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野就耕父,荷鋤隨牧童”

摘要：“存樹人之志，任秉木之勞”， 葉嘉瑩曾這樣評價恩師顧隨先生。這話， 也是耕野先生以及一代溫師學人的寫照。他們始終以培育“大寫的人”為己任，以嚴格的管理和嚴謹?shù)闹螌W，實踐著“學高為師，身正為范”的教育信念，為臺州乃至浙江教育傾注心血與智慧，作出了杰出的貢獻。耕野先生一輩子耕耘在田野，收獲在田野，也贏得了更多田野“牧童”的愛戴與敬重。

關鍵詞：楊耕野;溫嶺師范;管理;治學

一

與家鄉(xiāng)老友小聚，談到楊耕野先生，諸友不勝感慨：先生真是高人。我提議，找個時間拜訪先生。歲末，回故鄉(xiāng)過年，我與先生約好見面時間。

臘月二十七日下午四點半，我與陶志斌、徐秀春、徐道法幾位友人在先生家附近會合。我發(fā)了條微信給先生，告知約五分鐘后到達。

幾分鐘后，抵達老八一賓館。正要打電話，忽見一位兩鬢微白，清瘦俊朗的老先生，站在后溪岸與北門街交界處，笑盈盈地看著我們。正是耕野先生。先生領我們往家走。耕野先生步履穩(wěn)健， 耳聰目明，根本看不出已是82 歲高齡。

26 年前，我曾去過先生家。記憶中，先生家坐落于老縣政府附近，一座四合院，門前有條小街， 小街正中有條小溪。

穿過兩扇門，拐過一道彎，抵達先生家。四合院依舊，小溪依舊，只不過溪水在地底下流淌。院子不大，三四戶人家，幾十種盆景。先生家在左側第一間。

落座，閑談，回憶往昔，聊聊當下。

二

聊得最多的，自然是我們對先生的感激之情。

陶志斌當年參加浙江省教壇新秀評比，執(zhí)教《西門豹》。課堂最亮點，便是抓住兩個“鬧”字，重錘敲打，“鬧”出精彩，一舉奪魁。他被評為那一屆的教壇新秀。這兩個“鬧”字的設計，就是耕野先生的智慧。

徐秀春、徐道法也提起自己當年參加省課堂教學比武和臺州市教壇新秀評比時，先生在磨課過程中所出的金點子。

1995 年，我代表溫嶺市參加臺州市青年教師小學語文教學比武，執(zhí)教《麻雀》，也曾得到先生的悉心指點，獲得一等獎。

彼時，先生在溫嶺師范執(zhí)教小學語文教材教法。凡溫嶺市推出的重要賽課，教研員毛昉老師必定會請耕野先生把關。先生話不多，每每關鍵時刻，總能找到文本密碼，給出全新思路。課，往往柳暗花明，別有洞天。一度，溫嶺市小語教師參加臺州地區(qū)賽課，往往都會奪魁，先生居功至偉。說起這些往事，先生淡淡地說：我“只不過是出些點子，關鍵是你們自己優(yōu)秀。”

三

在座四位，我和徐道法有幸在先生門下受業(yè)一年。

印象中，第一次見到先生，應該在溫嶺師范86 級開學典禮上。典禮很是隆重。整個禮堂坐滿學生，禮堂正中橫幅上，寫著“開學典禮”四個大字， 端莊、古樸。

一個清瘦干練、文質彬彬的中年男教師上臺了。他介紹自己，叫楊耕野，是學校政教主任，主持本次會議。楊老師說話聲音很輕，慢條斯理，溫和、儒雅。這是先生留給我的第一印象。

會后，同宿舍的學長告訴我們，大禮堂橫幅上的魏碑大字，是楊耕野先生寫的。據(jù)說，學校所有重大會議的橫幅，都是楊耕野老師手寫的。

原以為，這么斯文儒雅的老師，應該不會太嚴厲。沒想到，這只是假象。幾個星期下來，同學們一提起“楊耕野”三字，都會莫名害怕。

最可怕的是，每次犯了錯誤，楊耕野老師都會準確地叫出他（她）的名字。全校500 多號學生， 他能準確地叫出每一個學生的姓名，甚至學號。便是多年后，依然記得大部分。

那時，學校宿舍樓只有底層有廁所。上廁所， 必須到底樓。晚上，個別男生喝多了開水，憋不住，天又冷，不愿到樓下，趁人不注意，打開盥洗室的門，賊一樣進去，賊一樣溜回。

下周集會上，政教主任楊耕野老師，沉著臉， 半天不說話。好久好久，用特別輕的聲音說：“盥洗室，是洗澡的地方;廁所，是撒尿的地方。這道理，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懂……” 說完，依然沉著臉， 半天不出聲。

大家靜靜望著禮堂左右兩側“學高為師，身正為范”八個大字。整個禮堂，鴉雀無聲。

彼時的溫嶺師范，管理的確極其嚴格。學生一日生活常規(guī)，都有具體的扣分細則。一絲不茍的班長或紀律委員，會把同學的違規(guī)行為記錄在小本子上，匯總給政教處。耕野先生，自己也帶一本小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記滿名字。扣分特別多的，據(jù)說要留級或者勸退。不過，我似乎沒有聽說哪個學生因扣分而被勸退。現(xiàn)在想來，這大概的確是嚇唬我們的。

多年以后，說起這些往事，耕野先生淡然一笑：扣分只是形式;說實話，你們那時候，只是孩子，誰不會犯點小錯誤？ 有個規(guī)矩，只是讓你們自我約束罷了。

談到有同學談戀愛的事。耕野先生說，其實， 男女同學間有好感，很正常。我一般假裝不知道， 只要動靜不太大，即可。

學校管理雖然嚴格，卻非暮氣沉沉。校園里， 各類活動，很是豐富：朗誦、合唱、舞蹈、圍棋、演講…… 相比于初中，學業(yè)壓力要輕得多，自修或午間、傍晚，特別是周末，操場上會有很多打籃球、排球的同學。

而今想來，我們很是感激耕野先生的嚴厲。正是這嚴而有度的管理，讓校園充滿蓬勃與生機。

四

耕野先生最讓人佩慕的，是他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

師范三年級，他教我們小學語文教材教法。耕野先生上課說話聲音依然很輕，但思路極其清晰。先生的板書，邏輯嚴密，條分縷析，用現(xiàn)在時髦的說法，整個黑板，就是他上課的思維導圖。相當長的時間里，我和不少同學曾刻意模仿他的板書。那時，我有一整本本子，專門記錄先生的板書。我曾一筆一畫地模仿他那魏碑風格的粉筆字。可惜，搬家時，我把這珍貴的筆記弄丟了。

按理說，教材教法是一門很枯燥的課，但耕野先生授課從不刻板。他會找到很多案例或錄像舉證，把這門課講得深入淺出、生動有趣。霍懋征、張平南、李吉林、丁有寬、朱雪丹等人的很多課例， 就是那個時候走進我們視野的。

后來，先生被提拔為副校長，政教工作由邱大存老師接管。耕野先生把更多精力花在研究教材教法上，帶出了一屆又一屆優(yōu)秀的語文教師。可以說，當下溫嶺教壇上最出類拔萃的那一撥，都曾直接或間接受恩于耕野先生。

2002 年，耕野先生從溫嶺師范光榮退休。但因學校缺乏小語教材教法教師，耕野先生急學校所急，主動留校，又帶了五六屆，直到國家出臺中師停辦政策，溫嶺師范整體并給臺州學院為止。

談到中師停辦，先生神情黯然。他說，溫嶺師范那些年，之所以輝煌，跟柯梧野校長的格局和氣度是分不開的，更與師范一批高素質的教員分不開。“柯校長一直兼課，學問淵博，課教得好，文章大氣，在省內(nèi)很有學術地位。那時，溫嶺師范真是人才輩出啊！”

念叨著一個個讓我們難忘的恩師名字，仿佛回到三十多年前，不禁心馳神往。可惜，2009 年， 溫嶺師范，永遠地消失在歷史的塵埃里。

告別講臺，先生把積攢了半個世紀的語文教學書籍，全部送給了溫師學子。

從1959 年進入教師隊伍，到2009 年徹底退休，半個世紀，先生一直辛勤耕耘在溫嶺小語的沃野上，培養(yǎng)了數(shù)以千計的優(yōu)秀教師，為臺州乃至浙江的教育事業(yè)，奉獻了整整50 年。

存“樹人之志，任秉木之勞”，葉嘉瑩曾這樣評價恩師顧隨先生。這話，也是耕野先生以及一代溫師學人的寫照。他們始終以培育“大寫的人”為己任，以嚴格的管理和嚴謹?shù)闹螌W，實踐著“學高為師，身正為范”的教育信念，為臺州乃至浙江教育傾注心血與智慧，作出了杰出的貢獻。

而今，賦閑在家的耕野先生，過著極有規(guī)律的晚年生活。散步，買菜，看報，讀書，養(yǎng)花，偶爾刷刷微信，偶爾外出旅游，日子平靜而從容。“桑野就耕父，荷鋤隨牧童。”耕野先生，一輩子耕耘在田野，收獲在田野，也贏得了更多田野“牧童”的愛戴與敬重。

（張祖慶，谷里書院創(chuàng)辦人。特級教師。杭州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導師，全國百班千人閱讀研究院院長，中國語文報刊協(xié)會名師專業(yè)發(fā)展研究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全國首屆“有重大影響力” 寫作卓越名師。編著有《張祖慶講語文》《非連續(xù)性文本教學與測評》《童年不可錯過的文學課》《光影中的創(chuàng)意寫作》《名家名篇里的寫作密碼》《給語文教師的新建議》《剛好遇見——張祖慶散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