節(jié)呼應，形成了一個和諧統(tǒng)一的整體。

（二）布光的藝術——冷與暖的對抗

要表現(xiàn)出那一段歷史的緊張和掙扎，除了依賴故事、劇本本身，電影還在拍攝上下足了功夫。《至暗時刻》全片是2D 拍攝的數(shù)字電影，攝影師布魯諾將片中的光線運用得非常獨到，充分體現(xiàn)了人和物的質感、立體感、空間感，而且環(huán)境特征和場景特點也表現(xiàn)得非常有層次。在《至暗時刻》的布光中，重點突出了黃光和白光兩種光源。

溫暖，柔和，黃光是感性的色彩。萊頓是故事的線索人物，故事從她給丘吉爾當秘書開始，高潮之前，由她勸說丘吉爾深入了解群眾，并以目睹他在下議院慷慨陳詞告終——貫穿整個故事。萊頓是一個感性的女人，一個柔軟的角色，所以她的鏡頭多是黃光。另一個感性的女人是丘吉爾的夫人，但卻多和丘吉爾一樣以強硬的白色冷表現(xiàn)，體現(xiàn)了她對丈夫決策的支持和理解。作為丘吉爾最強大的支柱，她代表的是丘吉爾柔情的一面，解釋了丘吉爾堅定的抵抗行為背后的動機。

冰冷，強硬，白光表現(xiàn)的是斗爭。丘吉爾第一次與國王喬治六世在白金漢宮的緊張會面，就運用了有強烈光影對比的燈光設置。布魯諾本來計劃是用外部的陽光來與內部的黑暗做對比，不過這部片子是在冬天拍攝的，一直都在下雨，所以他把陽光的效果搬到了室內。在真實的白金漢宮里，大窗前的窗簾只能允許很狹窄的一線陽光照進來，不過布魯諾加寬了窗簾的空隙，這樣他們在拍攝時就可以創(chuàng)造更大的一束光照在這兩個互相反感的男人中間。

當喬治六世勉為其難委任丘吉爾成為首相時，氣氛一直非常尷尬。雙方都清楚對方在想什么，但還是要保持微笑，維持君臣之禮。攝影機跟隨丘吉爾在白金漢宮的拍攝，這是他第一次在走廊中被強光照射，然后當他進入房間之后，他隨即被陰暗吞沒，最后當他走近國王的時候又一次被光線包圍。兩人分別站在兩道強烈又分明的白光下面，反映出兩人強烈的對立。即使在同一束光線下，兩人卻都站在了邊緣的位置。如果說同一注光表示兩人坐在同一條船，那么也是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丘吉爾退出御書房，強烈的白光又一次打在他身上。

為了鼓舞盟國奮戰(zhàn)，丘吉爾親自飛到歐洲大陸去視察戰(zhàn)場、鼓勵盟友。當他從飛機上俯瞰難民隊伍時，白光打在他的臉上，象征冷酷無情的現(xiàn)實。由于已經(jīng)對德國宣戰(zhàn)，丘吉爾組建的是戰(zhàn)時內閣，他們已經(jīng)搬入地下掩體里辦公。攝影師布光更加隨心所欲了。當丘吉爾了解戰(zhàn)爭狀況，但求助美國無門，又遭到內閣中的保守派打擊時，他坐在亮光下的小隔間里，抽著雪茄愁眉苦臉，一言不發(fā)。這時的畫面里，這個明亮的隔間只在中央占不足1/3 的面積，兩邊都是一片漆黑。在這前后，還有無數(shù)個這樣的小窗口的畫面快速切換。這段由技術推動出來的小高潮，除了表現(xiàn)出主角所面對的困境，還有他急躁的情緒和封閉的內心。

丘吉爾步入廣播間開始準備全國演講，希望通過言語來穩(wěn)定民心。經(jīng)過前一分鐘緊張的修改，九點一到，代表廣播開始的紅燈亮起，丘吉爾扭頭看向燈光，眼神復雜，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然。丈夫已經(jīng)如此緊張，夫人當然不能置身事外。沒有軍隊背景的她，穿上軍裝拍攝宣傳照，被強硬的白光打在身上，以首相夫人的身份支持丈夫。

地鐵車廂內充滿了昏黃的燈光，民眾的親切和他們堅定而樂觀的戰(zhàn)意，撫慰著被困境逼得快瘋了的丘吉爾，也重新激發(fā)起他的斗志，此處燈光仍舊暗淡，只有一些燈光形成微小的光束，車窗外還是黑的。在地鐵車廂里下定決心，丘吉爾無懼巨大玻璃窗投射下的強烈白光，孤獨但堅定地走進威斯敏斯特宮。他在白光中的辦公室里號召同袍奮起反擊，在白光中的內閣會議中取得張伯倫支持。

影片中，丘吉爾共有四場演講，其中兩場是發(fā)生在下議院。布魯諾在塑造下議院時，利用左右兩束頂射光為主要光源，不僅很好地表現(xiàn)出了縱深感，同時也還原了一個極富表現(xiàn)力的下議院。布魯諾根據(jù)劇情的需要來對頂射光進行調整，影片的開場時，反對黨代表在下議院發(fā)言，光源是從畫面左上方打下來的；而在后面幾場丘吉爾演講時，光源是從畫面右上方打下來的，這樣的光源更像是一束聚光燈，強烈而孤立地投射在首相的位置上，突出了他的孤身奮戰(zhàn)。

（三）鏡頭的運動——在共性中強調個性

布魯諾通過自己豐富的經(jīng)驗和想象，精準地把握了各種鏡頭運動形式所營造的視覺效果，并針對不同人物和不同事件賦予鏡頭不同的運動形式，讓我們快速通過鏡頭的運動以及它所呈現(xiàn)的內容，了解片中人物的性格以及事件發(fā)生的氛圍。

《至暗時刻》中使用了大量的長鏡頭、俯拍鏡頭和推拉鏡頭。開場的會議場景是正片的第一個鏡頭，布魯諾使用了一個從高處俯拍的抓人的大全景，表現(xiàn)英國正面臨歷史上最黑暗的時期，體現(xiàn)了一種壓抑感。隨后，攝影師并沒有切換鏡頭，而是慢慢地運動鏡頭，呈螺旋式下移。鏡頭來到正面后，呈對稱構圖緩緩下落并后退，使畫面逐漸變成了正常的大全景，顯露出整個會場的全貌——黑壓壓的都是人影。隨后鏡頭緩緩前推，同時異常激動的演講者開始交代劇情的關鍵，并提出了關鍵人名，配合緊張的配樂，讓觀眾瞬間進入劇情。隨后，整個長鏡頭并沒有斷，而是緩緩地移動到張伯倫并使用推鏡頭加強了情緒。這種形式的推鏡頭，也會給觀眾的視覺造成一種突然將人物拉到畫面最前方的錯覺，從而使觀眾對鏡頭里面的人物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好奇心。前跟鏡頭的引入作用，俯拍的移鏡頭進一步從情緒上積累，拉鏡頭和推鏡頭相互配合，每一個鏡頭的運動和組接都與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相契合，讓觀眾能夠跟隨鏡頭的運動感受劇情和情緒的起伏波動。在這里，近景系列景別也并不僅僅是為了強調人物的表情和神態(tài)，更是賦予了景別敘事的意義。

三、結語

氛圍獨特的布光方式，精妙細膩的影調控制，華麗流暢的攝影機運動，長鏡頭的精妙運用……無論是傳統(tǒng)攝影手法拍攝，還是與新技術結合進行的特效制作，布魯諾都以他對畫面情緒的深刻理解，對點滴細節(jié)的精確控制，最終呈現(xiàn)出精彩絕倫的影像，對影片情節(jié)的發(fā)展、氣氛的鋪墊都起到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