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德良,李佐智
(1.吉林大學 東北亞研究中心,吉林 長春 130012; 2.吉林大學 東北亞研究院,吉林 長春 130012)
經濟全球化對國際分工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通信技術、互聯網技術以及各國貿易投資便利化的深入推進極大地降低了國際生產和交易的成本,國際分工呈現出碎片化特征。各國在國際分工中既購買了中間投入,又貢獻了價值增值,從原材料采購、加工組裝到設計研發、融資、咨詢等各價值增值環節都被獨立出來,構成了以跨國公司為主要載體的全球價值鏈(Global Value Chain,GVC)分工體系,將世界各國經濟更加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全球價值鏈”的概念是由Gereffi最先提出和界定的,他認為全球價值鏈指的是在國家參與到全球分工的過程之中,所涉及的生產、銷售、加工等各種活動,以及由這些活動所形成的價值增值和利潤分配等。[1]如何能夠較為精準地測量一國在全球價值鏈上的服務貿易價值貢獻度,就成為了一個重要問題。在全球價值鏈背景下,包含著中間產品的多次跨境折返,這造成了總量核算方法無法將這些中間品投入價值分解出來,導致統計數據的高估和扭曲。因此需要使用增加值貿易(TiVA,Trade in Value Added)的方法,即將全球價值鏈視為一個由增加值來源地與目的地所構成的體系,這也是近年用來分析全球價值鏈下國際貿易的重要方法和手段。率先應用這一方法的是Johnson與Noguera(2012),他們指出增加值出口就是將增加值由來源地轉移至目的地的過程。[2]這一方法多用于研究制造業的增加值貿易,而服務的增加值貿易研究應用相對較少。Lanz和Maurer(2015)的實證分析則表明,發達國家在全球價值鏈上的高附加值服務方面具有更高的話語權,從而也帶來了在制造業出口中,發展中國家的生產性服務增加值比重更高。[3]Kowalski和Gonzalez(2015)比較了美國的服務業價值鏈長度,指出美國服務業的前向關聯度大于后向關聯度,另外美國服務業的下游行業具有比較顯著的異質性屬性。[4]
在國內方面,李玉峰、張志明(2015)基于增加值貿易分析了中國服務貿易的國際競爭力,指出我國在傳統的批發零售、住宿餐飲領域的國際競爭力較強,而金融等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競爭力較弱。[5]尹偉華(2015)使用WIOD(全球投入產出數據表)數據與修正后的顯示性比較優勢指數,對中美兩國服務業的競爭力進行了對比,結合我國的國情,指出中國資本密集型服務部門的競爭力相對更強,而美國在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競爭力更強。[6]馬盈盈、盛斌(2018)使用WWZ方法對中國服務貿易在全球價值鏈上的出口額、出口結構進行了分解,指出我國服務業主要集中在全球價值鏈的淺度生產活動中,并且對發展中國家的服務出口比重逐漸上升,而對發達國家的出口比重則不斷下降。[7]
本文主要借助OECD-WTO的TiVA數據庫,選取2005~2015年期間的數據為分析樣本(1)目前,國際主要投入產出數據庫和增加值貿易數據庫都已多年未更新,TiVA數據庫的增加值貿易數據截止到2015年,已經是目前能夠找到的最新數據。,使用GVC參與度、GVC前后向關聯度、GVC產業演進系數等指標對中國的服務業在全球價值鏈上的發展情況進行分析,并通過與其他國家的指標進行橫向對比,結合我國的國情,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
加入WTO之后,我國已經成為全球貨物貿易大國,而在貨物貿易持續發展的同時,服務貿易也得到了相應的發展機遇和空間,包括運輸、商務服務、通訊、保險等服務部門。總體來看,我國的服務貿易發展呈現出以下幾方面特征:
1.服務貿易規模快速提升,服務貿易逆差逐步擴大
伴隨著我國服務市場準入門檻的不斷降低,以及服務貿易創新發展政策效應的逐步釋放,我國服務貿易規模呈現出平穩快速發展態勢。我國已經發展成為國際服務貿易大國,截至2018年,我國的服務貿易交易額達到了5.24萬億元,在國際服務貿易排名中連續五年名列世界第二,如表1所示。

表1 2011~2018年中國進出口服務貿易總額 (單位:億元人民幣)
從增速上看,2011~2018年期間我國服務貿易進出口總額的平均增速為9.41%,增長速度非常快,其中出口額平均增速達到了4.71%,進口額平均增速則達到了12.95%,進口增速比出口增速高8.24個百分點。在此期間貿易總額增長幅度達到了81.5%,其中出口額增長幅度為36.5%,進口額增長幅度則高達117.98%,進口額增幅遠高于出口額增幅,從而也導致了我國在服務貿易領域形成了巨額的逆差,并且這種逆差有逐漸擴大的趨勢。從服務貿易逆差的規模來看,服務貿易逆差提高了469.15%,逆差的主要來源集中于運輸、旅行、建筑、知識產權使用費等行業,如表2所示。

表2 2018年中國進出口服務貿易的部門總額 (單位:億元人民幣)
2.服務貿易結構有待進一步優化
我國目前仍然不是服務貿易強國,因為我國服務貿易的優勢主要還集中在建筑、旅行、運輸等勞動和資本密集型服務業領域。近年來,我國的服務貿易結構有了一些變化,但效果并不明顯。以2018年為例,運輸服務的比重為19.0%,旅行的比重為39.9%,建筑的比重為4.4%,這三個傳統的服務貿易部門就占到了全部服務貿易總額的63.3%,但從同比增幅來看,與2017年相比,運輸服務的比重增長了0.3個百分點,旅行服務的比重下降了2.3個百分點,建筑服務的比重下降了0.3個百分點。這意味著知識密集型服務貿易所占比重在上升,例如計算機和信息服務所占比重提高了2.2個百分點,知識產權使用費上升了0.4個百分點,文化和娛樂服務上升了0.1個百分點。然而從保險、金融、維修、加工、商務服務這幾個高附加值部門來看,變化并不明顯,甚至出現了比重下降的情況,其中金融服務比重下降了0.1個百分點,加工服務下降了0.4個百分點,商務服務下降了0.2個百分點,具體如表3所示。

表3 2018年中國進出口服務貿易的部門比重及其變化 (單位:%)
從整體上看,我國的知識密集型新興服務貿易的比重變化并不明顯,所以我國的服務貿易結構有待進一步優化升級。
3.服務貿易正朝著高質量、高層次方向發展
我國政府長期以來一直支持服務貿易的發展,也相應出臺了一系列政策予以支持,旨在推動服務貿易和服務業的高質量、高層次轉型升級。例如在《服務貿易發展“十二五”規劃綱要》中進一步明確和肯定了服務貿易(特別是生產性服務貿易)在國民經濟發展中的戰略地位;在2014年7月國務院頒布的“如何加快發展生產性服務業的指導意見”中,將支持生產性服務業的任務分工詳細地分解給各政府職能部門,促進各部門之間的合作與溝通;在2020年9月召開的中國國際服務貿易交易會上,明確提出要做大中國的服務貿易“蛋糕”,這表明在工業去產能、去庫存背景下,我國的經濟重心開始向服務業傾斜,包括允許非國有企業進入生產性服務業領域,這也被寫入了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規劃綱要之中。我國制度環境的日漸完善也為服務貿易的高質量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環境,自貿區試點建設進程中不斷推進服務貿易創新發展,服務業領域開放不斷深化,負面清單制度創新逐步改善了外商服務投資的環境,服務外包示范城市進一步擴容,并且成為我國發展服務外包產業的有力支撐;服務貿易創新發展的平臺和載體日趨多元化,如進博會、金磚國家合作峰會等國家級展會平臺的搭建,粵港澳大灣區、長三角地區的服務業集聚;“中歐班列”的開通使得“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節點城市成為了商品集散地,進而也帶動了倉儲、物流、加工、清關、會展等服務貿易的發展;各種醫藥服務、數字服務等出口基地的建設等。這些都為推動我國服務貿易高質量、高層次創新發展提供了制度和基礎設施的保障,服務貿易的管理體系也逐漸趨于完善。
另外,伴隨著新一輪科技與產業革命的到來,我國正在積極地向數字經濟轉型,通過向智能化、標準化、數字化、融合化方向的發展,利用數字技術為傳統服務業賦能,推動服務貿易向全球價值鏈高附加值環節躍進,這也進一步帶動了我國服務業的創新發展,包括數字服務出口、電子商務平臺服務、信息技術解決方案、離岸加工檢測維修服務等,我國也正在成為全球服務外包中心。
總體來講,我國的服務貿易呈現出快速發展、結構向好的發展態勢,然而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服務貿易仍然面臨一些發展道路上的障礙,例如我國在專業服務貿易人才培養上相比于發達國家存在著差距,從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數、比率和培養層次上都相對較低;在公共教育經費投入方面,我國公共教育投入占GDP的比重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也存在著差距。另外,我國在信息化、互聯網和計算機技術水平上仍然落后于發達國家,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我國服務貿易的發展,更會影響我國服務貿易在全球價值鏈上的地位。
本文通過構建GVC參與度、GVC前向關聯度、GVC后向關聯度、GVC產業演進系數等4個指標,分析我國服務貿易在全球價值鏈中的發展情況。
1.GVC參與度

2.GVC前后向關聯度

3.GVC產業演進系數

1.中國服務貿易的GVC參與度
中國服務貿易GVC參與度的測算數據如表4所示。

表4 中國服務貿易的GVC參與度
從總體上看,中國在勞動密集型服務部門和資本密集型服務部門的全球價值鏈參與度明顯更高,其中電力、煤氣、水的生產與供應、住宿和餐飲、信息和通訊的參與度超過了50%,運輸和倉儲的參與度達到了44%,這些均反映了中國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的比較優勢特征:我國在勞動力要素和資本要素上具有優勢。而與此相反的是,我國的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包括金融與保險、租賃和商務服務、公共管理、教育、衛生、社會與個人服務等部門的GVC參與度指數均偏低,其中金融與保險、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的參與度總體上呈持續下降的態勢,而公共管理、教育、衛生、社會與個人服務的參與度呈現出“U”型分布,即“上升—下降—上升”的態勢,這反映出中國在加入WTO之后,盡管總體上表現出服務貿易規模上升以及參與服務業國際分工不斷深化的趨勢,然而從實際測算的結果來看,我國在附加值更高的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全球價值鏈參與水平仍然有很大提升空間,國際地位仍然較低,同時也表明了我國在知識密集型服務貿易中的國際競爭力仍然偏低。
2.中國服務貿易的GVC前后向關聯度
中國的服務貿易GVC前后向關聯度測算數據如表5、表6所示。

表5 中國服務貿易的GVC前向關聯度

表6 中國服務貿易的GVC后向關聯度
從表5中的數據可以看出,我國服務業以“中間產品”形式出口和參與到國際生產的程度相對較高,尤其是在勞動和資本密集型服務部門的GVC前向關聯度均比較高,且大部分呈現出逐年上升的態勢,如運輸和倉儲的GVC前向關聯度由2005年的0.25上升到了2015年的0.35,信息與通訊由2005年的0.36上升到了2015年的0.44,而作為公共事業部門的水、電、煤氣的供應服務由2005年的0.34上升到2015年的0.42,住宿和餐飲、批發零售與汽車維修、房地產業則均呈現出先降后升的“U”型變化態勢。在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中,金融與保險的GVC前向關聯度偏低,說明我國金融服務業的國際競爭力仍然偏低,以“中間產品”出口的形式參與到全球分工的提升空間仍然很大,這一方面意味著我國的金融服務業國際競爭力較低,同時也表明國外的金融市場相對較為封閉,我國的金融產品很難參與到國際分工進程中去;相比較而言,租賃與商務服務同樣作為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能夠較好地輸出到其他國家并參與到國際生產進程之中,并且其GVC前向關聯度水平較高,經過“U”型變化之后由2005年的0.41下降到2014年的0.36,之后又反彈上升至2015年的0.42;公共管理、教育、衛生、社會與個人服務則呈現基本平穩的態勢,平均水平保持在0.26上下。
從GVC后向關聯度來看,中國各個部門的這一指標均比較低,說明我國的服務市場相對較為封閉,國外的服務中間產品進口規模較小,因此在國際分工鏈條之中對外國的服務部門價值增值的貢獻較小,例如近年金融與保險的GVC后向關聯度僅為0.02。
中國服務部門的前后向關聯度呈現出明顯的發展不均衡性:服務貿易前向關聯度高于后向關聯度。這說明中國服務部門作為中間產品(中間服務)出口到國外所產生的國內增加值,高于中國從國外進口的中間產品對外國貢獻的增加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國在服務貿易方面對外國的依存度較高,而外國的服務部門對中國的依賴程度則較低。這主要是因為服務是一種特殊的“無形”商品,其提供形式必須依托于要素實體,也就是對東道國提供的服務必然是伴隨著跨境投資、跨境勞務輸出等形式而產生。(2)服務貿易提供的四種模式為:跨境交付、境外消費、商業存在、自然人存在。中國在加入WTO之后,仍然扮演著發展中國家的角色,享有著“允許正當保護”的優惠待遇,這導致了我國服務市場的開放度較低,尤其是高附加值的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開放程度更低,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服務進口和外商的服務業投資,從而導致了我國服務進口所帶動的國外增加值必然較低;而另一方面,伴隨著中國的工業化進程加快、制造業與互聯網技術的融合、工業自主創新能力的顯著提升等,帶動了中國的服務業,特別是生產性服務業的發展,這使得我國的產業鏈條不斷向附加值更高的服務端延伸,從而帶來了服務的間接出口額以及比重都有一定的提高。
從表7中我國的服務業GVC產業演進系數來看,系數均顯著大于0,這意味著,中國資本和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相比于勞動密集型服務部門能夠更快地融入全球價值鏈,即中國的服務業在全球價值鏈背景下正處于開放式的轉型升級進程之中。
此外,從橫向對比可知,中國的資本和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演進速度超過了包括發達國家在內的絕大多數國家,僅比墨西哥略低。表7中的GVC產業演進系數均大于0,這表明所有國家,包括新興市場國家的服務業融入全球價值鏈的方式和軌跡基本相似(3)新興市場國家包括金磚國家成員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南非以及薄荷四國成員墨西哥、尼日利亞、印度尼西亞、土耳其。,即新興市場國家的資本和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正在取代勞動密集型服務部門,成為其參與全球價值鏈的主要方式。

表7 各國服務貿易的GVC產業演進系數對比
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服務業的GVC產業演進系數更高,超過了美國、日本、法國、德國、英國等服務貿易強國,這一方面反映了中國的資本和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融入進程更快,國際化擴張速度顯著提升,另一方面也說明發達國家的服務貿易在全球價值鏈上的地位和參與度處于一個相對穩定和飽和的階段,已經占據了一定的國際市場份額。從發展趨勢上看,伴隨著發達國家的“再工業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制造業會進一步回歸國內,發達國家的服務部門將更多地服務于國內制造業部門,而對于全球價值鏈的參與度可能會有一定的下降,這對于我國的服務業來講是一個更好地融入全球價值鏈的機遇,在獲得更多市場占有率的同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同發達國家的競爭。
本文的研究結論可以概括為以下三點:
第一,中國的服務業在融入全球價值鏈的進程中,現階段仍以勞動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服務部門的參與度最高,特別是通信、運輸等資本密集型服務部門的全球價值鏈參與度較高、較穩定,這符合我國資本要素具有優勢的現狀。而我國的勞動密集型服務部門則正在承受著來自新興市場經濟體的沖擊,這與我國的勞動力要素成本上升有關。我國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全球價值鏈參與度仍然偏低,特別是金融和保險等高附加值部門的GVC參與度偏低。
第二,中國服務業的GVC前后向產業關聯度呈現出較大的不對稱性,前向GVC產業關聯度明顯高于后向GVC產業關聯度,這意味著我國服務業參與全球價值鏈的方式主要是以服務出口為主,而對于國外服務業的附加價值提升程度十分有限,這也表明我國服務市場較為封閉。
第三,從長期動態變化角度來看,我國的服務業正處于部門升級和演進的過程之中,附加值較高的資本和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參與度正在穩步提高,其相對于傳統服務部門融入全球價值鏈的速度更快,從而成為了我國服務貿易行業中最具潛力的部門。
依據以上結論,可以得出以下幾方面的政策建議:
第一,從長遠來看,為了提升我國服務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我國應該以市場為導向,推動服務貿易的轉型升級,在鞏固資本和勞動密集型服務貿易優勢地位的同時,提升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的國際競爭力,提升知識密集型服務部門對外開放的質量和水平。
第二,我國應該進一步開放國內的服務市場,吸引國外知識密集型服務業的資金進入,同時要加強與國外知名服務企業的合作;另外,這種前后向參與度非對稱的開放格局也將會引起國際服務貿易爭端,因此,我國應該注重服務業的雙向對等開放,在積極推動服務貿易出口的同時,也要降低服務市場的外資準入門檻。
第三,我國服務業在融入全球價值鏈的進程中,既要培育服務類企業的國際競爭力,同時也要在WTO框架下予以一定的政策傾斜,在WTO規則所允許的優惠待遇下,利用“幼稚產業保護條款”進行合理保護;加快制造業與服務業的國內融合,培育其競爭力和規模提升;充分利用“一帶一路”建設的歷史機遇,在擴大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互聯互通、產能合作以及基礎設施建設的同時,不斷擴大服務的輸出,包括金融、保險、信用擔保、咨詢、運輸以及公用事業部門的合作,利用制造業產品對外輸出帶動服務貿易的發展;要積極地擴大與周邊國家的服務貿易合作,在開展雙邊貿易、投資的過程中,積極利用跨境電商平臺開展跨境結算、服務咨詢、運輸、倉儲、通訊等服務的輸出;進一步擴大服務業開放,提高服務貿易、投資的便利化程度,通過引入外部服務業投資,開展合作與競爭,以促進我國服務業的迅速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