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笛 鮑安琪
1988年10月15日,河南原陽縣祝樓鄉中學英語教師李長栓在鄭州這座陌生的城市中冒雨奔波了一整天,既找不到旅館,也買不到考試用的2B鉛筆,更沒有時間去找考場。而第二天上午八點,就要開考了。
最后,他只能買了一支1B鉛筆和一支3B鉛筆,想著用3B和1B分別涂一遍,也許可以充當2B。
這個考試,就是北京外國語學院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聯合舉辦的首屆廣播函授英語課程的結業考試。
1985年,全國十多萬人繳費報名參加了這個函授課程,約2萬人堅持學完了三年,12317人參加了結業考試,7856人通過,98名優勝者參加了復試。最終,李長栓和另外26人被錄取到進修班,在北外校園中度過了難忘的1989年。
“當時在社會上積存了一批因為各種原因沒能讀大學的英語愛好者和精華,之后我記得沒有這種形式了,這是天逢其時。這個班此前沒有,此后也沒有。”北外教授梅仁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首屆廣播函授英語課程是由時任北京外國語學院夜大學校長、函授部主任陳琳教授一手策劃、主持的。
改革開放之初,教育資源相對于井噴的需求嚴重短缺。在鄧小平“教育還是要兩條腿走路”的指導思想下,廣播、電視等遠程教育獲得了空前發展。
陳琳曾回憶,1978年9月,李先念邀請他和北外其他幾位專家到家中做客,探討國內英語教育的現狀和出路。就是在這次交談中,醞釀出了利用電視、廣播等媒體在全國掀起英語學習高潮的思路。
很快,陳琳主講的“廣播電視英語課程”在中央電視臺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黃金時段同步推出,從1978年直至1983年。陳琳編著的《廣播電視英語課程》教材僅在北京就發售了1500萬套。一股全民學英語的熱潮就此涌起。
大約在1983年,還在村里的“戴帽中學”(意即小學戴上頂中學的帽子)讀初三時,李長栓就開始聽廣播學外語了。
他聽英語廣播,是伯父常義志引入門的。常義志在新中國成立前曾入“國防部無線電學校”學習,期間學習了英語,1957年被劃為“右派”,平反后在當地中學教英語。常義志建議他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星期日廣播英語”。
由國際關系學院申葆青教授主講的這檔節目水平很高,介紹的都是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講這樣的作品,遠遠超出了李長栓的能力,但他學外語的愿望強烈,還是堅持聽。這個節目的英語原文會刊登在《廣播之友》上,他就咬咬牙訂了這份報紙。

1989年12月,北京外國語學院首屆英語函授班進修生結業合影。—排左四為梅仁毅,左五為外教杰弗里,左六為陳琳,右五為楊宇光,右四為卞學恒。圖/受訪者提供
1985年5月,李長栓在《廣播之友》上看到了一則廣播函授英語課程的招生簡章。
課程由北京外國語學院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聯合舉辦,學制三年,面向全國招生。最讓李長栓心動的是這條:修業期滿、結業考試成績特別優秀者,由北外提供獎學金1600元,到北外進修班學習一年。
報名需要繳納第一學年學雜費80元。80元并不少,李長栓的父親是郵遞員,月工資才40元,且他家條件在村里已經算最好的之一了。但家里一貫支持他學習,這次也不例外。
注冊后,李長栓收到了郵寄來的學員證及第一批課本和磁帶。家里只有一個半導體收音機,他想買一個單放機但買不起,因此磁帶放在家里幾年都沒拆包裝。
1985年9月1日,廣播英語函授課程正式開學了。
付費報名的在冊人數超過10萬,自由收聽者就無從統計了。要跟上這個課程,需要極大的毅力。
與以往的講座式廣播英語節目多放在黃金學習時段不同,這個函授課程反其道而行,每周一三五晚上22時30分在中央電臺一套首播,二四六清晨6時30分在中央電臺二套重播,星期日休息。設計初衷很明顯:不是為了讓人在茶余飯后“開卷有益”地順便聽一聽,而是要像在真正的課堂上一樣專注學習。
但學校有寒暑假,這個課程沒有。
在雷打不動的聽課中,李長栓從河南省汲縣中等師范學校畢業,成了鄉里一名英語老師,一邊教學一邊繼續聽廣播。
最困難的是麥收和秋收時期。那時學校要放假,老師、學生都要回家幫忙收割。這是最重最累的莊稼活,從早上5點多一直干到晚上七八點,吃完晚飯只要一沾床邊人就會睡著。他只能硬撐著等,有時候實在支持不住就把鬧鐘上好先睡一會兒。

1989年,楊冰(右二)常帶著外教白達仁(左一)及他的朋友們到處逛北京。圖為他們騎車逛街后在魏公村一家小飯館吃飯休息。圖/受訪者提供
在他的老家,大年初一早上要走街串巷,給長輩磕頭拜年。有一年他拜到一個長輩家時,正是早上6點半的時段。他看到這家人的收音機放在桌上,就趕緊拿過來聽了一會兒,沒聽完就只能走了。三年中,他只有那一講沒有聽全。
內蒙古呼倫貝爾盟阿榮旗二中公辦代課教師崔鐘民也在堅持收聽這個課程。他高考落榜,以中學生資歷教中學生,很怕誤人子弟,因此堅持邊教邊自學。他每次都是聽晚上22時30分的課,然后開夜車學到兩點睡覺。
他有一臺小型單放機,可以用來聽磁帶。這是他用當民工給國道修橋賺的300多塊錢買的。但無論廣播還是磁帶都只能聽到聲音,看不到老師的口型,這是他學習中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