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麟
摘要:中國古典哲學在發展過程中,不同時代的思想家往往通過對經典的詮釋來闡發自己的學說,形成新的理論體系。《老子》一書作為道家的奠基之作堪稱中國哲學史上最重要的經典之一。韓非對老子的解讀不僅在老子詮釋史上,而且在整個中國詮釋史上都稱得上是一個經典范例。本文借鑒西方詮釋學理論從歷史維度、文本分析和應用功能三個方面 進行梳理,進而探討韓非是如何在對《老子》的詮釋中奠定自己政治哲學的理論基礎的。
關鍵詞:韓非;詮釋;《老子》
一、歷史維度
現代詮釋學的開創者加達默爾提出:“歷史性是人類存在的根本特征和基本事實,無論是詮釋者還是文本,都內在地嵌于歷史之中,只要我們想正確對待人類有限的歷史存在方式,那就應該承認這種歷史性及其產生的合理的成見。”1即歷史性是所有詮釋過程中的必然要素。在韓非的諸多論述中,歷史性要素一直是其注重的焦點,比如:“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韓非從矛盾尖銳且無情的時代形勢出發, 戰國末期堪稱不折不扣的亂世,這一亂世的時代問題是——禮崩樂壞、價值崩潰。
司馬遷明確指出“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事非,其極慘繳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遠矣。”2說明韓非與老子具有某種獨特的淵源。老子和韓非面對的是同一時代問題,但問題本身隨時勢的變遷有某種程度的改變,老子生活在早于韓非的春秋時期,當時社會矛盾還不是特別尖銳,禮樂制度的遺存還有些許,因此老子主張自然無為、柔弱虛靜,進而提出“道”,并以“道”作為天地萬物的本根和依據,賦予萬物以生命根據和價值基礎。而韓非所處的戰國末期,這一問題所表現出來的矛盾實例更為繁雜和嚴峻,無情的現實迫使韓非追求直接有效的東西,表現出強烈的功利思想。韓非不走精神層面,漠視生命和道德情感,他冷血無情的思路是人性即是自私貪婪的,道德自律根本不可能,只有以嚴刑峻法約束,這也為其理論走向專制主義鋪平了道路。但有一個問題是韓非在建構其理論過程中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避的——即君主權力合法性的證明。韓非意識到具有效用合理性,缺乏價值合理性的法家思想存在著致命的制度缺陷,若君主缺乏統治合法性,則其統治缺乏根據性支撐和權威。韓非試圖從諸子百家中尋求能解決此問題的思想資源,老子的“道”作為天地萬物的本根和依據,賦予天地萬物以生命和存在價值,韓非認為“道”也可以賦予君主以王權的合法性。這便填補了韓非思想的致命缺陷,作為韓非政治哲學思想建構的邏輯起點,這是其選擇老子作為解讀對象的原因。
二、文本分析
法國哲學家保羅·利科認為文本是通過文字所固定的話語,他極其重視文本本身,認為要對文本意義進行客觀和獨立的分析。《解老》、《喻老》是目前可知詮釋《老子》的最早作品。《解老》、《喻老》是典型的經傳體作品,但《解老》、《喻老》不是按照經文順序逐條詮釋,而是選取了《老子》中的一些章節進行詮釋。 粗略統計,《解老》選取了約13章,《喻老》選取了約12章,選取章節約占全書的三分之一。韓非用“解”和“喻”兩種詮釋方法對《老子》進行由虛到實的轉化。解老,就是直接解釋《老子》,是韓非對《老子》的理解;喻老,就是通過比喻、舉例等方式闡發《老子》,是韓非用《老子》的理論解釋世界,同時也是用世界印證老子的理論。例如,在詮釋作為法則、規律的“道”時,韓非引入“理”概念,實現概念內涵的轉化:“道者,萬物之所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以成也。”3“道”是使萬物所以成那個樣子的普遍總規律,“理”是各具體物的規律和屬性,是使一物成其為這一物的內在規定。
詮釋學理論認為,文本的全部意蘊是在時間中展開的,在它自身被后人的不斷詮釋與關照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不斷涌現出新的意義。《解老》、《喻老》的主要意義并不在于韓非對老子的解讀是否完全符合老子的本意,而在于展現韓非重新審視《老子》的新視域,對《老子》文本意義的新預期,在解釋舊的思想命題過程中融進新的時代精神,沿用舊的名詞術語而又注入新的現實意義,對老子思想在依托中實現突破。
三、應用功能
加達默爾提出詮釋學具有應用功能。他認為對文本意義的理解和解釋一開始就受到現實政治和學術思想的制約。“應用不是理解現象的一個隨后的和偶然的成分,而是從一開始就整個地規定了理解活動。”4在缺乏外來文明與異類資源的時代里,詮釋經典往往就成了回應時代劇變的一種選擇。在先秦時期“百家爭鳴”的過程中,對已有經典進行詮釋,是諸子論證自己學說合理性的重要手段之一。韓非對《老子》的詮釋同樣帶有強烈的現實取向和應用功能。他專門作《解老》、《喻老》兩篇對《老子》進行詮釋,對《老子》進行現實性、實用性、形象性的轉化:“道”的本根意義解決了王權合法性問題、“理”對于現實的指導更為直接、“道”所衍生的虛靜柔弱、自然無為等亦被改造成人君治國之術、就連“德”也被詮釋為“道”之功。顯然,韓非詮釋《老子》并非以詮釋《老子》本義為目的,而是以建構他自己的思想體系為主要目的,因而《解老》、《喻老》篇名為韓非解老,實為改造《老子》為己所用。
在韓非對《老子》的詮釋中,處處可以明顯看出韓非詮釋的思路是由他的詮釋傾向決定的,如在《主道》篇對道的定義:“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賦予“道”以本原之道和治世之道的雙重含義,韓非根據“道物”關系模擬出“君主—民眾”關系模式,并因“道”的本根義而使后種關系具有絕對的合理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韓非必須堅持老子“道”體之原意,其才能成為韓非“王權”的合理性根據,從而給予了自己的政治哲學理論以形而上的依據。韓非具有強烈的實用精神,是個典型的現實主義者和功利主義者,這非但反映在他的思想中,也反映在他對老子思想的改造方式上——以實用為準繩,可以說只有對自己有用的方會留存,其余的則盡力改為對自己有用的,導入他自身的政治哲學范疇內。
參考文獻
[1]加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北京:譯文出版社,2004.
[2]史記.老莊申韓列傳[M].長沙:岳麓書社,1988.
[3]《韓非子·解老》.
[4]《韓非子·喻老》.
[5] 湯一介.論創建中國解釋學的問題[J].社會科學戰線,2001.
[6] 劉笑敢.《詮釋與定向——中國哲學研究方法之探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年版.
[7] 艾柯,等著.柯里尼,編.王宇根,譯.詮釋與過度詮釋[M].三聯書店,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