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保陷聲譽困境

2020年至今，假黃金案、假保單案以及給公司帶來數十億虧損的信用保證保險，無疑都給“人?！逼放泼缮狭瞬簧倩覊m。這些風險事件就像一個個蟻穴，雖小但破壞力不容忽視。一個數字可從側面佐證這種破壞力——2020年人身險行業退保3207.19億元，同比下降45.09%，但人保壽險退保率高達11.8%，是其他4家上市險企的7-10倍。

近年來，財險市場的競爭烈度只增不減，“財險一哥”人保財險的市場份額也一直面臨平安財險和太保財險的不斷蠶食，這可能也是導致其一直位居監管機構罰款榜首的重要原因之一。2020年，人保財險實現原保費收入4320.19億元，同比增長0.09%，市占率31.8%，較上年下降了1.4個百分點，仍占據行業首位。相比而言，平安財險和太保財險的保費規模雖然比人保財險低一個量級，分別為2585.54億元和1467.18億元，但增長速度遠高于人保財險，分別達到5.51%、10.96%。

不過，2020年人保財險盡管“踩雷”信用保證保險，導致其信用保證保險大幅虧損51.04億元，但總是仍然實現凈利潤208.34億元，同比增長0.6%。

但一系列風險事件密集暴雷，把中國人保多次推上風口浪尖。

除了折戳信用保證險之外，2020年以來人保財險面臨的更大危機是兩件影響巨大的“聲譽風險”事件。一是2020年的“武漢金凰”假黃金案，二是2021年3月發生的人保壽險“團體年金B型分紅保險”假保單案，在市場上激起極大的關注和反響。

假黃金案：賠錢事小賠“名”事大

2018年，一家黃金珠寶公司武漢金凰珠寶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武漢金凰”）為入主上市公司三環集團，向工商銀行等機構貸款42億元，競得三環集團99.97%的股份。武漢金凰是湖北最大的黃金加工廠，實際控制人為賈志宏。因償還貸款和公司資金需要，武漢金凰從2015年起，以“黃金質押+保單增信”的模式，向十幾家以信托為主的金融機構融資200億元，對應質押的黃金是83.03噸，并由人保財險湖北分公司等提供企業財產險，涉及保單共計74筆。

按武漢金凰與金融機構簽訂的協議，這200億元融資2020年10月將全部到期，到2020年6月時未到期融資存量約160億元。但在此之前的2020年2月，東莞信托在處置一單賈志宏用以抵債的黃金時，隨機抽取了其中1根1公斤重量的金條去檢測，結果顯示金條表面鍍金，內部成分竟然是銅合金。

2020年5月16日，民生信托的一個6億元信托計劃還有一個月到期，按要求，民生信托要對融資方武漢金凰所質押的黃金開箱檢測。開箱檢測結果出來前一晚，武漢金凰董事長賈志宏曾強烈希望可以叫停檢測，被明確拒絕后，賈志宏第二天一早發了條短信，大意是感謝多年來機構對武漢金凰這家民營企業的支持和幫助。最重要的是短信的最后兩個字——“別了”。

隨后，武漢金凰在民生信托、東莞信托、長安信托等多個相關產品均發生逾期。而被武漢金凰和賈志宏帶進這場黃金大騙局的眾多金融機構中，民生信托踩雷最大，金額超過40億元。公開披露的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上半年合計未到期的融資金額是160億元，對應質押的黃金超過80噸。其中，超過10億元以上的的信托公司包括民生信托41億元、東莞信托34億元、安信信托19億元和四川信托18億元。僅此4家信托公司未到期信托就超過110億元。其他還有長安信托8億元，北方信托8億元、昆侖信托3億元、天津信托6億元，中航信托2.9億元。另外，恒豐銀行還有約39億元。

套住眾多金融機構的武漢金凰假黃金騙局，一方面讓業內人士反思相關金融機構貸前調查不盡職、貸款審查不嚴格等嚴重違反審慎經營義務的行為，以及業務開展盲目激進，對貸款質押物的檢測及價值評估存在重大紕漏，部分機構更是違規開展業務審批，重要崗位未形成有效制約，內控審計作用缺失，給了不法分子以可乘之機。

另一方面，這也是一起非常嚴重的保險事故。根據民生信托對投資者的說明函，人保財險等保險公司對黃金的質量和重量提供了特別約定，如果質量不符合保險單約定，即視為保險事故，由保險人承擔賠償責任。

其后，民生信托公司表示，在與保險公司溝通未果后，已經向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保險公司履行對質押黃金的保險責任。在一審中，長安信托作為原告，請求判人保財險武漢分公司、人保財險總公司共同賠償其8.2億元，并提供了相關證據。長安信托的申訴獲得法院一審支持。

隨后，人保財險提起上訴。在2020年8月24日的上半年業績發布會上，中國人保集團副總裁、人保財險總裁謝一群表示，“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武漢金凰以虛假的黃金投保，涉嫌保險詐騙等刑事犯罪，目前公安機關已經立案，并正在對案件開展刑事偵查。武漢金凰以虛假黃金投保，不屬于保險責任范圍之內，根據合同法、保險法等相關法律規定，保險合同是無效或者可以撤銷的，應予以解除，公司也不承擔賠付的責任?！?/p>

2020年10月10日，陜西省高級人民法院發布了關于《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武漢市分公司、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與長安國際信托股份有限公司財產保險合同糾紛二審民事裁定書》，認為本案為財產保險合同糾紛，維持一審判決，人保財險除了須賠償8.2億元之外，還被判令承擔本案訴訟費、律師費、保全費等其為實現權利所產生的一切費用。

盡管到今天，此案似乎暫告一段落，8.2億元的賠償款對年保費收入超過4320.19億元的人保財險也是“小菜一碟”，但此案對人保財險“聲譽”帶來的影響不可小覷。

假保單案：騙保持續十年，內控機制何在？

2021年爆出的“團體年金B型分紅保險”假保單案，更是讓中國人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聲譽”危機。

2021年初，人保壽險邯鄲市邱縣支公司的一名投保人在支取一款產品的本息時，被告知無法取錢，之后投保人撥打人保壽險的客服電話查詢保單號，竟發現保單不存在。

更讓投保人細思極恐的是，這款產品已經銷售了長達十年之久。據邱縣當地很多投保人向媒體反映，他們是在2011年就已經在人保壽險邱縣支公司購買一款年金類的保險產品。2011年以來，這款產品分紅發放、本金返還一直正常。但2020年12月，消費者都未能獲得分紅，本金也取不出來。據邱縣30多位代辦員統計，數千人購買這款保險產品的金額已超6000萬元。

“團體年金B型分紅保險”作為一款年金險，據悉營銷人員在銷售時稱產品的安全性如銀行存款，并以此為賣點，在介紹材料上印上“定期存款”的字樣。而且，此次假保單案牽扯到的違規銷售方式，是監管層一直嚴查的團險個做。所謂團險個做，指的是保險公司將個人客戶集中起來組成虛擬的團體險客戶。整個過程中，保險公司可以擴大保費規模，并且很多時候會與銀行聯手組成銀保渠道，即保險公司出產品、銀行出客戶。

目前，人保壽險是否仍有同類產品在售也留有疑問。有業內人士認為，假保單案是一件離奇的事，因為投保人有多種渠道可以查詢自己購買的保單，十年之久才發現，說明投保人與保險公司間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

而這背后反映出人保壽險內控機制的巨大漏洞，更是讓人捏把冷汗。2017年入職人保壽險邯鄲市邱縣支公司的申姓業務員透露，其一進公司就聽支公司領導宣講過這款產品，“公司一直宣傳這個產品相當于銀行的定期儲蓄，利率比銀行高?！?/p>

在這種情況下，申女士一邊代理這種產品，一邊自己也投資了15萬元。據其回憶，每次客戶找她購買該產品后，她就將收來的款項轉給公司一位經理級別的領導，再從經理處拿到個人保險憑證發給客戶。而客戶分紅則由經理直接轉賬到客戶賬戶，也有部分客戶是自己來公司領取分紅。

值得關注的是，人保壽險并非第一次發生假保單案。

2016年9月，人保壽險（山東）淄博中心支公司桓臺營銷服務部曝出假保單詐騙案，共涉及16個行政村，600多戶農民，涉案金額1500多萬元。這一騙保案從2010年到案發也累計持續了6年時間，期間淄博和桓臺縣市兩級管理人員經常下鄉，組織代辦員培訓和交流，桓臺公司負責人也親自為代辦員培訓和面對面交流，為何在零距離接觸下，人民人壽公司依然未能察覺和發現涉案人員的詐騙行為？

財報資料顯示，2020年人保壽險保費收入961.84億元，同比縮減2%，市占率3%，下降0.3個百分點;實現凈利潤45.25億元，同比增長42.7%。

玖富保證保險案：一地雞毛后的巨虧

財報顯示，2020年人保財險信用保證保險業務大幅虧損51.04億元。2020年6月，人保財險與玖富因保證保險合同糾紛對簿公堂。

2020年6月12日，玖富集團發公告稱，其子公司因合同履約問題和人保財險廣東分公司相互起訴，玖富數科因服務費問題要求人保財險賠償未付服務費及滯納金約23億元。三天之后的6月15日，人保財險發布公告表示，針對人保財險和玖富的相關技術服務費問題，其廣東省分公司已于2020年5月19日向玖富提起訴訟，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20年5月21日予以受理。人保財險還要求玖富數科返還合作協議項下已支付的部分服務費和利息，并聲稱沒有義務支付未付服務費。

據了解，2018年3月雙方開始合作，人保財險為玖富網貸平臺提供履約保證保險，這也是一種信用保證險，這樣在借款人出現逾期的情況下，保險公司對出借人未還的款項和利息進行墊付。原本這種合作是妥妥的雙贏：網貸平臺因為有保險的加持而獲得更多的客戶信任，而保險公司也可收獲不菲的保費收入。

然而，2019年以來受貿易摩擦、經濟下行等影響，無論是企業還是個人違約率都在提升，網貸也是違約重災區，信用保證保險賠付率也大幅激增。摩擦糾紛也由此產生。

2020年，人保財險在信用保證險業務規模同比下降76.8%。由于疫情導致社會信用風險水平提高，存量業務逾期率上升，加之融資性信用保證險業務規模收緊，其整體信用保證險賠付率同比上升46.6個百分點，費用率同比下降23.5個百分點，綜合成本率同比上升23.1個百分點。

當然，在信用保證保險上“栽跟頭”的不止人保財險，中華聯合財險以及一些中小財險公司也是“重災區”。如果說人保財險憑著雄厚實力，成功跨過保證保險的大坑，仍然實現了盈利，有些實力不足的中小財險公司卻沒有如此幸運，大多被保證保險拉進虧損泥淖。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2020年至今圍繞人保財險和人保壽險發生的這些風險事件，無疑都給“人?！逼放泼缮狭瞬簧倩覊m。

中國人保管理層也充分意識到這些問題。2021年3月24日的中國人保業績發布會上，集團董事長羅熹在表示，2020年人保發生了幾起風險案件，假黃金案及最近的假保單案件，都反應了公司內部治理存在問題?！叭吮２换乇軉栴}，2021年將強力推動公司內部治理體系完善?！?/p>

針對去年出現的一些風險事件，中國人民保險集團副董事長、總裁王廷科在2020年度業績發布會上表示，集團采取了四項措施，全面加強風險排查，著力出清和化解不良風險，特別是嚴格控制增量風險。

第一，全面加強風險排查，包括非標投資信用風險排查、資產負債全面風險排查、金額1000萬以上的風險事項排查、保險資金持倉信用債等固收資產的排查、壽險假保單專項整治行動等一系列風險排查行動。

第二，針對排查發現的風險，積極主動進行處置，特別是集中化處置了一些重點業務的風險。針對壽險假保單風險，目前正在進行專項治理，將依法進行資產的保全、追討，同時強化責任追究問責。

第三，重點加強投資風險的管控，加強投前、投中和投后管理。

第四，進一步加強合規管理。目前基層機構的合規風險比較突出，2020年持續加強了基層合規管理體系的建設，全面完善了監督體系，改革了集團審計體制，加強了巡視。

針對審計巡視、監管檢查發現的問題，進行了全面整改，通過整改來提高合規水平。王廷科強調，要強化問責機制，讓問責機制嚴起來，長上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