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紅燕

曉麗(化名)是一名初三的學生,兩個月前父母意外發現曉麗手臂上出現了數條紅色瘢痕,才意識到曉麗情緒不對勁,反復溝通才得知她這種“自傷”行為早在一年前就出現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父母在征求曉麗同意下,就診于我院門診進行精神科評估和治療。經過一段時間系統的抗抑郁藥物治療后,曉麗未再出現自傷行為,就在父母認為一切都過去的時候,曉麗大腿內側的劃痕讓父母再次揪心起來,父母不能理解一個簡單的抑郁癥,為什么自己的孩子會頻繁自傷。帶著這些疑問,經精神科醫生評估下建議輔助心理咨詢或治療,曉麗跟父母一起出現在心理咨詢門診。
初識曉麗,總感覺她稚氣的臉龐呈現出了跟年齡不相符的“沉穩”,她話少且安靜,一副乖乖女的模樣,自殺、自傷這些詞匯好像跟我面前這個花季少女聯系不起來。與之形成鮮明差別的是旁邊的父母,焦灼地傾訴著曉麗的問題,焦慮撲面而來,那一瞬間感覺曉麗的父母需要我即刻做出保證,還給他們一個以后永遠不會自傷的孩子。坐在沙發上的曉麗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焦慮,她一直安靜地呆坐著,眼神空洞地望向一邊。很顯然,初始訪談中曉麗基本上沒有機會表達自己,整個過程由父母掌控,而她只配合著演戲,偶爾擠出一絲絲的表情。
第二次的心理咨詢中,曉麗赴約而來。她并不屬于那種傾訴欲很強的孩子,就算在咨詢室內只有我跟她,她也依然安靜地待著,雖然不主動,但比跟父母在一起時放松了一些。看得出來,盡管如此,她還是緊張一些,會談中會很快回避我的眼神,很拘束地坐在沙發上。所以在咨詢開始,我表達了很認可她遵守咨詢設置,在規定時間內與我赴約的合約精神,試圖緩解一下過于緊張的氣氛,曉麗也慢慢放松下來,我也在與曉麗溝通的過程中逐漸形成對曉麗的評估。
按照Glenn和?Klonskyl對具有非自殺性自傷(NSSI)行為的大學生進行調查,發現NSSI行為組的沖動性水平明顯高于無NSSI行為的對照組。Ross等對青少年進行的調查顯示,實施NSSI行為的學生在識別情緒和管理沖動方面存在困難。很多實證研究也確實證實了類似結果。在對曉麗的案例概念化中,我發現曉麗無法識別負性情緒,更耐受不了焦慮情緒,一旦環境中出現很多壓力性事件時,她會被焦慮情緒淹沒掉,而她隱蔽的自傷行為是迅速將她拉出來的“救命武器”。因此,在咨詢的實際階段,要教會曉麗一些處理情緒的方法。但對自傷行為的理解是貫穿整個咨詢過程的,這對咨詢關系的建立是至關重要的,正是因為曉麗的行為無法被父母接納,甚至使她體驗到羞恥感,所以才會更加隱蔽自傷行為,內心也很封閉。如果不打破這樣的模式,會讓曉麗覺得沒有人去理解她的內心世界,她的感受是不值得被人尊重的,這無疑又強化了她負性的自我圖式。
第三次心理咨詢主要以識別情緒作為咨詢目標。我們通過心境檢查完成初步的情緒評估。通過在心境檢查中發現最擾動曉麗情緒的事件開始,一點一點去確認內在的情緒,同時把復雜的情緒命名。這個過程也是非常困難的,曉麗一開始將她的復雜情緒命名為“一圈毛線”,各種顏色都有,沒有頭也沒有尾,只是覺得很難受。我們通過不斷地去澄清每種情緒背后的需求,慢慢梳理出曉麗內在的情緒。對她而言,焦慮、緊張仍然是最困擾的情緒,其次是憤怒,緊接著是自責。
識別情緒成功后,如何看待這些情緒很重要。所以在第四次的心理咨詢中,我們不帶評價地去分析了每種情緒背后經常出現的想法和感受。在我們挖掘出來的想法中,曉麗經常出現的是:“我無法處理即將發生的事情”“我非常差勁”“我會給別人帶來很多麻煩”等。這些負面想法在曉麗很小的時候就出現了,一直沒有改變過,即使現實中并沒有那樣發生,曉麗還是會被這些時不時冒出來的想法所困擾。我試圖松動曉麗的這些想法,但每次效果都不理想,甚至會讓曉麗再次滑向既往不愉快的經歷中。在與曉麗商議后,我們決定先暫時擱置這些想法,適當地“忽視”一下,只把這些想法當作沒有任何意義的句子而已,曉麗表示可以試試這個方法。
在第五次心理咨詢中,我們才開始正式談自傷這個行為。經過前幾次的咨詢,曉麗對我有了初步的信任,她慢慢談及,她的自傷部位一開始僅僅在手臂,后來怕被家人發現,轉移到大腿。她很真誠地表達,雖然自傷行為會讓父母崩潰,對她失望甚至不信任,但這個行為確實在獨處的時候可以幫到她,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續命”的一種方式。我能感受到此刻的曉麗非常想尋求我的一種認可和支持,這對她很重要。而我感受到了這一點,并及時反饋給曉麗。任何行為背后都有心理的動機,曉麗內心渴望被人認可,獲得尊重和支持,一旦現實中自尊受挫,她就會采用自傷行為來“懲罰”自己,但長期使用會讓人越來越脫離初始的心理動機,最終的結果是我們越來越無法在現實生活中去解決問題,反而給自己制造更不好的感受。
當我選擇看到曉麗自傷行為背后的內在需求時,曉麗有了很大的改變,她從未正視過自傷行為背后的心理需求。而借此契機,我覺得應該跟曉麗討論一下新的應對方式了。如傾訴的應對方式,我們需要選擇合適的對象,在適當的時機下,盡可能去表達一些內在的情緒和想法;對于運動的應對方式,為保證能激活運動細胞,建議曉麗邀請朋友一起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去享受此時此刻的感受;同時建議曉麗可以繼續按照咨詢過程中的方法,學會澄清情緒,以不評價情緒背后想法的方式處理情緒問題。

我跟曉麗的這次相遇也給我帶來很大的自信,青少年的自傷問題一直是臨床上很難處理的問題,需要考慮家庭、個體、社會、學校等多個因素。但好在這次曉麗的心理學頭腦較好,領悟能力也很強,希望再次見到曉麗時,她的情緒表達有很大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