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燕
(江蘇科技大學 人文社科學院,江蘇 鎮江 212100)
老齡化是當下世界各國政府普遍關注的議題。在這種背景下,理論和實踐界開始對共同生產①一種公共服務供給的方式,它強調服務使用者也和政府一起參與公共服務的供給。在養老服務中運用的可能性以及它如何通過時間貨幣的形式得以實現產生了興趣。養老服務共同生產的興起一方面是基于滿足用戶層面的需求,另一方面在于秉持社會問題的解決依賴于個人及其所在社區的觀點。時間銀行作為共同生產在養老服務領域的實現形式,20世紀80年代開始在英美等發達國家實踐與發展,成為解決養老問題的一個有效政策工具。
當下養老問題在中國已成為黨和政府高度關注的議題,也是社會亟須解決的難題。優化老齡社會治理結構,在我國養老服務中引入時間銀行,有助于優化養老服務供給,形成老年人、家庭、社會、政府合作治理的格局。時間銀行這一養老模式,與中國傳統互助文化也是相契合的。在學術界,陳友華[1](p111-118)、陳功[2](p111-120)、李海艦[3](p76-90)等多名學者也認為時間銀行這一新型互助養老模式為完善低收入老齡化群體自我養老提供了新思路。為此,本文旨在從共同生產的視角對“時間銀行”進行理論梳理,對國外實踐進行分析和探討,對國內近三年來時間銀行的實踐進行梳理,并對我國時間銀行的未來發展提出幾點思考。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新社會運動在美國的一些大城市風起云涌,背后反映的是所謂“下層群體”逐步邊緣化于日常的社會參與和經濟生活。為此,公民、公民團體甚至社區開始質疑是政府造成了這些問題,呼吁政府對公民需求進行回應,要求更大程度的參與權以及建立一個更具回應性、代表性以及有效的政府[4](p8-27)。因之,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埃莉諾·奧斯特羅姆及其印第安納大學政治理論與公共政策分析研究所的同事在公共行政領域提出了“共同生產”的概念,即政府專業人士和外行公民共同生產服務[5](p1001-1111)。共同生產的提出一方面是回應公民參與以及財政緊縮的現實需求,另一方面也是對新公共管理所提出的管理主義和契約主義萬能藥方不滿的回應[6](p299-316)。為此,學界開始對共同生產的定義、分類及形式等進行探討。
共同生產最初的概念較為簡單,即不僅公共服務的消費需要公民參與,公共服務的生產也需要公民參與[6](p299-316)。正如帕克(Parker)等人在1981年提出的,“社會中的個人和團體,不僅可以作為所供應的商品和服務的常規生產者……然而,個人消費者和團體消費者除了扮演常規生產者的角色外,也可以參與他們所消費的產品和服務的生產。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是消費生產者……。共同生產是涉及常規生產者和消費生產者的混合生產活動”[5](p1002)。在許多情況下,消費者生產是常規生產者活動所必不可少的補充。沒有消費者的生產活動,就談不上會產生價值,而這是許多公共服務生產的特征所在[4](p8-27)。布魯德尼(Brudyney)和英格蘭(England)給出了更為完整的定義:共同生產是由兩組參與者——常規生產者(服務機構、公共管理者)和消費者(公民、鄰里組織)——重疊的程度所界定的。由此產生的重疊表明兩種團體共同生產服務,即共同生產[7](p63)。他們認為共同生產不僅是一種方法,而且是一種服務供給的路徑,為傳統的或由行政官員占主導的為公民設計和提供服務供給模式提供了一種矯正方法[7](p60)。波瓦德(Bovaird)認為,“我們將用戶和社區共同生產界定為專業服務生產者(任何領域的)、服務使用者以及社區的其他成員之間常規的、長期的服務供給,其中各方都有實質性的資源貢獻”[8](p846)。他對“共同生產”的概念進行了兩方面的擴展:一是常規的生產者不僅來自公共部門,而且也包括營利和非營利部門;二是共同生產不僅指服務管理階段,還可以擴展到整個供給價值鏈,包括設計、委托、管理、供給、監控以及評估[8](p846)。
“共同生產”概念提出后,在實踐中得到了廣泛的運用。尤其是隨著新公共治理理念的提出,2000年后得到了蓬勃發展,在學校教育、公共安全、養老、健康衛生、垃圾回收以及城市更新等領域隨處可見共同生產的身影。隨著養老和健康問題的凸顯,老年人群體加入養老和健康服務中來也成為各國政府解決養老問題的政策工具之一,正如丹斯通(Dunston)等人指出的:“共同生產不僅可以用來解決健康提升以及健康可持續發展問題,而且有助于推進公民資格和民主參與的政策議程。”[9]亨特(Hunter)認為共同生產為健康服務供給提供了一個備選方案,強調綜合公眾和專業人員的優勢,反對用競爭和市場定位的方法提供服務,主張基于社區范圍的路徑而非個人主義路徑來提供健康照顧[9]。這意味著養老健康服務供給有兩條路徑:一條是由專業的健康服務供給者提供,另一條是借助時間銀行將服務嵌入到更大范圍的社區發展項目中[9]。
時間銀行作為一個術語、一種觀念和一種實踐的發展歸功于埃德加·卡恩(Edgar Cahn)。雖然在他之前日本已經開始了時間銀行的實踐和理念,但它的理念以及全球發展是與卡恩相通的。卡恩認為時間銀行里的一個基本概念是平等。與國家貨幣和其他的貨幣不同,時間積分是以成員通過志愿活動為其社區所提供的時間來計算的,每一積分等于一小時。因此,并不存在活動或技能在收入價值方面的差別,也不評判這些時間是否是高產的,這與市場的活動不同。每個成員如何參與收入活動取決于他們希望交換的技能/能力,由時間銀行中介來監督和安排[10](p1-4)。卡恩提出的這種人對人的時間銀行模式可以構建社會網絡,這種網絡是通過成員互動來實現的。通過這種交換,卡恩認為時間銀行能夠發展出互惠關系以及在社區之間建立強烈的聯系,而且可以提升人們的責任感。在借鑒帕特南觀點的基礎上,卡恩認為時間銀行提供了一種發展社會資本的方法。這種社會資本的概念對卡恩來說是一種核心,也是共同生產的核心。在這個概念基礎上,卡恩在一個社會公正的概念內討論時間銀行,從而提出共同生產。對卡恩來說,共同生產涉及服務使用者和供給者共同輸入以提升社會項目的有效性,但這必須建立在四個原則之上:財富、重新界定工作、互惠以及社會資本[10](p1-4)。正如卡恩所指的:
(1)財富。社會中真正的財富是人,每個人都能成為建造者和貢獻者。
(2)重新界定工作。工作必須重新界定,包括如何撫養健康的兒童、保護家庭、保護鄰里安全、照顧脆弱群體、解決不公正、使民主運轉起來。
(3)互惠。反饋的動機是普遍的。我們必須將單方面的贈予形式變為雙向的行為,從“你需要我”變成“我們需要彼此”。
(4)社會資本。社會網絡需要持續的,由信任、互惠和公民參與所產生的社會資本。
通過時間銀行這種共同生產的形式,不僅可以促進互惠和非正式部門(社區)的志愿活動,而且能夠測量和獎勵那些投入鄰里工作的人們。換言之,時間銀行并不是志愿行為的競爭對手,也不算一種新型的貨幣。時間銀行可以充當社會的黏合劑,重建社會資本,聚焦地方項目,幫助他們接觸那些一般不參加的群體。研究表明,時間銀行在接近社會中那些最難以接近的群體上具有獨一無二的優勢[11]。
國外發達國家的時間銀行互助養老已經形成了較為完整的體系,涉及老年人生活照料、社會事務協助、醫療護理及臨終關懷等方面,是一個集老年人生活照顧、社會事務、醫療服務與精神撫慰為一體的服務體系。日本是時間銀行的發源地,由日本人旭子水島于1973年在大阪成立,時間銀行已經在國外三十多個國家成立,在美國至少建立了500家,英國超過300家,在澳大利亞、瑞士等國家都有時間銀行機構或時間銀行項目。鑒于日本是時間銀行的發源地,美國、英國的時間銀行建立較早、數量較多、特點明顯,以日本、美國和英國三個國家的時間銀行為例對時間銀行的源起及實踐進行闡述,從而一窺國外時間銀行的發展現狀。
日本最早的時間銀行是旭子水島1973年在日本成立的志愿者勞動銀行,銀行的成立是持續至今的婦女文化運動的一部分。1979年9月,這一體系會員超過3000名,并且將其網絡擴展到整個日本。它涉及各種各樣的志愿活動,例如老人和殘疾人照顧、兒童照顧或醫院志愿者。此后,時間銀行在日本相繼成立。截至2003年,已經有超過600個時間銀行[12](p1-23)。
在養老服務時間銀行方面,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高畑(Takahata)在20世紀90年代成立的日本積極生活俱樂部(Niippon Active Life Club,NA?LC)。高畑倡導老年人參與的想法來自他在美國工作時的經歷。在美國期間,他接觸到美國退休協會(the 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Retired Persons,AARP),它的規模和游說政府的能力使其印象深刻。高畑非常贊賞AARP在促進豐富老年化以及老年人志愿服務方面的成績,尤其是AARP創始人安德魯斯(Ethel Percy Andrus)所秉承的理念,即人們不管多年老都能繼續提供服務并以此來維持其生活中的自主權和健康[13](p253-270)。為此,他在退休后創建了NALC。
NALC的特點在于讓男性退休者或夫婦參與進來,通過一定的專業培訓,承擔起家庭照顧和社區照顧的角色。NALC時間積分的使用主要限于服務者本人及其父母、配偶、未成年子女,也可以將其轉贈他人。沒有積分的用戶可以通過轉贈、付費的方式使用積分服務。NALC自創立以來一直保持著高效運行,已設有兩個總部(一個在大阪,一個在東京)和一百多個分支機構,擁有超過數萬名會員。盡管它規模比較大,但仍然保持作為一個草根組織的屬性,所有的工作都是基于自愿的基礎上開展的。分支機構一般位于協調者家中,后來有一些轉移到公共中心或租賃的場所。NALC開發了大量的活動類型,旨在運用志愿者的專業知識為社會做出貢獻。它不僅對老年人提供支持,同時也給予幼兒以幫助,關注中年人以及老年人的生活,通過老年人的呼吁推動政策的改善以保護他們的利益[13](p253-270)。
美國最早的時間銀行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由法學教授埃德加·卡恩在佛羅里達的邁阿密成立的。卡恩致力于研究社會改革,基于自身患病的經歷,想出了“時間貨幣”的概念。1990年,在羅伯特·伍德·詹森基金會的資金贊助下,形成了時間銀行計劃,旨在將處于社會邊緣化的年輕人、老年人、貧困人群以及殘疾人的志愿活動正式化[14](p1565-1587)。發展至今,美國較為出名的時間銀行有伊薩克小時(Ithaca’s HOURS)、皮德蒙特地方經濟看管人(Piedmont Local Economy Tender,PLEN?TY)、美國時間銀行(TimeBanks USA,http://time?banks.org/)等。
Ithaca’s HOURS在美國最負盛名,它是社區積極分子格拉漢姆(Paul Glover)在英國時間銀行LETS的啟示下,于1991年在紐約的Ithaca成立的一個發行自己地方貨幣的體系。伊薩克小時貨幣在20世紀90年代到達頂峰,有接近2000名伊薩克地區的居民用HOURS購買和銷售商品和服務,超過300名當地商家全部或部分接受HOURS貨幣[15](p42)。
在美國,任何對時間銀行有興趣的社區都可以運行時間銀行。大多情況下,一個時間銀行是由被時間銀行價值所激勵的個人在當地社區發起成立。每個時間銀行都有一個管理者和協調者管理成員和時間銀行的活動。在這個階段,地方時間銀行會采用一個現有的技術軟件平臺以更有效的方式管理和運營時間銀行。也有少許大型的時間銀行組織提供以網絡為基礎的軟件平臺以替代傳統的紙質工作。美國時間銀行是最大的時間銀行組織之一,在北美和13個其他國家建立了250個地方時間銀行,會員超過25000名。它建立了一個基于網絡的平臺,稱為社區織巢者(Community Weaver)。另一個全國性非營利性組織名為網絡小時交易(hourworld,http://hourworld.org/)。它擁有190個地方銀行和超過20000名會員(截至2014年6月),并且建立了一個基于網絡的名為“時間和才能”(Time and Talents)的平臺。這些時間銀行平臺使得時間銀行成員之間的互動更為有效,減少了協調者的工作[16](p1-22)。
英國最出名的社區貨幣銀行是地方貿易交換計劃(the Local Exchange Trading Scheme,LETS),其成立的目的是在那些擁有未開發資源、居民需求未得到有效滿足但缺乏資金的地方投放一種虛擬的補充貨幣重建地方經濟。LETS被認為是減輕經濟衰退的負面影響,加強地方經濟,幫助那些失業的人開發技能的強有力的工具[17](p1-11)。
第一個LETS于1983年由一個待業的計算機程序設計員林頓(Michael Linton)在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成立。LETS一般由志愿者充當協調者在社區運營,交易通過電話、互聯網或支票(類似于銀行賬戶)向協調者報告,成員會收到月度賬單,大多數系統都有借和貸的限制(以防止依賴別人的慷慨而占便宜和貯存)。到2000年,在歐洲、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亞洲和非洲有超過2000個社區建立了LETS。但LETS的活動在20世紀90年代達到頂峰后走向了滑坡,相當一部分的LETS不再運行[17](p1-11)。
后來興起的英國時間銀行(Time Banks)為克服LETS體系的問題,采取了不同的路徑。第一,Time Banks改變了LETS由志愿者運營的方式,由專門的人員經營和管理,依靠外部資金運營。第二,Time Banks由一個專門的經紀人來安排交易,使程序變得對成員來說更簡單,成員只需要向經濟人打電話請求服務,然后經濟人搜索成員數據庫以發現服務匹配者并配送服務[17](p1-11)。
在國外時間銀行快速發展的同時,中國也開始了對養老服務時間銀行的探索。我國最早的養老服務時間銀行始于20世紀90年代末上海虹口區提籃橋街道晉陽居委會的積極嘗試,由此拉開了時間銀行在中國試點的序幕。1998年前后,為了緩解老年人家庭照顧的壓力與困難,上海市一些區通過探索民間互助等形式,積極探索為老服務的新模式,晉陽居委會就是其中之一。2000年后,全國各地興起了建設時間銀行試點的浪潮,很多省市如北京、天津、南京、大連等地都有相關的實踐,甚至自發地出臺了時間銀行相關的暫行規定[1](p111-118),如南京建鄴區濱湖街道兆園社區2005年8月建立了時間銀行,創新性地制定了時間貨幣機制及相關制度。總的來看,這一階段成立的時間銀行是以社區或社會組織為主體推動的,政府部門對時間銀行養老采取觀望態度,未進行大力宣傳和資金上的支持;以社區和社會組織推動的時間銀行范圍小,缺乏專業化運作;志愿者參與缺乏專門培訓,沒有專業社會工作者的參與。因此,這一階段成立的時間銀行在后期大多難以持續運營。
前期探索雖未成功,但近十年來,各地仍然在以不同的形式繼續探索時間銀行。尤其近三年來,各地又迎來了時間銀行建設的高峰。其背景與我國老齡化社會的加劇以及政府層面的重視是密不可分的。李克強總理在2018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強調要“發展居家、社區和互助式養老……”2019年全國兩會期間,有代表建議在全國推廣時間銀行,助力互助養老。對此,民政部答復稱,已將時間銀行納入全國社區居家養老服務改革試點范圍,并爭取在試點基礎上獲得突破,建立能夠全國推廣的運行模式[18]。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推進養老服務發展的意見也指出,要“大力培養養老志愿者隊伍,加快建立志愿服務記錄制度,積極探索學生社區志愿服務計學分、時間銀行等做法,保護志愿者合法權益”[19]。為此,我國南京、上海、杭州、廣州、青島、武漢等地都在進行積極探索(具體見表1)。
表1:近三年來我國養老服務時間銀行試點內容①表中內容為作者根據網上報道整理而來。
從實踐來看,我們可以看出,這一輪時間銀行具有如下特點:
第一,政府主導為主。這一輪時間銀行的興起,一個主要因素就是政府的主導與推動,其中也有一些由社會組織或企業運營的時間銀行,但影響力較小。近年來影響力較大的養老服務時間銀行試點,如南京、上海、青島等都是由政府負責牽頭指導和資金支持,民政部門負責具體落實,社會組織協助進行運行的。以南京市為例,2019年7月,南京市政府辦公廳發布《南京市養老服務時間銀行實施方案(試行)》的通知,明確時間銀行堅持公益性、互助性、激勵性、持續性原則,逐步構建起政府主導、通存通兌、權威統一的時間銀行運行機制。在資金來源上,市民政局設立了養老服務時間銀行專項基金,市財政注入1000萬啟動資金,南京證券捐贈150萬元。上海市民政局文件規定為擴大養老服務社會參與,創新時間銀行養老服務模式,“各區要加強財力保障,確保時間銀行試點項目的經費投入。各區應設立托底性擔保專項資金,可在區財政設立時間銀行擔保專戶,明確由政府進行擔保;也可通過財政支持和社會捐助等方式,依托社區基金會設立時間銀行專項基金”[20]。
第二,中國養老服務“時間銀行”的推廣中帶有志愿服務的色彩。如南京養老服務時間銀行的定義就是指政府通過政策設計,鼓勵志愿者為老年人提供養老服務,按一定的規則記錄儲存服務時間,當年老需要時可提取時間的兌換機制。上海楊浦區發文明確表明:“本辦法所稱的‘時間銀行’項目,主要是指政府通過制度設計,以社會互助共濟方式籌集資金,支持和鼓勵有意愿且身體健康的社會各界人士為有需求的老年人提供非專業的養老志愿服務……”[21]從時間銀行參與活動的范圍來看,許多地方的時間銀行不僅僅局限于養老服務,而是擴展到社區治理各個方面,因此參與群體以志愿者為主。即使是以養老服務為主要內容的時間銀行,50歲及以下的志愿者群體比例較大。以南京2020年11月12日的統計數據為例,其中50歲及以下的志愿者有24685人,占76.94%;50以上的志愿者有7399人,占23.06%。
第三,時間銀行服務內容以非專業化服務為主。從上表內容我們可以看出,養老服務時間銀行的服務內容還是局限于非專業化服務。如上海試點養老服務時間銀行規定以非專業性、非家政類且風險可控的服務內容為主,包括上門提供服務和在養老服務機構提供服務,前者主要包括情感慰藉、協助服務、出行陪伴等,后者主要包括文體活動、健康科普、法律援助、培訓講座、指導防范金融和網絡風險等。南京市時間銀行雖然將志愿者提供的服務內容分為非專業的“五助”服務和專業服務,但實踐還是主要以非專業化服務為主。
從上述對國內外養老服務時間銀行的發展和現狀闡釋中,我們可以看出國內外時間銀行的興起和發展有所差別。國外時間銀行是在全球經濟重構給社會和經濟帶來負面效應的背景下,為了解決社會排斥和經濟衰退所帶來的失業問題而興起的。一般來說都是社會化發起,動員周邊商戶資源,換取各種服務。中國養老服務時間銀行興起的背景則是為了解決日益突出的老齡化問題,在借鑒國外經驗基礎上探索出的養老服務創新實踐。第二輪養老服務時間銀行的探索正值高潮,其未來發展如何,思考如下:
積極應對老齡化,事關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也是貫徹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的內在要求。在當下養老服務中引入時間銀行這一共同生產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社會成本,服務方式更靈活,可以彌補居家養老服務中的不足。在構建官方的長期照護制度之外,發展和創新時間銀行,使之成為我國一項為老年人提供照料和幫助本土化志愿服務體系,無疑將有利于我國老年人服務和照料的多元化和可持續化。
但時間銀行項目只能是整個養老服務體系中的輔助性組成部分。作為激活社會治理的一種重要工具,時間銀行有助于培養社區社會資本,開發老年人力資源,滿足老年人精神上生活上的多重需求,但不可能取代其他養老形式,也不可能成為養老服務的主流形式。從目前實踐來看,時間銀行所提供的服務內容也主要是以非專業性和非家政類為主。上海楊浦區民政局關于時間銀行的試點文件也明確規定:“下列服務內容,不納入時間銀行儲兌范圍:(1)應當由長期護理保險基金支付的;(2)應當由政府托底保障的;(3)應當由第三人負擔的。”[21]因此,在肯定時間銀行對于補充現有養老服務、改進現有吸引和維持志愿服務水平的益處的同時,要清晰認識到時間銀行僅僅是補充型養老服務保障措施,屬于養老服務不足的補充。
這一輪政府主導的養老服務時間銀行試點是近三年開始的,真實的時間銀行的激勵行為,即今天儲存時間,未來兌換服務還沒發生,已發生的兌換更多的是兌換物品、少量金錢或其他服務。從國內實踐來看,時間銀行的參與者還是以志愿者為主。由此可見在未來的十年里,真正會將存儲時間兌換養老服務的比例非常小。因此,在設計和推動時間銀行時,要事先考慮好兜底問題,每個時間銀行背后要有一筆資金放在那做擔保。尤其是政府推動的時間銀行項目,如果缺乏資金保障,失敗或推動不下去的話,影響會非常負面。每年新增發放時間的數量也要進行控制,以防發放數量過多導致將來兌換產生危險。
在資金來源方面,目前實務界和學界已有不同的設計。以南京時間銀行為例,南京設立了時間銀行專項基金,每年由財政撥款1000萬,其余由慈善總會向社會募捐。這筆專項基金主要用于服務本市80周歲及以上空巢獨居老年人,60—79周歲低保家庭中失能、半失能空巢獨居的老年人和農村留守老年人,以及化解時間銀行的運行風險。當年新增發放時間的數量=新增基金規模/(最新公布的非全日制小時工工資標準×10%)。值得一提的另一項制度設計,是公共時間池。目前的設計中,時間銀行志愿者服務時間的存儲上限為1500小時,超出部分將自動轉入公共時間池。進入公共時間池的服務時間,可發放給更多符合政府直接領取時間的老人。志愿者捐贈給公共時間池的服務時間,未來可獲得相應的積分獎勵,用于獲得政府公共服務資源或社會力量給予的褒獎。華東師范大學陳體標提出基金制時間銀行,倡導由慈善基金將資金注入時間銀行互助金賬戶。這樣既可以使慈善基金去向清晰,消除捐贈者的疑慮,而且可使慈善基金使用效率更高,時間銀行承兌的風險可控。
一是政府在推行時間銀行方面的作用不容忽視,尤其是這一輪時間銀行的興起,比較令人矚目的南京、上海以及青島等地,都是政府推動并投入資金兜底的。政府的介入能夠提升時間銀行的公信力,但過度介入會失去時間銀行的初衷。國外時間銀行的興起并不是要增加政府的財政支出,而是在經濟不景氣、失業問題難以解決的情況下,希望創建一套與法定貨幣和市場經濟平等的交換體系,在財政衰敗的城市用社會力量而非政府和資本力量來解決社會問題。政府之所以從財政和政策上支持時間銀行,在于它通過動員公民、公民服務接受者、社區等群體的投入,能夠以可持續的基礎和規模產生社會資本。這可以稱為共同生產,它需要來自消費者、顧客以及公民提供參與性的勞動,政府以及基金會為時間銀行項目提供財力資質,并使時間銀行交換免稅[10](p1-4)。我國養老服務時間銀行的興起,也是為了解決老齡化社會中存在的一些養老問題。作為養老服務的一種有益補充,它實施的主要目的就是調動老年人資源和社會資源,提升老年人對養老服務的滿意度以及增強社區社會資本。因此,政府在介入時間銀行時,應當以裁判員而非以運動員身份入場,主要在政策和制度上提供保障,推動在全國范圍內建立類似于英國時間銀行這樣的總行,為時間銀行的發展提供咨詢與技術支持,為時間銀行提供良好的發展環境。
二是時間銀行作為共同生產在養老服務領域的實現,更強調的是作為服務對象的居民以及社會組織和其他社會力量的參與。共同生產在養老服務領域的運用,對于開發低齡老年人力資源,吸引志愿者參與養老事業,補充居家養老服務力量,提升老年人對養老服務的滿意度,增強社會資本有著極大的助益。此外,社會組織在時間銀行中起著關鍵的作用。社會組織在共同生產中起著雙重作用,一方面它可以成為政府的代表助推居民參與共同生產,另一方面也是政府助推參與共同生產的對象。實踐中時間銀行的具體運作都是由社會組織來運作的,社會組織運作的主動性、策略以及動員居民的能力對時間銀行能否順利展開起著關鍵的作用。同時,要全方位開展與基金會和企業的合作,引導基金會和企業提供資金保障,推出企業員工參與時間銀行項目的激勵計劃。
時間銀行作為共同生產的一種形式,核心在于其可持續地、規模性地產生社會資本的能力,即動員消費者、顧客、社區、公眾等群體參與到公共服務供給中來[10](p.2)。時間銀行的順利運轉,除了需要政府以及基金會為時間銀行項目提供財力支持和托底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消費者、顧客以及公眾提供參與性的勞動。
但當前我國時間銀行的公眾參與面臨如下問題:首先,激勵認知問題。在實踐中經常有人認為時間銀行與志愿服務的奉獻精神相違,所以在志愿服務中不能引入時間銀行。但時間銀行與志愿服務在目的上完全一致,都希望構建一個更加美好、進步的社會。在運營時間銀行時應該將時間儲蓄當作是一種激勵而不是回報,每個人都需要得到激勵,都需要得到肯定。時間銀行就是一種量化的激勵方式。
其次,缺乏對公眾參與的激勵體系。時間銀行是一種重建社區、認可和獎勵居民參與的方式。時間銀行參與雖不排斥志愿服務但不等同于志愿服務,志愿服務追求的是無私奉獻不求回報,時間銀行互助養老也是以“自愿、利他”的志愿服務精神為核心,雖然金錢或物質的兌換不是時間銀行的最終目的,但公眾的內在動機、技能以及社會經濟地位等公眾特征和組織層面的開放態度、組織激勵以及與公眾參與的兼容性等,都會影響到時間銀行的發展[22](p4-36)。因此,應針對公眾特征、心理及需求,從精神、物質、社交以及規范等方面設計完善的激勵體系,根據各個機構自身的特點和資源進行適當的精神、物質或服務激勵。
最后,關于時間計量問題。從理性經濟人視角看,時間銀行參與者提供的勞動有簡單的勞動和復雜的勞動,如果用統一的時間來計量顯然不太公平,比如照顧一個生活自理的老人和一個臥床不起的老人在勞動強度上的差別很大。如果只用時間計量,對勞動強度、提供服務質量較優的志愿者來說激勵程度降低。為此,關于時間銀行計量問題國內有些爭議。有的學者提出在時間銀行計量兌換中引入市場機制,對志愿者提供的服務按照難易和強度分類計值。但也有學者不同意這一觀點,認為這樣的計量方法對以慈善、愛心為目的的時間銀行模式來說,背離了時間銀行制度設計的初衷[23]。筆者同意后一種看法。每個人由于自己的個體條件和知識技能差異導致其所能提供的服務具有差異化,但時間銀行更大的價值在于激發社會資本,增強互助精神,引入市場機制會使這一本來目的產生偏移。時間銀行的創新之處是將時間作為一種新型貨幣,用作交換媒介。但這種交換媒體并非要取代市場經濟中的貨幣,而是致力于將互惠性重新納入公共服務參與中,以解決無償和低償服務中存在的倦怠問題,促使社會項目可持續地良好運行。
時間銀行作為互助養老的新形式,近幾年來被越來越多的地方政府所重視,紛紛加入新一輪時間銀行的浪潮之中。作為共同生產在養老服務領域的體現,時間銀行的可持續發展需要政府周密的政策制度設計以及服務對象的參與,也需要將其拓展到其他領域。時間銀行這一制度化的設計,不僅可以建構社區社會資本,也可以真正實現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新格局。當然,本文的研究主要還是局限于理論探討,對于案例的收集主要來自網絡。而且這一輪政府主導的時間銀行發展時間不長,對于其未來成效也需要長期的追蹤調查,這也是未來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