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俊濤

北京政府時期,中國圖書館界在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下產生了著名的“新圖書館運動”。在這場圖書館事業建設運動中,各地圖書館的規模、藏書量與從業者都迅速增加。在此背景下,圖書館組織也開始建立起來。作為館際溝通的重要載體,圖書館協會是近代中國圖書館群體的重要組織形式。在近代,北京(北平)圖書館協會(以下簡稱“北協”)以其最早的成立時間與獨具特色的管理模式,在圖書館事業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作為近代中國首個圖書館協會,北協在中華圖書館協會設立之前一直充當著我國圖書館群體的領路人與指導者角色,為各地圖書館協會提供了諸多積極有益的建議與管理方法。
隨著近代北京圖書館事業的不斷發展,圖書館組織也興盛而起。1918年,北京學校圖書館同人在匯文大學召開會議。會議決定籌備北京地區專業性圖書館協會,推舉清華學校圖書館代理主任袁同禮與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等人為籌備委員。由于此次會議尚有許多“未及到會者”,因此與會人員決定四天后由籌備委員再行召開會議,討論北協會章及若干條附則。12月21日,北京圖書館同人在北京大學召開成立會[1],北協自此成立。此次會議共吸引了20名單位代表。會議不僅通過了會章與附則,還選舉了4名職員,規定職員實行一年任期制,在每年春季常會上重新選舉。經選舉,會長由袁同禮擔任,副會長由高羅題(Howard S. Galt)擔任,英文書記為吉非蘭(Crilfillon)女士,中文書記為李大釗[2]。
北協的成立,吸引了北京地區眾多圖書館從業人士的積極參與。至1919年1月,北協已有20名機構會員,呈現出積極的發展態勢。但好景不長,由于北京政府不予立案,輔以協會經費緊張[3],不久后,會長袁同禮也赴美深造,于是早期北協在成立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便匆匆退出歷史舞臺。
隨著近代北京圖書館事業的進一步發展,重建北京圖書館協會的計劃再度被文化界提及。1924年3月中旬,中華教育改進社邀請清華學校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等館代表在改進社總事務處召開北協籌備會[4]。到會者有戴志騫、趙廷范等人。籌備會上,各館議定合作“議決協會草案”[5]。籌備會對北協章程與選舉職員等會務進行了初步商討,并擬定了相關草案[6]。北協會員分為甲種會員(圖書館會員)與乙種會員(個人會員),因此會費也分為甲乙兩類,分別為五元與一元[7]。
該月30日,松坡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等館代表和多名乙種會員[8],共二十余人在清華學校圖書館館長戴志騫的倡導下,在改進社舉行北協成立會。成立會上,會員共同討論了此前籌備會所擬草案,繼而修改通過了《北京圖書館協會簡章》[9]。后來,會眾議定設置三個職位,選舉戴志騫、馮陳祖怡、查修分任會長、副會長與書記[10],三人組成“職員會”。職員任期一年,允許連選連任,并在“每年三月”[11]的年會上進行選舉。北協還擬定除寒暑假外,每月都召開一次常會,常會由各會員圖書館輪流承辦,具體地點與日期由職員會商定。如有必要情況,可由“職員會”召集臨時常會。最后,大會議決北協的首次常會定于4月20日在清華學校圖書館召開,該年會費也將在下次常會時繳納,“以便換取佩章”[12]。自此,北協正式重建,不久后會刊也正式刊行。值得一提的是,鑒于早期北協因教育部不予立案而消亡的歷史教訓,此次重建的北協特地在1924年第三次常會時通過了關于“本會呈教育部立案”的議案。因此,重建后的北協屬于被政府承認的社會組織。
1924年3月,北協重建時僅有12位甲種會員、17位乙種會員到場參會。但在4月20日,北協在清華學校圖書館召開第一次常會時,到場的甲種會員已增至16位,乙種會員增至26位,可見短短二十一日間,北協的影響力得到了顯著提升,尤其是教育部圖書室代表的到場,更象征著圖書館會員來源種類的增加和政府部門的支持。5月18日,北京圖書館協會在北京大學召開第二次常會,共有16位甲種會員到場,23位乙種會員到場,到會會員數基本與上屆常會持平。但本次常會延續了會員種類擴大化的趨勢,甲種會員種類不再限于公共圖書館與學校圖書館,大理院圖書館等專門性圖書館也緊隨教育部圖書室與匯文神學圖書館的步伐加入了北協。據會刊記載,在1924年,北協已有21名甲種會員與43名乙種會員。與早期北協相比,重建后的北協在個人會員方面增長明顯。后來,奉系主政北京,施行文化專制,導致北協的發展逐漸趨緩,直至停滯。重建之初議定的定期發行會刊的計劃被擱置,常會舉辦次數逐漸減少,北協在史料記載中出現的頻率也不斷降低。于是,北協的會務活動因經費短缺與奉系的高壓政策而陷入停頓,停頓時長達年余。
1928年6月,國民政府接管北京,改“北京”為“北平”,并廢止了奉系的文化管制政策,因此北平圖書館事業呈現“重蘇之象”。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北平的圖書館人員“特循故烈,更事改進”,將北京圖書館協會更名為“北平圖書館協會”。與此同時,會刊也因資金狀況的改善,在中斷數年后重新續期刊行,刊名變更為《北平圖書館協會會刊》。北協更名后,制度變革提上了議事日程。7月17日,北協在國立北平圖書館舉行常會。本次常會中,最重要的議題便是袁同禮提出的“委員制”改革即以會員大會作為決策部門,專門選舉執行委員與監察委員分別負責會務的實行與監察工作。經探討,會眾最終決定先行推定五人組成的“修改會章起草委員會”,令其起草相關文件,再擇日召集大會,詳加考慮,共同決策。12月23日,北協在燕京大學召開常會。此次會議由袁同禮主持,重點決議北協改組事宜。會議首先討論了簡章,依據“修改會章委員會”所擬草案逐條進行討論。最終,大會同意將會長制改為委員制,實行決策民主化,以大會為決策機關,另設七人執行委員會與五人監察委員會。自此,北協改組完成。
從發展歷程的角度看,北協在不同年份的活動頻率存在較大的差異。1928年改組之初,北協經歷了一個發展高峰期。就會員數量而言,北協甲乙兩種會員數量在改組后均保持增長態勢,尤其是乙種會員數增加十分迅速。1924年,北協發行第一期會刊時,乙種會員數量較少。該年三次常會的乙種參會會員往往只有十余人或二十余人。但發展至1929年6月,第二期會刊明確記載北協已擁有乙種會員115人,不久后又增至120人,可見北協的規模在國民政府時期實現了快速擴張。加之乙種會員所屬單位多樣,可知北協在改組后得到了圖書館界同仁的普遍支持,整體發展積極向好。但積極態勢并未持續很久。改組后,北協在1929年舉辦7次常會與1次接待外賓茶話會,1930年舉辦4次常會;1931年舉辦2次常會,1932年舉辦1次常會,1935年至少舉辦了3次常會[13],1936年舉辦了3次會員常會[14]、1次歡迎茶會[15]和2次執監委員聯席會議,1937年舉辦了1次常會。可見自1930年以后,常會頻率已有趨緩態勢,但總體仍保持相對穩健的發展狀態。這一點在會刊的發行情況中略見一斑。1931年6月18日,北協潛心編制的《兒童書目匯編》已經編成[16]。但遲至1933年5月,北協才將《兒童書目匯編》以專號的形式刊載于第5期會刊,可見會刊的出版工作在三十年代已出現較為明顯的遲滯情形。此外,第5期會刊作為北協最后一期會刊,其附錄所載的常會紀要竟包括了1930至1932三年常會的內容,這與以往的出刊頻率存在明顯差異。甚至北協早在1931年開展中小學圖書館調查后,擬刊調查結果的第六期會刊竟然取消出刊。究其原因,主要是數名關鍵職員離職與經費緊張所致。1928年改組后,執委會有數名委員出國,以致“常會未能按月召開”[17]。在經費方面,北協資金來源較少,主要依靠國立北平圖書館的資助,勉力維持會務的基本運行。所以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下,會務執行只能維持穩健態勢,出版刊物亦出現延遲情形。
1937年,北協在北平師范大學附屬小學召開春季大會后不久,北平淪陷。于是北協在“抗戰軍興”的歷史背景下被迫停止了“一切會務”[18]。以袁同禮為代表的北協主要成員也大多隨各圖書館單位西遷,因此在全面抗戰期間,北協會務陷入停滯,會員亦不再以北協的名義開展活動,以致在史料記載中,北協在全面抗戰時期幾乎銷聲匿跡。北京方面,由于日據時期的北京“無復圖書館協會為之聯絡”,因此各圖書館“停辦者有之,移讓者有之”[19],“館際間既少合作,會員間復乏聯系”,圖書館事業發展遭到巨大打擊。
1945年北平光復,北協也隨北平各圖書館單位的回遷、重建或改組而重新組建起來。北協認為,國土光復后,社會百廢待興,而圖書館事業“關系一地方之教育文化至巨”,因此主張應在國土光復后“積極籌備、勇猛推進”地方圖書館建設。鑒于此,1945年12月2日,重組后的北協在國立北平圖書館召集圖書館界同人召開“光復后第一次會員大會”以促進會員間的聯系并商討會務。因戰后重生,此次常會吸引了多達五十余所圖書館代表與百余名會員參加,“當日到會者非常踴躍”。通過此次常會,會眾推舉國立北平圖書館等12所圖書館代表組成“臨時會務負責推進人”,先行組織會員登記等工作。按照計劃,待會員登記工作完畢后,會眾將正式改選執監委,以委員制重組北協。隨后,北協進行了戰后圖書館體系的重建工作與散佚圖書的收集工作等。數年后,隨著解放戰爭的不斷推進,北協不再見于史料,最終走向消亡。
作為“國內圖書館界最早之聯合團體”,北協推動了近代圖書館事業建設。1918年,北協誕生,吸引北京許多圖書館與從業人士參加,引領近代中國圖書館事業建設風潮。但僅存數月后,北協便因教育當局不肯予以備案而草草終結。1924年,在時任清華學校圖書館負責人戴志騫的提議下,中華教育改進社主導了北協的重建工作。北協重建后,出版了近代中國首個圖書館協會會刊——《北京圖書館協會會刊》。正當重建后的北協積極發展時,奉系軍閥接管北京,逐步加強了文化教育領域的管控,加之經費緊張等現實困境,北協的工作與會務活動不得不趨緩,直至停滯一年有余。1928年,國民政府改“北京”為“北平”。北京圖書館協會順勢更名為“北平圖書館協會”,并進行管理制度與組織架構上的改組。改組后,北協積極投身于北京地方圖書館與文化教育建設。正當北協積極發展時,北平淪陷,北協的會務工作也陷入停滯,時長達八年之久。抗戰勝利后,北協在北平圖書館界人士的強烈呼聲中得以重組,并主持了戰后北京地區的圖書館恢復與收集散佚圖書等工作。但不久后,由于解放戰爭的推進,北協最終消亡。
作為近代中國最早的圖書館協會,北協在短短數十年內歷經了四次興衰。總體而言,北協不僅反映了近代中國圖書館組織的發展趨勢與特點,還真實地反映了新文化運動、奉系專政、二期北伐、北平淪陷、抗戰勝利、解放戰爭等重大歷史變動對圖書館團體造成的深刻影響,生動表現了近代中國社會轉型的歷史趨勢,具有重大的研究意義。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近代中國公共圖書館法規研究(1910-1949)”(項目編號:19BZS083)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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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