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金鑫
“虛靜”說和“消極能力”說是中西方兩個比較相似的詩學概念,本文通過探究“虛靜”說的發展歷程及內涵、“消極能力”說的內涵,兩者的相同點與不同點展開探討。
一、“虛靜”說之內涵
“虛靜”一詞在中國古代既有哲學內蘊,又有美學內涵,最早出現在哲學領域,經過幾代大家的發展,后引申到文藝美學領域。從發展歷程來看,“虛靜”最早見于《大克鼎》的銘文(周厲王時代)“沖上厥心,虛靜于猷”,意指宗教祭祀活動中的一種虔敬、和穆、靜寂的心理狀態。儒道兩家“虛靜”均有論述,但道家“虛靜”的闡釋更有系統性,同時也更深入、更完備。儒家將“虛靜”二字分離進行闡述,如“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乎?”(《論語·述而》),意即:把沒有當作有,把空虛當作充實,把貧乏當作富足,這樣的人是難以有恒心(保持好的品德)的。此處孔子將“虛”與“盈”對立闡釋,在此處象征著兩種客觀對立的哲學概念,“虛”即“空虛、不真實”,“盈”即“充盈、踏實”。此處的哲學思想同“無恒產而有恒心者,唯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孟子·梁惠王上》)頗有相似之處。另外,孔子論述“靜”時,將之與“動”聯系在一起,如“知者動,仁者靜”(《論語·雍也》),此處的“動”即“靈動、不僵化”,這個動指的不是躁動,而是心靈智慧的閃光,一種無所不照的明了;“靜”即“安定、穩定”,不會為是非、利害、得失而隨便改變的信念和意志。這仍是從哲學層面上來解釋“靜”。
而道家明確將“虛”“靜”二字合而論之,論述具有系統性。早在先秦時期,老子就提出了“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作為道家修養的主旨,他認為萬物的生命歷程就是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最終歸于“虛靜”。此外,他還提出了“滌除玄覽”的觀點,把“虛靜”作為一種人生態度,認為要排空一切雜念,保持內心的寧靜和澄明,才能看清世界的本質。莊子在繼承老子有關“虛靜”的思想基礎上,提出了“心齋”與“坐忘”,意即心神專注,達到忘我之境,解放人的精神,使之在大千世界中遨游。如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中所說:“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情焉動容,視通萬里。”
最早將哲學層面的“虛靜”引入文學創作領域的是西晉文論批評家陸機。他在中國古代文論著作《文賦》中寫道:“佇中區以玄覽,頤情志于曲墳。”陸機認為作者創作時必須進入的狀態是“虛靜”,即心神專一、思慮清明,他認為作家只有達到這種狀態,才能進行全面的審美觀照。但“虛靜”這一概念并沒有明確地出現在陸機的論述中,其論述仍處在思想層面,完整系統的理論體系還沒有形成。“虛靜”文學理論體系的建立在南朝文學批評家、思想家劉勰手中完成,他說:“是以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文心雕龍·神思》)可譯為“醞釀文思,貴在內心虛靜擺脫雜念。疏通心中的阻礙,洗滌凈化精神”。這說明了“虛靜”在文學創作中的重要作用。自此以后,雖然“虛靜”說在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程度的發展,但大體上都是遵循著此框架,直到王國維提出“意境”說,將之與“虛靜”說并列,才使“虛靜”有了新的內涵,將“虛靜”拓展成為一種“物我兩忘”的審美境界。
總而言之,“虛靜”就是使人的精神進入一種忘我的極端平靜的狀態,以便對事物進行全面的審美觀照,它是審美活動中的一種心理狀態。
二、“消極能力”說之內涵
“消極能力”說是英國詩人約翰·濟慈的重要詩歌理論之一,1817年濟慈在給弟弟的信中寫道:優秀作家“能夠處于含糊不定、神秘疑問之中,而沒有必要帶著急躁心情,去追尋事實和道理”。在濟慈這里,“消極能力”是一種虛而應物的態度,是指審美主體用想象構筑一個審美空間,它排斥理性,拋卻世俗的功利,靠直覺去感受、去活動。如濟慈在1818年寫給雷諾茲的信中用了一個形象又精妙的比喻,他把創作者比作花朵,去被動地接受蜜蜂、蝴蝶的光顧,這說明濟慈認為作家在進行審美觀照時,應該采取“消極”的態度對待客觀物象,此處的“消極”是相對于以往把客觀物象當成被認識的對象的“積極”提出的,它不是真正的消極、無為和被動,而是主張消解主體性,不以認識事物的本質規律為目的,而是把人和物放在平等的位置上進行觀照,尊重客體,使主客體之間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就像欣賞一幅畫一樣去欣賞客體。除此之外,為了達到主客體地位之間的平衡,主體還應排除自我,拋卻一切世俗的功利和雜念,著力體會內心的情感和感受,發揮想象力,與大千世界進行無障礙的交流與對話,這一點也是濟慈所提出的“詩人無自我觀”,即詩人應消泯自我,重視體驗,以獲取美的感受。
三、兩者的相同點
(一)消除雜念,化靜為動、化消極為積極
“虛靜”說與“消極能力”說雖然都強調排空內心的一切雜念,不受世俗功利心的干擾,保持內心澄明與安寧,但是卻不是無止境的“寧靜”或者“消極”下去,而是在“靜”中包含著“動”,“消極”中蘊含著“積極”。
劉勰在論述“虛靜”說時,提出創作者在進行創作時要寧靜專一,空諸一切,以忘卻自我,進入無我之境。但在強調“靜”的同時,劉勰也強調“靜”的目的是“動”。即“寂然凝慮”“悄焉動容”的目的是思接千載、神游萬仞,而不是說“靜”就是呆滯不動。同樣的,濟慈所提出的“消極能力”說雖然強調創作者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狀態,排斥理性,但是其最終目的不是停留在“消極被動”的狀態,而是以這樣一種虛而應物的心態來獲取充盈的感受,來發現美,感受萬物,這可以說是另一種途徑的“積極”。
(二)突破常規思維,達到主體、客體平衡
創作者的常規思維大多是把人當作認識的主體,而客觀外物則是被認識的客體,兩者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創作者常以認識事物或者揭示事物發展運動的本質或內在規律為目的,而不是把客觀外物當作一個與自身平起平坐的事物去看待,往往摻雜著過多的主體性,導致對事物的認識不夠客觀。當實用目的過多地占據我們的頭腦時,我們往往會忽視對事物的觀照,會對身旁的事物視而不見,自以為對它們已經了如指掌,實則半知半解。