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陽
(黑龍江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藝術是情感的表達。有聲語言表達是人際交流與傳播信息的重要方式,語言的發出有其目的性和相當程度上的情緒輸出,亦具備豐厚的美學價值。語言美的創造,是以表達者的審美感受為開端,面對文字的認知感受激發出創作沖動,這種沖動產生出把過往經驗回憶物態為有聲語言的強烈渴望。有聲語言表達藝術涵蓋眾多技巧方法,其中感受力切實帶有一定的先天色彩成分,當然在此并不排斥后天訓練所得。播音主持語言表達教學中,感受力訓練主要包含聽覺訓練和視覺訓練,其內核依托的便是聯想和想象。南梁文學評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寫道: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這里神思的含義便是藝術想象。
張頌先生在《朗讀美學》中提道:“有聲語言表達是‘口耳之學’,口耳之學確是一種學問,而且是很大的學問。”面對語言文字,首先完成入腦入心的審美活動,才能有感而“發”,接受對象受到聽覺系統刺激后產生審美感受。切莫顛倒,絕非先吐后思,而是先思后吐。本文以中國古典美學思想中的“神與物游”為準繩,追探語言藝術所蘊含的美學情趣,重申藝術想象對有聲語言表達創作的價值啟示,為有聲語言表達技巧提供美學理論支撐。
《文心雕龍》是文學史上極為系統全面的文學理論巨著,其論評豐厚充實,思想卓越有力。《神思》是其第二十六篇。“神”是指一種天馬行空的超脫于文字本身的想象境界;“思”是指思維、心思。故“神思”可意為打破時空邊界,依附于主體虛靜精神狀態和自由感性的藝術想象活動。“神”含有云譎波詭的思維特性,善于捕捉,消逝極快,隱含在文字當中,隨著語言表達出現消逝,再出現再消逝,在腦海里形成一組組畫面圖像,傳遞出豐韻濃厚的真情實感。
劉勰的“神思說”是集前人所成之得。在劉勰之前,已有“觀物取象”“遷想妙得”“精騖八極,心游萬仞”等藝術想象理論的提出。因而可知,“神思說”并非孤立于美學理論之林,而是象征著歷代藝術家的共同認知,至今在藝術創作方面仍具有重要意義。“觀物取象”語出《周易》中的《系辭傳下篇》,觀物取象有多層含義,我們就藝術創作法則這層做探討。觀物應從天地宇宙之萬物中吸取靈感,對外界事物細心觀察,直接感受。圖像景致的妙想儼然成為藝術創造的關鍵一環,藝術創作者也逐漸意識到從大自然中獲求能量進行藝術創造的重要性。這與藝術起源說之一的“模仿說”有同工異曲之妙。六朝四大家之一的顧愷之主張畫人物畫需“遷想妙得”。“遷想”同樣是一種藝術想象活動,將創作主體的情感移遷到客觀事物當中,這一過程便依賴于想象。而“妙得”則為精妙所得的成果。畫的精妙傳神,把人物的精神狀態,氣韻風度充分表現出來,光靠技法是不夠的。要善于發揮想象,調動思想創造性,琢磨趣味,揣度“意思”,只有這樣方能“妙得”。西晉著名文學家陸機所著《文賦》中寫道:“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充分體現了藝術想象的特征。在藝術創作階段,創作主體的神思飛躍達八極之遠,心思神游至萬仞高處,運用夸張的藝術語言描繪出藝術想象的深遠遼闊。不單創作主體需要運用藝術想象,接受對象在藝術欣賞活動中同樣也應進行藝術想象,從而形成審美觀照,實現了藝術創作的二次升華。
與“神思說”思想相近的美學理論在古今中外多有立意。不言而喻,中國古典美學的發端階段已開始對藝術創作活動進行初探,并推敲出藝術想象的思維活動,這無疑對任一藝術門類的創作活動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指導。
播音、主持、演講、朗誦、談判、配音、講解、到如今的直播帶貨都是有聲語言的表達方式。其共同點皆是以傳達信息為目的,這種帶有目的性人際溝通要求發語者物我合一,感同身受,調動情緒,感染受眾,最終實現有效傳播。在信息產生價值的時代,受眾接受有聲語言傳播的途徑渠道繁密,如報紙、電視、電影、廣播、網絡、手機等。特別是視聽媒介自興起到迅速壯大以來,受眾無形的被動接受大眾傳播發展的春風洗禮,形成了審美判斷和審美意識,與此同時,這種審美能力依然會持續增強。然無論受眾的審美口味如何難以捉摸,又或是提升至何種程度,不變的首則依然是要能聽懂,而后是喜歡聽,最后才能持續聽。
信息時代趨勢下,用眼疲勞儼然成為年輕人乃至中老年人的通病。另一方面,工作節奏快和生活壓力大導致人的負面情緒積蓄。心靈洗禮,愉悅身心成為當代人渴求的情感寄托方式。這種情況下,在電視出現后受到沖擊的“有聲小說”再次出世,其實是“廣播劇”的一種衍化。而今又有了“兒童故事”,“聽的脫口秀”諸多稱謂。沒有畫面圖像,有聲語言僅靠“聽”的媒介進行傳播。聽的世界可供發揮的想象空間要比看的世界更遼闊,發語者通過文字感知,調動以往經驗所得,利用聯想和想象,進而觸景生情,把作品中所描繪的場景真切地傳遞給受眾,完成傳播目的。引起觀眾強烈共鳴和心靈撼動是發語者的使命,在表達階段運用想象是表達者的必備技能。黑格爾在《美學》中提道:“最杰出的藝術本領就是想象”,“真正的創造就是藝術想象的活動”。藝術創造活動離不開藝術想象,在有聲語言的表達階段,想象力的運用是有效傳播的重要技巧。
有聲語言表達藝術的技巧易理解不易掌握,不高深卻難開竅,這便是表達者在進行有聲語言創作時難以琢磨的關鍵。藝術的極致魅力在于一瞬間的“通悟”,所謂“通悟”并不意味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之玄妙莫測,而是基于對日常生活的細致觀察,學識的積累與生命體驗的感知,以及血脈僨張的情感表達愿景。
“積學儲寶,研閱窮照”出自劉勰《文心雕龍》,原文是“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繹辭”。發揮想象力的第一步就是調取頭腦中的素材庫,素材庫中的素材含量依賴于知識儲備的蓄積。蓄積的知識愈多,想象力的獲得就愈迅疾,愈豐富。另外,藝術來源于生活,生活的經驗閱歷通常是藝術創作的源泉。過往的生活經驗并非僅局限于個人經歷所得,從他人他物中捕捉信息,幻化成個人意志的轉移,最終形成全新的感受與體會。因此,廣博的知識積累與對周遭人事物的敏銳觀察力是想象力的獲得的基礎。
有聲語言表達的準備階段,廣義備稿是必備功課。生活中所有的喜悅、苦澀、寧靜、瘋狂、美好、丑鄙、幻滅、重生、不幸、順遂,都是無比真實,令人刻骨銘心。記取人生中的所有的感悟體驗,它猶如寶藏一樣珍貴,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個人經驗與觀察他人他物經驗的相融碰撞擴充了想象力邊界,也許在經歷之中沒有特別介懷,但當進行“二次”創作表達時,以往的記憶如“過電影”一樣奔涌在腦海里,不設防的“溢”出來,倘若有突然的“頓悟”之感,那便是體會到了,會應用了。知識的積累與豐厚的閱歷能使“神思妙想”實現質的飛躍。
虛靜的思想起源于老子的“滌除玄鑒”。這一理論目的是強調為了觀照世間萬物(特指“道”),人的內心要始終保持虛靜的狀態。后人在虛靜思想上有諸多發展延續,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語:“是以陶俊文思,貴在虛靜”,指在對意象的醞釀構思階段,要擺脫一切雜念和顧慮,精神集中,讓自我內心凈化。人的想象力應該是無邊界的,沒有倫理條框的束縛,沒有世俗眼光的顧慮,內心純潔透明,是真正意義上的虛靜狀態。
有聲語言表達中想象力的培養方法之一便是讓自身實現虛靜。具體指表達主體設身處地地進入情境之中,對文稿中所描繪的一切景事物,猶如身臨其境一般,真聽,真看,真感受。那么如何做到“在現場”?“現場感”又將如何獲得?主要依靠的是充分的聯想和想象。這就意味要心無旁騖,使自己置身于文字當中,人的精氣要飽滿鮮活,氣壯神旺,時刻保持活躍的創作狀態,再結合前文提道的閱歷經驗與觀察所得,便能達成虛靜的至美意境。在進行有聲語言表達過程中,不僅要入腦更要入心,親自直面的真切感受那種境地,想象是在心理層面上的功夫,虛靜的精神狀態是生理方面的力量依托,二者互為關聯,脈脈相通。總而言之,頤精養氣,胸中寬廣,有聲語言表達才能趣味怡悅,意氣相投。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的《物色》篇挑升:“情以物遷,辭以情發”。創作主體因外物刺激而迸發興致,產生創作靈感和沖動,正是這種感興意志生產出了藝術作品。創作者一定是敏感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情景交融是藝術創作者敏感內心的體現,“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并不是玻璃心,而是創作主體寄托外物抒發內心情感的出口。
播讀稿件常運用聯想和想象的方法表達恰切的情感,觸景生情,情景交融是神思妙想的最終境地。通過語言傳遞出的內容和情緒是否能直抵聽眾心靈,完成靈魂上的契合,直接取決于再現情景的力量與成效。見字出聲或“只讀字”,那便是單純的識字讀報,更勿須談有聲語言的“藝術”表達了。情誼表達講求細膩精致,一筆抹殺的情緒處理難以引起受眾共鳴。面對不同的文稿,所調動的畫面想象應適宜本文,要與本文所描繪的外物相關。切忌一幅畫面多稿使用,那便是本末倒置,勾銷了藝術想象的意義了。
靈活運用神思妙想在于參悟開竅的一瞬,一旦獲得聯想想象能力,逐漸養成思維邏輯習慣,在針對任何作品創作時,便會如庖丁解牛般的游刃有余。想象的運用易懂不易得,理論通俗易懂,使用卻難掌握。真正意義上的融會貫通是研精覃思、充分感受后的勤學苦練,“愛表達”才能“會表達”。有聲語言藝術表達要先入心再入腦最后才動口,“神思說”以中國古典美學的角度完美詮釋入腦入心的藝術構想,喚醒受眾的審美認知,彰顯了豐富的美學意蘊內涵,為有聲語言表達提供了珍貴的美學價值與理論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