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的俚軍
——海南島“熟黎”族源考

葉遠飄

(廣東醫科大學 生命文化研究院，廣東 湛江 524003)

“熟黎”是宋代以來的歷史文獻對海南島部分黎族的稱呼。但歷史文獻不單獨使用這個詞，而是將其與對應的另一個詞即“生黎”并列，頻繁出現在清代各種文人筆記和官方編寫的志書當中，如宋人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中曰：“島之中有黎母山，諸蠻環居四傍……去省地遠，不供賦役者名生黎，耕作省地供賦役者，名熟黎?！盵1]157元代官方編寫的《宋史》謂：“今儋崖、萬安皆與黎為境，其服州縣者為熟黎，其居山洞無征者為生黎?！盵2]這些記錄表明，自宋代以來，海南島黎族因地理分布不同、承擔賦役有差異是有區別的。具體而言，熟黎分布于海南島沿海周邊并承擔賦役，納入政府的管理，生黎分布于海南島中部的山區，不承擔賦役，不服王化。那么，生黎與熟黎是同一族屬嗎？

一、 前人對“熟黎”族源的研究及啟示

關于生黎與熟黎的族源，學術界普遍認為生黎是指海南島的原住居民——黎族，但是熟黎到底是什么人？學術界目前有兩種意見：第一種基于生物血緣的民族實體論追根溯源，認為熟黎是壯族[3]；第二種基于文化建構論的辨析，認為熟黎是漢化的黎族與黎化的漢族[4]。認為熟黎是壯族這種觀點采取的論據主要是語言——在海南島歷史上所謂的熟黎區流行著一種叫村話的語言，使用人口達到55萬之多，此語言經語言學家考證，屬于壯侗語系壯語支的分支，其語音系統和壯語基本相同，語法差異甚微，詞匯特別是基本詞匯有一半左右相同或基本相同[3]。學術界普遍支持海南島歷史的熟黎包含今天的臨高人。但是臨高人是壯族嗎？這一問題于20世紀80年代在政界、民間與學界引發一場爭論。爭論的結果是，在政府部門幾乎把臨高人確認為壯族的時候遭到臨高人的反對而作罷?；氐綄W術層面，正如陳江所指出的一樣，僅依靠語言把臨高人化定為壯族是不嚴謹的?！芭R高話是由越語和漢語混合而成的，但它保留的越語詞匯更多，而壯語、傣語、黎語等都源于越語，所以臨高話與壯語、傣語、黎語等有同源關系是不可避免的?！盵5]另外，廣西的壯族是什么時候以什么方式遷入海南島的？支持熟黎屬于壯族的文章沒有回答這一關鍵性的環節。第二種意見認為熟黎屬于漢化的黎族或者黎化的漢族是否成立呢？由于海南島的黎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所以歷史上對黎族的記載皆由他者完成，漢人之所以用“生/熟”這對概念對少數民族進行劃分，其實是以漢文化為核心而搭建的中華文明之大一統的天下體系看待周邊四夷的一種認知框架，其實質是古代漢文化關于“中國”“天下”“教化”等觀念的一種我族中心主義式的本土文明理論。歷代朝廷制定國家民族政策所依據的理論，通過政治同化、武力征討、編戶齊民以及文化教化等方式將“生”的異民族變成“熟”的民族，以便有效管理，穩固帝國的大一統格局[6]。從這個角度來看，熟黎的確有漢化的意味，但這種劃分本身是基于為朝廷政治服務的文化建構理論，并不涉及探究基于生物血緣基礎之上的民族實體之源。按照這種理論推論其族源有悖史實。因為宋至清代，“黎化”的漢人大多是貧困負擔不起租徭或者犯了罪為逃避官府抓捕而逃到黎峒的人。如果說熟黎是漢化的黎族或者是黎化的漢族，投入黎峒的省民(漢人)無疑是熟黎。這樣的推論與史料記載的熟黎相距甚遠。如前文《宋史》所述，服屬州縣者為熟黎，其居山峒無征徭者為生黎[2]。貧困人家負擔不起徭役而投入黎峒的目的是為了避免徭役，不可能投到熟黎區做熟黎。恰恰相反，應該投入到生黎區，是生黎才對，這一推論也有史料給予證實——宋乾道二年(1166)，從廣西經略轉運司議，“其先逃居黎峒之人能來歸者，免其逋賦，復其租”[7]。那些逃往黎峒的省民(漢族)已經不再耕省地，不交租(供賦)了，不是文獻記載的熟黎。《諸蕃志》道：“省民之負罪者，多逋逃歸之。”[8]這些犯了罪逃避追捕的漢人(省民)也不太可能是熟黎——既然要逃避追捕，是逃到“去州縣遠”的生黎區，成為生黎，因為熟黎區已經在州縣衙門的管理之下，這些地方不足于逃避追捕。

可見，前人對熟黎族源的研究無論是基于生物血緣基礎上的民族實體論，還是基于文化互動基礎上展開的民族建構論的探索，都沒有完整揭示出熟黎的來源。不可否認的是，這兩種研究路徑對后人的研究提供啟發：民族實體論的研究成果認為熟黎屬于壯族提醒學術界注意到其族源很可能與百越有關，而文化互動論的研究成果則提醒學術界注意熟黎的族源有可能是民族交融的結果。本文正是在上述兩點啟發的基礎上推進，對熟黎族源進行新的探索。

二、 熟黎的身份：軍人后裔

熟黎是什么？我們先梳理歷史文獻對熟黎人員組成的記載。較早記錄熟黎人員來源的文獻是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熟黎貪狡，湖廣、福建之奸民亡命雜焉。”[1]159周去非《嶺外代答》關于熟黎記載與前者類似，但《萬歷瓊州府志》更為翔實：“熟黎，舊傳本南、恩、藤、梧、高、化人，多王、符二姓，言語皆六處鄉音，因從征至者，利其山水田地，占食其間，開險阻，置村峒。以先入者為峒首，同入共力者為頭目，父死子繼，夫亡婦主。又多閩廣亡命?！盵9]254清光緒《崖州志》記錄與前者類似，但提供更多熟黎姓氏——“熟黎，舊傳本南、思、藤、梧、高、化諸州人。多王、符、董、李諸大姓。其先世因從征至此，利其山水，迫掠土黎，深入荒僻，開險阻，置村峒”[10]。這些資料不難看出，熟黎主要有兩種人構成，即來自閩粵一帶的亡命奸民以及今雷州半島一帶如恩(廣東恩平)、藤(廣西藤州)、梧(廣西梧州)、高(廣東高州)、化(廣東化州)征討海南島的軍隊。需要說明的是，所謂“亡命奸民”是中原史學家對歷史上犯了罪或者逃難的人的一種蔑稱。這部分人所占比例不大，文中用“雜”定量。熟黎祖先以征討海南島的軍人為主體。需要說明的是，海南島的地方志敘述來自南、恩、藤、梧、高、化等地熟黎軍人身份時，用了“舊傳”二字，不少學者對其真實性表示懷疑[11]。因為這個緣故，學術界長期沒有對“傳言”考證。事實上，換一個角度來看問題，述而不論是志書編纂的一貫原則，說明這種說法在民間流傳已久，得到熟黎認同。不難想象，這種說法來自熟黎自身，因為“生黎之巢深邃，外人不復跡”[1]157。他們在語言方面與漢人不通，與漢人交往機會不多，沒有將“傳言”大面積向外擴散的條件。相反，“熟黎半能漢語，十百為群，變服入州縣墟市”[12]71。宋代以來，海南島的族群分布從地上看，熟黎介于生黎與州縣之間，省民不與生黎交往，貿易往來借熟黎為中介[4]。貿易市場是信息傳播的集散地，熟黎承擔貿易的中介者，與漢人多有交往，是“傳言”向外傳播的載體。對于無文字的民族而言，自身族源來源應引起學術界重視。因為作為一種世代相傳的口承文本，它是一個族群界定邊界，加強認同的重要手段，具有穩定性與延續性，是一種更為古老真實和更具民間性的史實材料，其重要性并不亞于一般史料。對該“傳言”考證是解開熟黎族源的入門鑰匙。

熟黎是軍人的后裔可以從歷史文獻記載熟黎生活片斷的史料看出，如宋人周去非在《嶺外代答》載：“熟黎……十百為群，變服入州縣坪市，人莫辨焉，日將晚，或吹牛角為聲，則紛紛聚會，結隊而歸，始知其為黎也?！盵12]71-72這說明熟黎換上便裝與漢人無異，“吹牛角集合，結隊而歸”是黎族區別于其他族群的標志。他們過著一種軍事化的組織生活。文獻記載，熟黎每與朝廷官兵做戰時，采取“一弓為難，即傳矢他弓，附者自刻一痕于其上，則又傳他弓，遍則訂日群赴”[13]方式，說明他們浸染過軍事熏陶。熟黎先祖來自大陸地區征討海南島的軍人，在宋代朝廷組建的海南島兵種里有線索可循，按《宋史》卷二十八《列傳第四十三陳堯佐宋庠》，宋代瓊州的公糧主要由大陸供給，時任廣南西路轉運使的陳堯叟曾派兵往海南運糧，但派出的兵不熟悉水性，死傷眾多，后改為由雷、化、高、太平四州百姓租米輸于場(雷州遞角場)，政府收編算蜑人為海軍運糧。由于蜑人長年在水上生活，以舟為家，熟悉水性。蜑兵與熟黎是否有聯系？《黎岐紀聞》提供一些線索：“(熟黎)屋室形似覆舟，編茅為之，或被以葵或藤葉，隨所便也?！盵14]熟黎把房屋蓋成船的樣子，具有水上情結，這與他們住在沿海地區，有豐富的水上生活經歷有關。據此，陳江認為：“海南島歷史上的熟黎包括蜑民?！盵5]如前文所指，熟黎來自大陸地區征討海南島的軍人，不熟悉水性不可能成功，這在元代朝廷對安南、日本和交趾的征討中選派黎兵可以證實。如“壬戌，調黎兵同征日本”[15]257；“海外四州黎兵萬千人”[15]4647征討安南；“黎兵千七百余人助征交趾”[15]300。從海南島到這里需要遠渡重洋，不熟悉水性的人無法勝任，這些黎兵皆屬熟黎。生黎主要生活在海南島中部、南部山區，與海洋打交道極少，不熟悉水性。

三、 隋唐馮冼家族對海南島的征伐

假如以上推論正確，接下來需要確認的是，宋代之前來自恩(廣東恩平)、藤(廣西藤州)、梧(廣西梧州)、高(廣東高州)、化(廣東化州)地區的軍隊是否征討過海南島？這一地區地處與海南島隔瓊州海峽相望的雷州半島一帶，秦漢之前，相互之間有聯系但又屬于不同種姓的百越族，東漢至唐代，記為“俚人”，如《太平御覽》卷七八五引三國吳人萬震的《南州異物志》載：“廣州南有賊曰俚，此賊在廣州之南，蒼梧、郁林、合浦、寧浦、高涼五郡中央，地方數千里?！盵16]晉人張華在《博物志》說：“交州夷名曰俚子?！盵17]雖然中央王朝對海南島的征討最早在漢代，但到隋唐以前，中央對海南島并沒有實現真正的管制。換句話說，海南島直到隋唐以前仍然屬于化外之地，海南島不會留下軍人后裔。

隋唐之際，海南島迎來變革。這與雷州半島俚人首領冼夫人相關。冼氏家族是兩晉南北朝時期崛起于雷州半島一帶的望族。冼夫人，即譙國夫人，后嫁高涼太守馮寶。兩人的聯姻導致俚人漢化，被歷代朝廷贊譽。冼夫人先后受三朝皇帝冊封，去世后被稱為“嶺南圣母”，成為民間老百姓心中庇護一方的女性神靈。冼夫人留名青史，不僅是因為促進雷州半島的民族融合，而且在維護國家統一方面做出貢獻。最集中表現在對海南島的征伐。梁大同初年，冼夫人在海南島設立州縣，結束自漢代以來中央王朝對海南島似治非治的狀態。梁朝滅亡以后，隋朝繼起，彼時嶺南大亂，這位俚人女首領繼續替新朝廷平亂，結束嶺南分裂的局面?，F位于海南省儋州市中和鎮的寧濟廟是宋代紀念冼夫人的廟宇，通過“九峒黎首石雕”塑象將冼夫人武力征討與文化教化海南土著的戰功再現出來——“九峒黎首石雕”塑象濃眉大眼，身材矮小，皆面向冼夫人的塑象呈跪姿，其中中間的一座石人塑象雙手縛于身后，其左右四座都呈戴枷狀，一幅向冼夫人請罪的模樣，廟中碑文曰：“撫循部眾，壓服諸越，信義結于遐邇，海南儋耳歸附者千余峒?！庇捎谫蛉嗽诤Ｄ蠉u的地位，寧濟廟成為海南土著舉行歸化儀式的象征之地，如“淳熙元年，五指山諸峒首王仲文等八十一人詣瓊管公參，就顯應廟(寧濟廟——引者注)研石歃血，約誓改過，不復抄掠，犒賜遺歸”[12]70。隋朝滅亡后，地方割據勢力再起，冼氏之孫馮盎降唐，承擔為唐高祖平亂的職責，率部眾五萬余人平定朱崖。冼馮家族帶領的俚人軍隊入海南島的數量，正史記載有限。《大唐和上東征傳》[18]提供詳細見聞。鑒真和尚一行人于唐天寶七年(748)七月乘船從揚州前往日本取經，在途中遭受臺風襲擊，船被刮到海南島萬寧一帶，不得已在此處登錄補給，后又到達崖州，沿途得到馮氏后世子孫的隆重接待。在萬安州(郡)，鑒真和尚一行人親眼目睹馮若芳擁有龐大的奴隸數量。據說，他的奴隸不以人頭數計算，而是以奴隸的住地表示。奴隸住地從東往西走要五日才能走完，從南往北走最快仍然需要三天。鑒真等人到達崖州后，受到崖州都督厚遇。在羈留該州時，開元寺不慎被火焚毀。鑒真一行主持重建事宜。馮崇債下令奴隸每人獻一巨木，據說所進貢的木料除充建寺外，鑒真還用所余之木建造丈六高的釋迦牟尼佛像。

在兩晉、南北朝至隋唐時期，中國大部分少數民族地區仍處于奴隸社會，盛行蓄奴制度，奴隸主統治之下的民既是兵又是奴，其兵奴身份的區別在于是否有戰事發生，一但有戰事，奴轉為兵?！度f歷瓊州府志》記熟黎出征時說，“多寡不等，遇有調發，隨軍征進，專為前鋒”[9]332。馮氏家族奴隸確為不少，大多來自雷州半島征戰海南島的俚人軍隊。陳銘樞《海南島志》估計，唐代以前遷入本島的漢裔人口約二萬人，入唐以后增至七萬人[19]。上述資料顯示，該階段遷移到海南島的漢人絕大部分被漢化的俚人。周去非在《嶺外代答》對熟黎描述“半能漢語”。如鄧玲所言，兩晉南北朝時期海南島移民史最重大的事件是冼夫人與高涼太守馮寶聯姻，促進俚人向海南的移民及漢化[20]。

四、 “熟黎”區發現的俚人之語言與文物

關于俚人軍隊南遷海南島，除了前文記載，海南島歷史上所謂的“熟黎”區流行的語言和發現的文物與之吻合。在語言方面，海南島地方志對熟黎的語言記載與廣東、廣西一些被學術界認定為壯侗語系的語言有共通之處。例如，清光緒年間的《崖州志》敘述“熟黎”來自兩廣交界雷州半島一帶的時候提到“言語皆六處鄉音”[10]這些鄉音在廣東雷州半島有零星發現，例如廣東省湛江市吳川地區吉兆村的吉兆話。有學者將其與海南臨高語進行比較分析后，發現兩地都共同存在著古越語地名。從地名的語言結構和文化內涵兩方面分析兩地的古越語地名，發現兩者語言底層同為古越語，兩地都存在帶有梅(美或枚)、那(多、和、羅、田)、博、調、覃字的地名，甚至粵西和海南其他地區也有此類地名，看出海南臨高語族群從粵西遷徙到海南臨高的路徑[21]。而臨高人為熟黎的一部分已是學術界的共識。另外，在海南島所謂的熟黎區，即海南島環海周邊縣市多為田地，壯侗語族壯傣語支的民族都把水田稱為“那”，黎語稱為“打”，明代戴璟《廣東通志初稿》所列的海南島黎村名稱顯示，瓊山縣帶“那”地名有8個，澄邁縣2個，定安縣1個，臨高縣18個，澹縣有23個，昌化縣有2個，崖州(縣)有4個，感恩縣有1個，萬州(萬寧縣)有8個[18]。從這些地名分布的地理位置來看，海南島瓊山沿西部海岸縣直達三亞的狹長地區，與我前文指出熟黎分布于環海地區吻合，曾為冼馮氏故鄉的俚人大陸住地至今殘留“那某”地名。

與上述語言學地名相印證，熟黎區，即海南島內以黎母山為中心，形狀大致呈同心圓式環狀分布于島內的臨高、澄邁、瓊山、樂會、昌化、萬寧、陵水、吉陽等地[22]出土的19面漢代至唐代時期的銅鼓(見表1)。

表1 熟黎這出土的銅鼓情況

表1 (續)

從上表可知，銅鼓出土的地點最多的是陵水、儋州和昌江，是海南島的沿海城市，海南島中部環繞五指山的幾個黎族自治縣至今未有發現銅鼓。銅鼓的分布與熟黎居住的地區基本重疊。表格中所呈現的19面銅鼓有“北流型”“靈山型”和“石寨山型”，它們是考古學界以廣西南寧北流縣、廣西南寧市靈山縣以及云南昆明石寨山縣出土的銅鼓最為集中、最有代表性而以其地命名的銅鼓類型，說明這些銅鼓是從與海南島隔海相望的兩廣地區傳入。在漢至唐代，生活在北部灣雷州半島一帶無疑是“俚人”，證明銅鼓主人身份。那么，銅鼓的主要功能是什么呢？根據歷史文獻的記載，主要用于戰爭時的軍事指揮[23]。這說明熟黎主要構成人員為俚人軍隊。

結 語

綜上所述，歷史文獻記載海南島熟黎并不是壯族，也不是漢化的黎族，更不是黎化的漢族，與新中國成立以后開展民族識別所定義的黎族也不能等同，亦不能籠統地說他們是不是黎族。文獻記載的熟黎，其主體成分是來源于雷州半島兩廣交界一帶被王(漢)化的“俚人”。從這個角度說，熟黎的確有漢化的意味。但是需要明確的是，漢化的“俚”與漢化的“黎”雖然僅一字之差，但所體現的意義不一樣。這一點對把握海南島黎族文化的本質非常重要?！皾h化的黎”隱含的邏輯是，漢文化使黎族失去本民族的特性，“漢化的俚”認為漢文化是黎族形成的基因。歷史上的黎族分為生黎與熟黎，說明二者的結合使完整的黎族進入史冊。換句話說，黎族形成上離不開漢族，這提醒我們，論述黎族文化時不能刻意將其與漢文化對立，要超越傳統印象中“漢族/少數民族”二元分類思維。20世紀60年代，王惠瓊在綜合考古學、語言學、民族學和歷史學資料的基礎上對海南島黎族族源展開考證時強調“黎族的遠古祖先是我國南方古代越族的一支——駱越，大約3000年前從我國南方沿海大陸地區陸續遷移到海南島，在長期的歷史過程中吸收其他民族成分(主要是漢族)逐漸形成發展起來的”[24]。王先生提到黎族從南方沿海地區遷移到海南島的或許仍可商榷，但是他特別注意到黎族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吸收的主要成分是漢族”。不過，前輩學者基于生物血緣建構起來的民族實體論，正如本文所呈現，所謂漢族其實大多是被漢化的南越土著。筆者認為，黎族的形成是海南島的土著(南越)文化與漢文化在互動過程中逐漸發展起來的。事實上，中國的少數民族在形成的過程中，漢文化都或多或少發揮積極作用。黎族在形成過程中，黎族與漢族之間存在通婚狀況。特別是在所謂的“熟黎”中間，多夾有來自廣東、廣西、福建的漢族人，他們也多娶了黎女[25]。我們將民族建構論和民族實體論的方法結合，應將海南島熟黎的研究放在一個更廣闊的區域，而非僅局限于海南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