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彩
(1.海南熱帶海洋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海南 三亞 572022;2.閩南師范大學 閩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傳統認為,海南島黎族有5個支系,人們因此習慣認為黎語有5大方言。關于黎語方言分區,有的學者提出黎語應分2個大方言[1]78,有的學者則提出黎語有6個方言,后者把村話也列入黎語的一個方言[2]。迄今為止,黎語方言的分區尚未形成統一的意見。緣于此,本文就黎語方言的分區問題進行探討。
語言的分區問題涉及地理語言學問題,與語言使用集團的地理分布、地域語言特征密切相關。而語言集團的地理分布、地域語言特征又與該集團在地理分布上的文化習俗、服飾特點等諸多人文標識因素相聯系。因此,研究黎族語言的分區問題不能不關注黎族的地理分布、地域語言特征、各支系的文化習俗、服飾式樣等相關因素。基于此,要探討黎族語言的分區問題,就必定會涉及黎族族群的分支及其特征,即黎族的支系特征問題。
當前,關于黎族支系,代表性的觀點有“四支說”和“五支說”兩種。“四支說”觀點最早見于德國學者史圖博的《海南島民族志》[4]。在這部開創性的著作中,作者從人類學、民族學、語言學等視角出發,把黎族支系區別為“本地黎”“美孚黎”“岐黎”(杞黎)“侾黎”4個分支[4]。但在論述過程中,另外還涉及一個“布配黎”支系。在史圖博看來,布配黎在支系歸屬上應該歸入杞方言黎族。也就是說,史圖博實際上主張黎族有4個分支。布配黎是什么樣的族群?為什么將其歸入杞方言黎族?史圖博沒有給出明確的結論。從其著述的內容看,他對布配黎的調查較為粗淺,缺乏深入分析資料,因此,隨著為期幾個月調查工作的結束,史圖博對“布配黎”淺嘗輒止的調查導致了對這個支系研究分析的草草收場。可以說,史圖博關于布配黎甚至于黎族支系的區分,是囿于自身調查實踐不充分的一種缺憾的觀點。實際上,從史圖博所描述的有關布配黎生活習俗、著衣風格以及語言特征來看,布配黎應該是賽方言黎族而非杞方言黎族。根據黃文英的調查,今儋州、瓊中兩地生活的布配黎其實就是賽方言黎族的后裔[5]。從這個意義上講,史圖博的黎族分支觀實際上也是個“準五支”的觀點,只是由于歷史原因的限制讓他未能進一步加以核實、矯正和完善而已。
“五支說”是歐陽覺亞等人的黎族分支主張。他把黎族分為5個支系,即侾黎支、杞黎支、本地黎支、美孚黎支、加茂黎支[3]4。歐陽覺亞除了沿用傳統的地理分布、服飾特點以及民族自稱、生活習俗與習慣之外,還結合自己的研究成果提出了一些統計數據,大致指出了5個支系區別性的語言特點,開始觸及語言分區問題。這顯然是非常重要的創見。當然,歐陽覺亞并非專注于研究黎族的語言分區問題,因而他的“語言分區觀”只是散見于關于黎族支系及其特征問題的論述中,其中有價值的語言特點和相關證據的內容呈現得不多,但彌足珍貴。歐陽覺亞[3]4-7關于黎族支系語言特征論述主要有:關于哈方言黎族,在語言上的特點是,有三個舒聲調,三個促聲調,元音都分長短,哈炎支系說“不”“沒”“未”為e?m2;杞方言黎族的語言特征是,在語音上各地基本相同,一般有六個舒聲調,三個至四個促聲調,元音都分長短;本地黎語言上有五個或六個舒聲調,兩個促聲調,元音只有a分長短,其余的元音對立現象逐漸消失;美孚黎從語言方面看,舒聲調只有三個,其他方言的-n、-t韻尾,美孚黎大部分變為-?、-k尾;加茂黎在語言上最具特色,其特點是,有五個舒聲調,三個促聲調,與哈、杞、本地、美孚等支語音上對應不整齊,同源詞也較少,高元音i、u、帶韻尾時有長、短以及帶過渡音三套”。
以上這些創新性的認識,客觀上為黎語的語言分區準備了初步而重要的語言證據。雖然歐陽覺亞不是在自覺地進行著黎語分區工作,但作為第一個走近黎族語言分區問題的學者,他對推進黎族語言分區問題的解決是有重要貢獻的。從另一方面看,歐陽覺亞的立意重在黎族支系的區分,他借以立論的“黎族五支系觀”由于全面涵蓋了黎語的主流支系,因而,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一直是語言學界和民族學界的基本共識,影響十分廣泛。然而,客觀上講,歐陽覺亞的黎族分支主張,總體上還是建立在傳統的“見聞感受”的基礎之上,是對傳統分支說法的系統化和革新化,其附帶于黎族各支系語言特征的簡單概括在黎族支系區分問題上既是創新豐富,又是點綴提升,自有其積極意義。而從黎族語言分區方面來講,只能遺憾地說,歐陽覺亞在對黎族支系語言特征與方言分區關系的處理方面,未能持續深入地進行下去。
陳波在《海南語言的分區》一文中將黎語方言具體分為哈方言、杞方言、美孚方言、本地方言、加茂方言5種。他沒有提出黎語方言分區的具體依據,但指出了5個黎語方言的特點以及地理分布[6]。陳波的5個黎語方言分區與歐陽覺亞的5個黎語支系的劃分完全一致。可能受到后者支系分支觀點的影響。
正面關注并著力于黎語分區問題的學者要首推劉援朝。他曾在《黎語方言的語音交替現象》一文的結語部分專門就黎語分區問題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主張“把加茂方言和其他黎語方言區別出來”,“將加茂話劃為一個獨立的黎語支語言,可稱為‘達泰語’”[1]94。在具體的名稱上,劉援朝建議“把加茂方言稱為東南方言,其他黎語方言稱為中央方言,中央方言內部分為兩個次方言:西北次方言(包括美莩方言和本地方言)和中南次方言(包括侾黎方言和杞黎方言)”[1]94。
劉援朝關于黎語方言分區的觀點歸結起來即“兩大方言”的劃分法。事實上,最早將黎語劃分為兩大方言,見于1957年的《關于劃分黎語方言和創制黎文的意見》[7](以下簡稱《意見》)。《意見》和劉援朝均把加茂方言和其他4大方言對立起來,足見加茂方言的特殊性。不過,兩者對黎語方言分區的主張略有差別。《意見》劃分黎語方言的依據側重于語言要素差異尤其是詞匯和語法的差異性特征;而劉援朝的分區主張則側重于大方言層面,注重黎語的分裂事實以及民族成分問題,較重視黎語的地理分布特征。
然而,在1983年的《黎語調查研究》中,歐陽覺亞卻將加茂方言和其他4種方言平行并列,對于這種“五分法”的處理,歐陽先生隨后做出了說明。他認為,黎族使用的是同一種語言,根據各地黎語的異同程度并參照支系的情況,把黎語分為哈、杞、本地、美孚、加茂(即后來所提哈、杞、潤、美孚、賽)5個方言[3]13。這樣的處理辦法與他的“五支說”一脈相承,而與《意見》中關于黎語方言的分區主張有著根本的區別。《意見》主要主張“黎語方言是從基本詞匯和語法結構的異同程度來劃分的”,十分重視“詞匯和語法結構”[7]的異同性。歐陽覺亞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并且對加茂方言的特殊性進行了廣泛的橫向比較。然而只要涉及黎語方言的分區問題時,他更注重黎族支系及其語言的相關聯系,即支系及其語言的一致性特征。所以,在歐陽覺亞的黎語分區觀里,有多少個黎語支系就相應地劃分出多少個黎語方言。可以看出,歐陽覺亞是把加茂黎語與其他黎語方言統一看成黎語的下位分支語言。
從黎語分布的事實來看,有些黎語方言的分布不是集中劃一的,而是彼此交錯的。比如哈方言,幾乎覆蓋到所有黎族地區,在瓊南的東南西北中及瓊西北的澄邁縣均有哈方言的分布;而杞方言的分布也較為廣泛,瓊南、瓊中、瓊西北也有杞方言的蹤跡。因此,將地理分布作為黎語方言的分區條件顯然是不足的,甚至是片面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意見》劃分黎語方言的依據更切合實際,更具有科學合理性。
誠然,加茂方言在語音和詞匯上與其他黎語方言確實存在不少差異,但相對于臨高話或是壯語等壯侗語族語言而言,加茂方言與其他黎語算得上是同多異少,因此,我們主張把加茂方言作為黎語支的一個方言來處理。在分區實踐和操作方法上,務必充分考慮和突出黎語作為語言的基本屬性,即堅持以語言特征為主,同時兼顧其他特征來對黎語方言進行科學合理的分區。
王福堂就漢語方言分區問題,提出了“根據語言特點制定標準以分區不同方言”[8]58的理論依據。語音、詞匯、語法在區分漢語方言中所起的作用不相等,相對而言,語音特點是人們感受漢語方言特點的主要要素,“具有明顯的對應性、系統性,容易掌握,用來區分方言的功效比較高”;“漢語方言的差異以語音為最是一個客觀事實”,“語音應該是區分漢語方言的主要標準”[8]58。其中最重要的分區理論是“早期歷史性標準可用作方言一級的分區標準,其他語音標準只適用于次方言、土語等的劃分”[8]64。早期歷史性標準主要有“古濁聲母的音值”“輕唇音的音值”和“舌上音的音值”[8]60。漢語方言分區的實踐已經證明,這些分區標準在解決諸如吳方言與江淮官話、贛方言之間某些語音特征的混同問題時顯示出獨特而高效的作用;如果再兼以晚期歷史性標準,則可以非常有效地解決漢語七大方言的分區問題。
誠然,王福堂的這些方言分區理論是很有見地的,對于黎語方言的分區是有著借鑒意義。那么,黎語方言的分區工作該如何進行呢?是否也可以與漢語方言分區方法一樣,以早期歷史性標準作為一級分區標準,再兼以晚期歷史性標準?黎語的歷史條件和現實條件都有別于漢語,黎語方言分區問題還是要緊密結合黎語的現實情況,致力于發現和提出適宜的分區依據和有效的區別條件。
正如上文指出,黎語方言分區要做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漢語方言由于保留著相當豐富的存世文獻和出土文獻,尤其是存世中古音材料的系統性和豐富性,使得漢語方言分區的實質工作可以充分利用和緊密結合早期歷史性語音材料。與此同時,對于漢語方言的晚期研究成果也較為豐富多樣,這也為晚期歷史性材料的運用提供了資料上的便利。當然,由于早期歷史性材料具有歷時對應性、針對性和可靠操作性,晚期歷史性材料具有鮮明的共時個性特征和交融演變性等特點,因此,前者責無旁貸地成為區分漢語方言的主要標準,后者則成為一般標準。
眾所周知,黎族沒有自己的文字。而針對黎族語言開展的本體研究起步又很晚,這些客觀事實造成了黎族早期歷史性材料出現嚴重空缺。今天能夠看到的關于黎族及其所在語族侗臺語族的研究資料中,研究時間最早、成果成系統的,也只有19世紀后期至20世紀初之間,德國人史圖博、法國人薩維納及李方桂等屈指可數的學者。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以歐陽覺亞為代表的學者開辟了新的黎語研究領域,研究并積累了較為系統的黎語研究資料。劉援朝等學者則從單點研究角度研究了黎語的某些專題,豐富了黎語研究新成果。這些成果無不具有鮮明的晚期性特點,有關黎語的早期材料只停留在學者們運用晚期材料所做的古音構擬上面,其學術的可靠性無疑是存在質疑的。也就是說,要將早期歷史性標準作為黎語方言分區的主要標準是不具備充分條件的。晚期歷史性標準在黎語方言的分區中因此顯得十分重要和切合現實。
綜上所述,黎語方言的分區要確定好標準,就要從黎語的客觀情況出發,采取與漢語方言分區殊途的做法,即以晚期歷史性標準作為一級分區標準,兼以早期歷史性標準。晚期歷史性標準是指處于共時層面上的,業已論定的黎語語音、詞匯、語法方面的區別性特征,其時間跨度從19世紀至今,包括現階段通過實地田野調查獲得的第一手語料。這些黎語方言分區的理論依據完全是由黎語及其相關因素的特殊性所決定的。
根據前面的分析,黎語各方言間語音、詞匯、語法三方面所具備的區別性特征是黎語方言分區主要考慮的語言條件。在每一個分區條件中,語音方面要同時考慮聲、韻、調等突出特征,詞匯方面要考慮方言固有本色詞的存留狀態、詞形特點甚至漢語借詞情況,而語法方面則要考慮詞匯的結構規律和語法的語用規則。具體分述如下:
1.特征聲母對黎語方言分區的作用
特征聲母是指某一方言所獨有或少數方言共有的聲母,在音值上具有不同于其他聲母音值的差異性特征。黎語方言純粹具有區別性特征的聲母并不多,但還是客觀存在著。這樣,運用特征聲母進行黎語分區就成為可能。區分的方法可以有如下兩種:
(1)單一標準的有效運用
單一標準僅適用于具有聲母區別特征唯一性的黎語方言。調研結果表明,東方東河美孚黎語獨有一個舌尖前清擦音聲母s和一個舌根濁擦音聲母,表1略取各個代表方言點的幾個用例進行對比。

表1 黎語代表方言點特征聲母比較
通過共時比較,這兩個聲母是其他黎語方言中所沒有的,無疑是美孚黎語聲母中最鮮明的區別性特征。據憑這s、兩個特征聲母,就可以有效地將美孚方言從諸多黎語中區別出來。
在單一標準的運用上,也可以將有無復輔音聲母pl的語言條件將賽方言從諸多黎語方言的范圍中獨立劃分出去,因為賽方言整體上是沒有復輔音的一種獨特語言,這在所有黎語中是獨一無二的,沒有復輔音聲母自然成為賽方言的區別性特征。
從以上分析中可以得知,單一標準在特征聲母的運用上雖然不能做到萬能而徹底,但通過s、、pl可以將美孚方言和賽方言區分出去這一點上來看,仍然不失為高效而簡便的分區條件。
(2)多項標準的綜合運用
對于兩個方言點共有的特征聲母而言,對黎語方言的區分就不會像使用單一標準那么簡單易行了。在操作層面上,必須采取二級運作的綜合辦法,即首先通過差異音值的比對,把共有特征聲母所在的方言點與缺乏這類聲母的方言點區別開來,然后再利用另一個單一特征聲母將兩者共屬的方言再行區別。例如,樂東保定黎話和保亭保城黎語共有一個聲母hj,僅憑單一標準也不能將兩者劃為同一方言區,因為樂東保定黎語同時還獨有一類帶腭化韻尾-、-的韻母。根據保定黎語的這個語言特征,完全可以將保定黎語與保城黎語劃歸不同的方言區。但究竟保定黎語和保城黎語最終能否劃分為獨立的方言,還得參考其他的語言條件。
2.特征韻母對黎語方言分區的作用
正如特征聲母的單一標準可以將黎語個別方言區別開來一樣,特征韻母在黎語方言的分區上也是意義重大。在這方面,單一標準仍然是首要的分區標準。例如,可根據賽方言獨有3套包含過渡音的系列韻母(iu、im、in、i?、ip、it、ik,ui、um、un、u?、up、ut、uk,i、n、?、t、k),將賽方言再次與其他黎語區分出來,從而強化了賽方言作為獨立方言的語音條件。也可以結合潤方言“元音只有a分長短,其余的元音對立現象逐漸消失”[3]6的一致性韻母特征,以單一標準的方式將潤方言獨立劃分為一個方言區。此外,還可以根據保定黎語獨擁一套腭化韻尾-、-的韻母特征,將保定這個哈方言次方言與其他黎語次方言相區別。類似的例子存在于個別黎語中間,如牙叉黎話獨有韻母uau和t韻母,元門黎話獨有a、e、n、t韻母,通什黎話獨有a?、u?k韻母,塹對黎語獨有u?m、u?p、a韻母,中沙黎語獨有oi韻母,等等,均可以作為區分黎語次方言及其內部土語的韻母條件。
3.特征聲調對黎語方言分區的作用
由于黎語的調形與調值在語流中發生變調現象較為普遍,因此,聲調特征在黎語方言分區中的作用不很突出。但是,有些方言中的聲調特征較為特殊,可以作為黎語方言分區的一般條件來掌握。
(1)舒促調類的聲調條件
杞方言黎族語言都有6個舒聲調,在舒聲調數量這一語音特征上取得了高度一致,成為較為典型的聲調特征。具有6個舒聲調的這些方言,舒聲調中基本都包含1個低升降調,而其促聲調數量也在3至4個,基于此,不妨將其作為區別杞方言的一個條件。
(2)其他聲調條件
在杞方言的幾個代表點中,“馬”與“柴刀”是不同音的,其主要區別在于兩者存在聲調上的差別,這與許多方言同音同調現象剛好相反。請看表2的例子:

表2 黎語代表方言點聲調異同現象比較
從上面的比較中可以看出,杞方言中的“走”與“火”同屬第1調,語音基本一致(毛陽點韻母發生了演變),與保定、東河等其他黎語方言情況相同;而杞方言中的“柴刀”與“馬”則分別為第3調和第6調,與保定、東河等黎語統一讀第3調的情況存在差異。由于杞方言在這兩個詞例的對應聲調上保持著特殊的一致性,因此可以用作劃分杞方言的一個條件。
羅杰瑞在區分漢語方言時曾經設計過10項標準,其中諸如“第三人稱代詞”“否定詞”“站”“走”“兒”“房子”等均屬于詞匯標準[9],對黎語方言分區也非常適合。現在,以斯瓦迪士百詞表詞例為觀察點,選取部分同源詞進行對比,為方言分區提供例證,參見表3。

表3 黎語代表方言點同源詞對比
以上田仔、加茂是屬于賽方言的代表點,在選取的6個對比詞中,這兩個點均與其他黎語方言點完全不同,這些區別于哈、杞、潤、美孚等方言的詞應該是賽方言特有詞,顯示著這個方言與其他方言的重大區別。根據統計,在近100個核心詞,賽方言就有30多個來源不同的異形詞或異源詞。通過這些異源詞,把賽方言區別于黎語其他方言也是十分有效的,顯示了以詞匯為單一標準劃分黎語方言的有效性。
運用100個核心詞作為觀照點,在論證某些黎語方言內部的一致性時也是可操作的、有效的。表4列舉了哈方言的一些例子。

表4 黎語哈方言代表點核心詞比較
以上整齊對應的詞例有力地說明,哈方言內部詞匯具有較強的一致性,可以作為從黎語中整體區分哈方言的非常重要的標準。如果將對比的眼光放到100個核心詞表,還可以發現更多對應一致的同源同形詞,這對于強化哈方言獨立性的條件是有力的支持。
同樣的辦法可以用于確定潤方言、賽方言、美孚方言以及杞方言內部的一致性。這就是說,詞匯的異同條件對于區分黎語方言的類別是非常有用的,與語音條件的運用一樣也是不容忽視的標準。
在詞匯特征上,漢借詞的差異在黎語方言中也是存在的,應該可以作為區分黎語方言的參考。例如潤方言早期漢借詞中,有一部分是從儋州話中借入的,帶有明顯的“儋州味”;而美孚方言中,從軍話中借入的漢借詞也是“軍話味”十足。然而,這些漢借詞都隨著晚期海南話的大量借入而變得越來越少,甚至趨于消失,因此,對漢借詞的區別特征可以加以權衡。
黎語方言在語法方面的差別可以從詞法和句法兩方面來分析。在詞法方面可以先對比一些詞的構形形態。下面選取的一些例子顯示出不同黎語方言詞匯上的不同構形,這些詞的不同構形對于區分黎語方言有著一定的參考意義。
1.詞法方面
在詞法方面,主要選取詞匯構形加以比較,以便觀察其區別特征。表5是哈方言的詞例。

表5 黎語哈方言代表點植物類名詞構形比較
以量詞kh??44或kh??44(棵)為主要前綴,同時兼用k11前綴,是黎語哈方言植株類名詞主要構形特點。在表達同類對象的詞匯構形中,杞方言所屬的通什土話也使用著kh??44(棵)前綴,但保城話和塹對話則分別使用前綴no53和n11,而毛陽話基本上使用44或t?44。請看表6中杞方言的例子。

表6 黎語杞方言代表點植物類名詞構形比較
賽方言表達植株類概念的名詞詞形中,有著很強的一致性,其中加茂話使用前綴nu53進行構形,田仔話使用前綴ma44構形,與其他黎語方言有著明顯的區別,詳見表7。

表7 黎語賽方言代表點植物類名詞構形比較
2.句法方面
黎語方言在句法方面的特征相對語音、詞匯兩個語言要素的特征要弱些,但有些黎語方言的語法特征仍然是突出的。例如,在有些具體動詞的配價上,隨著配價成分的不同,自動動詞和他動動詞的使用也做相應的改變。表8是哈方言的例子。

表8 黎語哈方言代表點自動動詞、他動動詞比較
值得注意的是,在黎語不同方言中,這樣的語用情況普遍地存在著,而且不同方言間使用的施動動詞是不同的。不僅如此,在其他具體意義的動詞中,隨著支配或關涉賓語的不同,選用的施動動詞也會出現差異,這些語法現象無疑成為黎語各方言的鮮明特征,在劃分黎語方言中可以作為參考性標準。
在施受助詞的使用上,哈方言的語法特征也表現突出。例如,在給予類動詞所帶的雙賓語中,哈方言經常會插加表示施受意義的助詞la44或tu??44,用以區分大主語是施事主語還是受事主語。舉例如下:
語句1: pha11?a53tu??44hou53la44t?11hom53it45.
方言: 父親 送 我(施受助詞) 一 支 筆
漢義: 父親送給我一支筆。
語句2: hou53tu??44na53e53t?11hom53?m53khai53.
方言: 我 送 他(施受助詞) 一 個 蛋 雞。
漢義: 我送給他一個雞蛋。
在并非雙賓句但存在施受關系的語句中,哈方言還使用另一個施受助詞la44,其語法意義與上例中的e53相同,即表示主語是動作行為的施事,突出動作行為的指向性。下面舉例:
方言: 你 搬 他 (施受助詞)
漢義: 你幫他搬搬。
語句4:tui11ha53ph??11na53k11th?n53.
方言: 牛 那 放 它 (復指助詞) 出
漢義:把那頭牛放出去。
同樣的例子,見于白沙黎話中使用伴隨副詞的例子[10],這個副詞經常與表示動量義或伴隨義的“次”或“處”同用,結構上充當狀語。
語句5:tsh1au3la?1ba?n1lak8ph1.
方言: 你們 兩 個 次 一起 去
漢義:你們兩個一起去。
方言: 兩 個 兄弟 一 處 一起 吃 飯
漢義:兄弟倆在一起吃飯。
以上語例所呈現出來的語法特征,雖然是從語義層面著眼,帶有動詞配價色彩,但這些語法特征在黎語方言中是非常特殊的,在對黎語方言分區時是完全可以作為參考的。
黎語方言的分區,既要抓住區別性特征,又要考慮一致性特點;既要重視單一標準的運用,又要綜合運用多項標準。只有這樣,才能準確、科學地將黎語方言進行有效的分區。比較而言,語音特征是黎語方言分區中最重要的特征,在黎語方言劃分中顯示出顯而易見的重要作用,這與漢語方言分區中主要根據語音特征的情況基本相同。這不僅因為黎語方言的語音特點比詞匯和語法的特點更容易被人們感覺到,而且還在于黎語方言語音特點的對應性、系統性特征突出,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和可比較性。與此同時,詞匯特征的分區價值也不容忽視,這些詞匯特征在更廣泛的一致性上可以增強對比的量度和靈活度。語法特征由于數據總量少,語料較為零散,可資依托的條件有限,可以當作分區中的參考標準。結合以上的分析,從黎語方言的外部特征及內部一致性著眼,黎族語言可劃分為5大方言,即哈方言、杞方言、美孚方言、潤方言和賽方言。這樣,黎語的語言分區與黎族的支系劃分在地理分布上就取得了高度的一致,顯示出和諧而實用的價值。這也說明,學界通行的5大方言的觀點還是考慮到黎族語言差別性條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