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風起

陳昕湉

午后的兩個小時，向來是白日里最安靜的時刻。校園里的人們陷入饜足后的倦怠。正午的陽光普照，落到靜立的樹木上，被樹葉反射出粼粼的光。站在四周的安靜里，看著那些樹葉晃啊、晃啊，頭腦便有些昏昏的。

可是周圍并沒有風。晃不動樹葉，也撼動不了四周的沉靜。

這是阿澶最討厭的環境—盡管她不明白緣由。她討厭這沉沉落下的陽光和這令人昏沉的安靜。阿澶坐在自習室里，望著靜謐湛藍的天空，漫無邊際地想著。很久以前，她也有過這樣的感受。她從母親的車里下來，踏入類似的安靜。

對了，是高三。她趴在桌上，在腦海里昏沉又活躍地想著。

高三的每個周日午后，阿澶會提前來到校園。那時的高中校園里幾無人影，安靜更甚。陽光依然落在樹葉上，墜著樹葉晃啊、晃啊。她不敢看，匆匆踏入教室。她就在這濃重的安靜里，完成從假日悠閑到緊張忙碌的轉換，奔向六月盛夏時那個明確的目標。周周如此，構成緊鑼密鼓的高三。阿澶還記得，那時壓力好大，幾乎每周日都要悄悄地哭一場。一旦念起與父母親人一起度過的周末種種，便流上幾滴眼淚，親情、學業帶來的脆弱情緒都匯聚在這幾滴淚里。

若是能叫住過去的自己，或許能告訴她不少東西，或許能比現在更好。可以告訴她別顧慮那么多，把那些時間花在學習上;想告訴她，填寫志愿時多聽聽爸爸的話，不要任性;想告訴她，感謝她的努力，但希望她能再努力一些……

想回到過去，也想見到未來。阿澶無意識地觸了觸被枕在手臂下的厚厚的考研單詞書。

大三的阿澶正站在人生道路的分岔口，她的面前有很多選擇，每一個選擇都可能影響她的人生。她終于又站立在那些沉靜的午后，但這一次卻不知該奔向何處。她太想有一個人來按下她舉棋不定的手，告訴她哪一個是最好的選擇，該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最好的結果……

“小姑娘，小姑娘！醒醒！”阿澶被人搖晃著叫醒，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她感受到正在搖晃她的人有一瞬間的停頓，旋即放下了手，問道：“怎么會睡在這兒？”阿澶尚未弄明白狀況，她向四周張望：是熟悉的場景，卻不知在哪里。面前的這位女士……也有些熟悉，但讓人回想不起。

面前的人四十歲左右，她見阿澶茫然無知的樣子便也不再問，自起了個話頭問道：“今年多大了？”阿澶本有些警惕，但在內心卻感到莫名的熟悉與親近，便皺著眉開口道：“二十二了。”女士聽聞顯得有些感嘆：“這么年輕的時候啊。”阿澶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沉默了下來。

倒是女士聊興正濃，帶著一些感慨，說道：“這時外婆身體還健康吧？”她接下來還想說些什么，但按捺下沒有開口，猶豫了一會兒，道：“讓媽媽帶著她做個更全面的檢查吧……別忽視那一次暈倒。”阿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在聽到暈倒時，她的心頭狠狠一跳。她帶著審視，緊緊盯著女士。

終于，她的眼睛慢慢睜大。

“你是……”

“噓。我怕你一說出來，咱們就見不到了。”

阿澶閉上了嘴。她沉默地聽著女士的絮絮叨叨。她說，要多與家人聯系、要帶家人定期體檢;要勇敢些，不要在立場上沉默;不要理會那些蹩腳的指點……女士好像想將她這么多年來的經驗一股腦兒地告訴阿澶。阿澶默默聽著，悉數接受。其實，她有好多想問的。她想問她大三那年她做了怎樣的抉擇、在這么多年里她做著怎樣的工作……但是女士對她的現狀絕口不提，似乎也不愿告訴阿澶她的任何決定。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突然她們好像都有了同一種預感。阿澶終于下定決心，將心底的問題問出了口。女士靜靜地望著她，目光有些遠，帶著無奈、懷念，和那些不為人所明的情緒。終于在混沌與清晰之間，阿澶聽到她的聲音。

“是你造就我。只有你才會知道答案。”

意識回籠的時候，阿澶最先聽到“簌簌”樹聲。

她緩緩挺直腰背，輕而似無地呼出一口氣。尚未聚焦的眼睛不知落在何處，她已想不起夢中那位女士的模樣。

“是我造就你。”她想，“是現在，決定未來。”

面前的書本在阿澶眼里漸漸清晰。

窗外，樹葉粼粼，陽光在樹葉間躍動。

是輕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