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英,謝嘉怡,唐煊赫
1. 廣東金融學院 經濟貿易學院,廣東 廣州 510521; 2.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經濟貿易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近年來,霧霾污染已成為了困擾許多城市發展的重要環境問題,尤其是對正處于工業化中后期階段的城市而言,霧霾治理呈現出持久性、復雜性等特征。事實上,霧霾污染問題的產生,除了要受到本地生產要素投入結構和生產技術等因素的影響外,其在較大程度上還取決于該區域產業在國際生產分工體系中所處的地位,這直接影響了霧霾排放的強度、空間分布和持續時間等。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制造業在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上的地位發生了動態變化,加速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環節攀升。在此背景下,加強對產業價值鏈分工地位演化如何影響城市霧霾污染治理的研究,對推動我國綠色發展和生態文明建設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1]。
縱觀現有研究,許多文獻圍繞全球生產網絡或國際生產分工體系對環境質量的影響展開了討論并已取得了豐碩的成果(Meng[2],2018),研究主線可概括為:一是“抑制論”。基于“污染天堂”假說,主要認為處于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困局中的企業和地區缺乏談判優勢和話語權,固化在生產、加工、組裝等高污染、高能耗生產環節和產業結構,在參與國際生產分工活動中,由其直接或間接產生的環境污染問題也日益突出,進而可能會惡化當地的環境質量[3]。彭星和李斌[4](2013)發現,碳排放量的增加與嵌入全球價值鏈生產網絡有關。余娟娟[5](2017)基于企業微觀層面的研究也驗證了這一觀點。潘安[6](2018)和余麗麗等[7](2018)發現,發達經濟體可能會通過主導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等形式將碳排放轉移至發展中經濟體。二是“促進論”,認為開放經濟條件尤其是全球價值鏈深度嵌入有利于促進企業或地區環境效益改善。如張三峰等[8](2015)發現,東道國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體系以后,國外非正式環境規制壓力將會增加企業采取環境保護行為的概率,從而對當地環境質量改善產生積極作用。
已有文獻為研究提供了重要啟發,但部分文獻從跨國、國家或省級等層面出發,或是以出口技術復雜度等指標衡量全球價值鏈分工水平,而從國際生產分工視角出發,探討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演變如何影響城市霧霾污染的文獻還相對較少。總的來說,還存在以下可拓展之處:第一,基于參與國際生產分工體系視角,探討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演變如何影響城市霧霾污染治理,有利于豐富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的“環境效應”研究。近年來,中國制造企業的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逐年變化,其將如何影響企業的生產運營策略和轉型發展戰略,進而導致不同的能源消耗結構和霧霾污染排放水平?在新形勢下,有必要對上述問題進行深入的研究。第二,相比省級等偏宏觀層面的研究,文章基于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測度指標,運用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面板數據開展實證研究,可使研究區域更為細化,也能提供來自城市層面的霧霾治理參考依據。第三,還納入了基于城市群和服務業集聚視角的異質性檢驗,證實在不同的城市群和服務業集聚度情境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對城市霧霾污染的影響存在差異,為推進霧霾污染治理與綠色轉型發展提供更為豐富的經驗證據。
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可以通過技術進步效應、競爭效應和結構優化效應等渠道,實現工藝、產品、功能或鏈條升級,提升產品附加值或技術含量[9],并進而緩解城市霧霾污染,具體分析如下:
其一,制造企業在生產運營活動中通過“技術進步效應”緩解城市霧霾污染。一方面,嵌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后,有助于制造企業更便捷地進口先進的中間產品或服務,而其內嵌的綠色生產技術或管理經驗通常帶有能源節約的特征[10],有助于優化要素投入結構,進而降低能源消耗、緩解霧霾污染。另一方面,制造企業在參與全球價值鏈的過程中,通過“進口中學習”或其他形式,獲得學習國外先進技術機會,提升自身創新能力和優化生產流程,縮短工藝升級和產品升級周期,降低能源需求、提升能源效率,進而緩解本地霧霾污染[11][12]。
其二,制造企業在國際市場競爭中通過“市場競爭效應”緩解城市霧霾污染。在國際生產分工嵌入背景下,隨著各國企業技術水平持續提升,制造企業在國際市場上將面對更多技術水平相近企業的競爭。根據熊彼特的理論,前沿技術潛在進入者的競爭威脅將促使最初靠近前沿技術水平的在位企業開展更多的技術創新活動,以此來提高生產效率和維持現有壟斷地位。而接近前沿技術的潛在進入企業為開辟新市場并生存下來,也會采取更密集的創新活動來應對競爭。由此,為應對激烈的市場競爭,在位企業和潛在進入企業之間為避開技術水平相當的對手的同質化競爭,致力于通過技術創新行動來增加自身競爭優勢。這種由“市場競爭效應”所誘發的企業綠色創新行為能有效激發整個行業的創新活力,減少企業生產運營過程對煤炭等化石燃料的需求和消耗,提升能源利用效率,并進而緩解城市霧霾污染[13][14][15]。
其三,制造企業在生產運營活動中通過“結構優化效應”緩解城市霧霾污染。從組織結構來看,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可通過優化生產流程、采用先進生產管理模式和優化重組現有生產模塊等方式促進企業生產結構優化和能源利用效率提升,進而幫助緩解城市霧霾污染。從產品生產流程看,價值鏈攀升將使企業由過去進口零部件裝配的加工組裝環節,延伸到整機生產等環節,進而促進生產要素合理配置和技術升級。從生產管理模式看,價值鏈攀升有助于倒逼企業采用更為先進的信息管理系統,整合人力資源、供應鏈和信息技術資源。從生產模塊看,價值鏈攀升能激勵企業增加技術知識和人力資本等高端生產要素投入,促使產業結構進一步“軟化”,能源利用效率進一步提升,為緩解城市霧霾污染發揮積極的作用。
研究假說: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對緩解城市霧霾污染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
建立如下計量模型檢驗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演變對城市霧霾污染的影響:

其中,i和t表示城市和年份,εit表示隨機擾動項。代表第smogit年i城市的霧霾污染水平,采用哥倫比亞大學發布的1998—2016年分年度世界PM2.5濃度衡量。gvcit代表第t年i城市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借鑒沈鴻等[16](2017)的數據方法衡量。xit代表第t年i城市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1)本地高等教育規模(hedu),以在校大學生人數占總人口的比例衡量。(2)生產性服務業集聚水平(coagg),以生產性服務業與制造業協同集聚水平衡量。(3)本地經濟發展水平(lnpgdp),利用人均GDP對數衡量。(4)城市人口規模(lnpop),采用城市總人口對數衡量。
文章的原始測算數據主要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中國投入產出表和海關數據等。為更直觀地反映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與城市霧霾污染的關系,采用散點圖描繪了兩者之間的關系。由圖1可知,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與城市霧霾污染之間呈現負向相關關系,下文通過計量回歸模型和引入控制變量等進行更為嚴謹的實證檢驗。

圖1 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與城市霧霾污染的散點圖Fig. 1 Scatter diagram between global value chain and urban haze pollution
表1第(1)至第(5)列報告了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與城市霧霾污染的基準回歸結果。第(1)列是未加入控制變量時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與城市霧霾污染之間關系的檢驗結果。結果表明,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系數為負,說明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與城市霧霾污染之間呈現負相關關系。第(2)至第(5)列是依次加入控制變量后對二者關系的檢驗,發現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系數主要為負值。在第(5)列加入全部控制變量后,可以發現,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顯著降低了城市霧霾污染水平。可能的原因在于,隨著制造企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提升,企業逐漸形成市場競爭優勢,可以在產品生產和清潔技術選擇上擁有更多的主動權,從而降低能源消耗和污染排放,進而緩解城市霧霾污染[17]。

表1 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影響城市霧霾污染的基準回歸結果Table 1 Benchmark regression results of urban haze pollution affected by the global value chain
基于分位數回歸方法的優勢特點[18],文章在表2中匯報了分位回歸結果。從中可知,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與城市霧霾污染之間呈負向相關關系。不同分位水平下的結果顯示,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對霧霾污染較為嚴重的城市作用更為明顯。可能的原因是,在霧霾污染較為嚴重的城市,政府環境治理力度更大,如增加環境研發投入和制定環保法律法規[19],鼓勵環境友好型技術使用等,由此,其對緩解城市霧霾污染起到了更為積極的作用。

表2 不同分位水平下的回歸結果Table 2 Regression results at different quantile levels
從不同城市群和服務業集聚度視角拓展價值鏈分工地位與霧霾污染關系的研究。
3.3.1 不同城市群的分樣本回歸結果與分析
表3結果顯示,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演變對城市霧霾污染的影響在不同城市群存在差異。相對而言,而珠三角和京津冀城市群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回歸系數并不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珠三角城市群本身霧霾污染并不嚴重,因此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升級對其霧霾污染治理效果并不突出,而京津冀城市群由于其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的效果并不明顯等復雜原因,從而全球價值鏈攀升的霧霾減排效應并不理想。而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回歸系數在長三角城市群分樣本中顯著為負,說明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對城市霧霾污染的緩解效應在長三角城市群樣本中更為明顯。事實上,近年來長三角城市群的快速發展吸引了大量創新資源集聚,這有助于強化城市群內的信息共享和知識擴散,促進相互間的綠色知識技術和管理經驗的分享交流。劉勝等[20][21](2018)曾指出,城市群空間結構功能演變會對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產生重要影響,尤其是由城市間互補協作網絡所帶來的資源配置效率和技術溢出效應深受高端要素或產業項目的青睞[22]。而長三角城市群對外向型經濟程度很高,經濟主體前后向關聯程度較高,高端生產要素集聚集中,協同創新能力強,知識技術溢出作用較為明顯,加之城市群內的基礎設施和制度環境相對完善,導致制造企業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環節攀升的效果較為明顯。這有利于推動本地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有效降低能源消耗和減少廢氣排放,最終使得長三角城市的霧霾污染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

表3 不同城市群及服務業集聚度下的分樣本回歸結果Table 3 Sub sample regression results of different urban agglomerations and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degree
3.3.2 不同服務業集聚度的分樣本回歸結果與分析
為考察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演變對城市霧霾污染治理的效果會否因城市知識密集型服務業集聚程度的不同而產生差異,文章將樣本城市進一步分為知識密集型服務業高集聚度樣本和知識密集型服務業低集聚度樣本并進行回歸。表3結果顯示,在兩種服務業集聚情形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回歸系數均為負。并且,通過對比可以發現,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對霧霾污染的緩解效應在知識型服務業高集聚度的城市中更為突出。這是因為,知識密集型服務業集聚對區域知識溢出和創新生態系統演化具有關鍵性的作用,其直接影響了二、三產業的互動質量,以及本地能源消耗結構和產業結構[23][24]。知識密集型服務業集聚度較高的城市,通常擁有較高的現代服務要素集聚度和較強的綠色技術創新能力,制造企業與知識型密集型服務企業之間的互動頻率較高,有利于促進生產過程低碳化、降低能源投入消耗,進而緩解城市霧霾污染。相反,在知識密集型服務業集聚度較低的城市,知識密集型服務企業為制造企業提供的專業服務有限,產業關聯與技術創新效應不突出,對能源消耗降低和霧霾污染減少的作用不明顯。因此,在知識密集型服務業高集聚度的城市中,制造企業能更容易找到與生產相匹配的服務,促進技術交流和信息共享[25],由此所產生的協同集聚效應和技術溢出效應對降低能源消耗和緩解城市霧霾污染的作用較為明顯。
文章從國際生產分工體系角度出發,考察了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演變對城市霧霾污染的影響,并在此基礎上納入了不同的城市群和服務業集聚的視角進行異質性檢驗。結果表明,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能夠顯著緩解城市霧霾污染。從分位數回歸結果來看,對霧霾污染較為嚴重的城市而言,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對城市霧霾污染的緩解效果更為明顯。進一步從城市群和服務業集聚度的異質性分析中發現,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攀升對長三角城市群、知識密集型服務業高集聚度城市的霧霾污染的緩解效應更加明顯。
根據上述結論,可得到以下政策啟示。首先,鼓勵企業開展綠色技術創新,完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加快推動我國制造企業向全球價值鏈的中高端環節攀升。同時,注重自主品牌建設,并鼓勵民營企業積極參與國際市場競爭,多方協同推動綠色技術創新活動,促進當地產業結構升級和能源消耗降低,從而強化其對霧霾污染的緩解效應。其次,深入推動城市群一體化發展,提升城市群的技術輻射和規模經濟效應,鼓勵制造企業推進服務化轉型。注重促進區域知識密集型服務業的協同發展,合理布局人力資本等高端要素,加速產業轉型升級。最后,加強高技能勞動力市場建設、促進學校教育和基礎研究協同發展,增強知識密集型服務企業與制造業企業的互動交流,為企業生產率和技術創新提升營造良好的外部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